七九六礦抒懷
一
七九六礦,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只有中間一小段。1968年——1998年,七九六礦建礦,投產,下馬,搬遷。
在歷史長河中,30年短的難以留下痕跡,像流星劃過,轉瞬即逝。再過30年,最后一批離開七九六礦時還年少的人也已老去,那時,人們仍然熱衷于唐、漢,古時的長安,絲綢古道……。那時,還有關于七九六礦的視頻、圖片、文字,卻無人點閱。那時的七九六礦,又回到了68年以前的面貌,好像那里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事情。
一個人的生命應是一滴水,在一條小河中隨波逐流。小河的上游是父輩們,下游是他們的后代。小河流入江河,匯入湖泊,匯入大海,這樣的生命才是完整的。而七九六礦是一條斷水河,像孔雀河,石羊河,流著流著就斷了,下游變成了荒漠。
歷史上,有太多的小事件埋沒在塵土中,永久塵封,無人開啟。那么,對于七九六人,我的父輩們,我們這一代人,如何釋懷。我父輩人的豪情與夢想留在了七九六礦,他們熱情地工作,火熱的生活,他們在此生兒育女。他們中有的人,連尸骨都留在了那片荒蕪的土地。就在兩年前,有老人去逝后又埋回礦山,因為他們的配偶永遠留在了那里。他們是否想過,以后每到清明,他們的子女們會越來越難回礦山為先人掃墓?;纳降牡缆吩絹碓诫y走,他的子女們也在老去,終有一天,那些墳塋會變成荒冢,無人光顧。他們后悔過嗎?我想沒有。對于他們,能永遠守候這片土地,是最好的歸宿,是魂歸故里。我的父親,1968年從山青水秀的廣東調到七九六礦,來到這荒山野嶺,我從來沒有聽他有過抱怨。父輩們,不懂網絡,少有人留下關于七九六的文字,令人遺憾。而七九六礦屬于他們,是他們開創(chuàng)了那段歷史。
如果在七九六礦的生活是一首贊歌,我要把她獻給我的父輩們,是他們用激情與夢想開創(chuàng)了那夢一般的年華。而七九六礦對于我們這一代人,更像是一首挽歌。曲調優(yōu)美,歌詞哀惋,悲情傳唱。(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我8歲到19歲在七九六礦生活。那是人生最重要的階段。在這個階段,認識世界,了解世界,學會與人交往,建立生活圈子。一個8歲到19歲都居住的地方,你命中注定就是那里的人,我的一生都被烙上七九六礦的印記,我就是七九六人。
七九六礦,有我的童年和少年時光。有我的初戀、追夢的日子。山里的孩子性情狂野,延綿不斷的大山引起我們豐富的想像。當年,我年少瘋狂,我和同樣瘋狂的伙伴跑遍了礦山的大小山脈、溝壑山谷。向北,到過內蒙草原,向南,上過祁連山,向東,翻越一座座大山,去看四十公里外河西堡鎮(zhèn)的大煙筒。因為愛山,因為顛狂,我荒了學業(yè),讓老師頭疼,讓父親抓狂。如果我有才華,用我的經歷可以幫馬克。吐溫寫《哈克貝歷。芬歷險記》續(xù)集。
我的人生分為幾個階段,七九六礦那一段,是我最真實的生活寫照,那時我還不會掩飾自己。像影視劇,真實才會感人。那一段,一定不是我人生成功的一段,卻是我人生最動人的一段。
在礦山,如果也有過艱苦的日子,我把它們都扔給了我的父輩們,“少年不知愁滋味”,我過著夢一般美好的日子,直到離開礦山時,我還不知人生還有苦難。那是一段單純的歲月,由單純的人們演繹了一段單純的生活。單純的日子一定似夢似幻。六、七十年代,物質相對匱乏,而七九六礦是國家特供單位,衣食無憂。歲月將那段生活納入夢中,我們放不下那段如夢的歲月。
20歲以后,我常想,要么,我要向人傾訴,要么,我要訴諸文字。我要留下那段記憶,否則,我們當年為誰顛狂?少年的美夢迄能白作。為此,我寫了幾篇關于七九六礦的文字,文筆拙劣,怕無人點閱。但我沒有擔心過,我是想取悅自己,安慰自己。我怕有一天,我老眼昏花,再也想不起那漸漸遠去的時光時,仍能讀到這些文字,以喚醒我久遠的記憶。現在,關于七九六礦的許多人和事已在我記憶中丟失,若是無人幫助,那人、那事、那年月就永遠遺忘、丟失了。像被風吹散,再難追回。而七九六礦是我不愿忘懷的歲月。出于理性,我不希望那井口有開啟的一天,所以,我更有理由抒發(fā)感傷的情懷。
二
98年以前,七九六人像要逃離一樣四下散去,去開創(chuàng)新的生活。人總是要向高處走,七九六礦雖然海拔高,卻好像總是在低處。那里寒冷、荒涼,沒有繁華的景象,感覺不到現代化氣息。七九六人在異地,有的小范圍再度聚攏,有的飄散到全國各地。當年,也許很少有人會想,多年后會夢想再回七九六礦。而再回礦山已是難以實現的夢想。那里荒無人煙,連口人能喝的水都沒有。
去年2月,有不知姓名的七九六人開車又回礦山,拍了視頻:《夢回七九六礦》。那是大多數人多年后又看到的七九六礦。在這之前,我一次次想像過七九六礦現在的模樣,那一定是荒涼、破敗的景象。而那段視頻中,殘雪、廢墟、斷墻,還是讓人心碎。那景象凄涼、悲慘。
七九六礦子弟峰,愛好騎行,幾年來,和驢友們一次次從55公里外的金昌回到礦山。騎行沙石搓板路,一路上坡,迎著西北風,到達七九六礦。拍了照片,寫了文字。那礦山舊址一年比一年荒涼,騎行的人一年比一年顯老,文字一次比一次傷感。
七九六大多數人,只能在異地小聚,來懷念共同度過的美好時光。再回七九六礦,成為一句口號,難以實現。多數人,只有在夢中回到七九六礦。我也無數次夢想自己回到了七九六礦。即然是夢,就不必糾結于如何回到了礦山,總之,我站在了這片夢中多次出現的土地上。
踏著駱駝蓬,抽下一根芨芨草,放在嘴里品,那白嫩的部分依然是甜的。蜥蜴在石縫中鉆來鉆去。麻雀、紅羽、辣嘴子往返飛翔,野兔在奔跑。
我慢慢地走,細細的看,一點一點的品。既然我歷經艱辛才回到七九六礦,就不要匆匆離去。我就如守財奴一般,用情感積攢了許多銀子,今天我要把它全花光了。
我家在礦山先后住了三個地方,油庫、前村、礦部。我會一一到訪。礦部和前村相隔5、6公里,那段路,我往返走了許多年。那曾經溫暖的家長滿了荒草,布滿碎磚、破瓦。我當年挖的菜窖已是一個塌陷的坑。這里,為一個傷感的人準備好了一切。我站在“家”里,久久不愿離去。往日的生活一一再現:父母還未老,我和弟弟們還青澀?;菝利惾绯酰劬γ髁?。
那飛翔的鳥兒,奔跑的野兔,我不認得它們,它們也不認得我。它們的生命短暫,它們不是我離開礦山時看到的那些動物。家在油庫時我在屋后建過兔窩,兔子們白天就在屋后小山亂跑,有的跑成了野兔,不再回來?;蛟S它們有了后代,延綿到今天。誰知道呢。有些動物是不遷徙的,如麻雀、野兔、黃羊。
他們有靈性嗎?
我見過有靈性的動物,那是我姥爺家養(yǎng)的一條狗。我8歲離開山西老家,15歲才又回老家。隔了7年我初到姥爺家,家里沒有人,只有那斷尾的狗在。院門開著,我進去,它沒有吼叫,它嗅了嗅我,任我在院中閑逛。那狗也就3、4歲,它一定沒有見過我。我以為它是一條溫順的狗。到姥爺家?guī)滋旌?,我才知道它是一條極瘋狂的狗,見生人必狂吼,絕不讓邁進大門一步,而它卻不咬我。我和姥爺沒有血緣關系,母親是姥爺抱養(yǎng)的。也許7年前我留下的氣息還在,它熟息我留下的氣息,神奇的狗!
我相信動物有靈性。
我希望如今七九六礦的動物們也有靈性,它們能認出我。如果沒有任何動物認得我,我只能面對那些碎磚、爛瓦,還有那些樹。它們中一定還有我在時栽下的樹,也許有我親手栽下的樹。它們還會認得我嗎?如果那些能奔跑、飛翔的生靈都認不出我,那些樹就更難認得我。那么,我還認得那些樹嗎?
它們已改變了容顏。改變了容顏不只是它們,還有我。我向它們展示過年少顛狂的一面,卻沒讓它們看到我成熟穩(wěn)重的一面。就如我后來工作單位的人看到是我舒展、張開的一面,而沒有人看到我矮小、鼻涕邋遢的一面。
現在的礦山,每一棵活下來的樹都歷經滄桑,它們可以算得上是老樹。它們和頑強的七九六人一樣,堅韌、挺拔。它們能夠存活,一定是一個奇跡。七九六礦海拔2200米,樹木難以成活。我在溝里時,栽過的小樹很少能抗過嚴冬?,F在幸存下來的樹,多在溝外的礦部。歲月、風雪、嚴寒沒有摧毀它們。更奇的是,在無人看管的情形下,沒有人將它們連根刨去。他們多是一般的品種,楊樹或榆樹。即沒有經濟價值,也沒有實用價值。那些老樹,既然歷經風雪能頑強生存下來,它們就一定有智慧,有靈性。
我希望它們也有情感。它們一定像我一樣眷戀這片土地,懷念和七九六人在一起的日子。它們的生命是七九六人給的,它們有理由懷念故人。它們頑強地活著,就是在等待夢中人歸來。它們在頑強堅守,如果人類有足夠的愛心,它們會一直堅守下去。它們更應是主宰這片土地的生靈,它們見證了歷史,見證了一段七九六人在和離去后的歷史。如果它們能夠傾訴,它們一定能夠復原我們離去后、那一段不為人知的歷史,我想,所有的七九六人都想傾聽。
它們一定能夠訴說,它們滿是疤痕的的樹皮、歪曲的樹干、小片的樹冠,書寫著歷史。如果人類有知,也許我們能讀懂那些老樹,讀懂歲月、歷史、時間??上?,我們心情浮躁、愚笨,讀不懂其它生靈的語言。
在一個沒有人煙,連生靈、雜草都不認得我、而我又深深眷戀的土地行走,我一定是感傷的。感傷的情結我醞釀了許多年。此時,我享受感傷,就像一個愛自虐的人,躲在感傷的情懷中,久久不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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