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過石井峽
車過石井峽
文/西風瘦
下午三點，我到達石井峽。這里陽光通透，我的左邊，我的右邊，我的前面，我的后面，都在陽光里。我仿佛聽到陽光打在綠葉上濺起的聲音。全身漸漸地溫潤起來，藍天，白云，吊橋，竹樓也溫潤起來。而我的神情卻不由自主地慵懶起來，溫熱的心底又期盼一處陰涼的角落，靜下心來，與一切無形之物對視。
躲進小樓，臨窗而坐。主人麻利地沏上一壺茶，高聲道“石井茶一壺！”石井茶，這古老而略帶風霜名字，從我兒時的記憶里泛出，這不是貢茶嗎？聽老人們講，這茶名貴著呢。當年只有宮庭里的人才能享用，老百姓很難看到。今天我總算遇到了。聞聞這淡淡的清香，我的心情又明朗起來。對于茶，我向來懷有一種憐惜而又崇敬的心情。高山上、巖縫中，早飲甘露，晚浴彩霞。羞澀的枝頭對著風的方向，兩葉小小的嫩芽，越過冰雪，撐起了一片天。脆弱的生命稍經打磨，便獨走紅塵，體味人生百態(tài)。我不喜歡燈紅酒綠的茶館，或者高談闊論的茶會。我幻想著，在一個煙雨江南的小鎮(zhèn)。與你，呼吸著婉約的空氣，兩個青花瓷的杯里，散落著唐詩宋詞。紅燭搖影，浸透在“賭書贏得潑茶香”的溫馨里。我幻想著，在一個梨花帶雨的周末。與你，追逐滿樹的飛花令，品嘗古老的石井茶。在“謾惆悵，抱琵琶”的風雅里，閑過此生。眼前，我一個人遺落在古村里，獨處一室，靜品這千年的憂傷。但我知道，這如同許多卑微的生命一樣，總有一點缺憾，一點屈辱；總要承擔些什么，遺忘些什么。這與寬容無關，與善良無關，與愛恨無關。這樣，一切的不自然就自然了。
遠處，觀龍寺飄來氤氳的念經聲。恰似窗下花的香味，隨風漫過窗簾，漸漸地迷散開來，又慢慢地隨風散去。這若有若無、時隱時現的誘惑，著實讓我心動。我想聽聽這寂靜的梵音里演義的故事，聽聽絡繹不絕的，不知從哪里了，到那里去的信徒，是怎樣匆匆趕路。于是，我把心掏空，把悲喜和哀樂暫時放在身外。放下一切應該的，或者不應該的東西，騰出一點位置。端坐在這人世間另一爿的清靜里，仔細傾聽?？晌沂裁匆猜牪磺?，什么也聽不懂。就像從過去時光中流失的鈣，就是天天曬太陽也難以補進。聽說，我的前生聽懂過，我的來世也聽懂過。正因為它們聽懂了，才有我的今生。可惜，我和大多數人一樣，就是聽不懂當下。總想站在歷史的潮頭，將人世間的欲望一網打盡。欲望太多，脘腹脹滿。需要一付清苦的湯藥，熬成安身立命經文。將內心的貪婪蕩滌得逍遙自在，寵辱不驚。這時，寺廟里傳來悠揚的鐘聲，山坡上響起牧童的歌謠?！澳镣T黃牛，歌聲振林樾。意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边@美妙的配樂詩，讓我驚奇，使我精神。我想，這鐘聲不正是八十多歲守廟人，柴米油鹽，粗茶淡飯的心跳嗎？這歌謠不正是黃毛小兒，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天性嗎？我終于在這神秘的梵音里，站穩(wěn)了腳跟。也終于明白，光明不僅在蠟燭上，還在房間里，以及窗外······
窗外， 一條細長的石板路，向大山深處延展而去，不知所終。峽谷兩旁的竹子，齊刷刷的迎向官道。路面上的腳印，被歲月磨起了水泡，依然清晰可見。我看到了商旅帶來的世俗繁榮，也聽到了金戈鐵馬的蕭蕭風聲。我知道天子狩獵的馬隊，在茫茫的歷史長河中，走丟了，至今沒回來。而官道上熱愛生活的人們依然來去匆匆，就像天上的白云，一群趕著一群在走。出游者總是理想先于現實到達目的地，歸來者總是思念早于生活闖入廳堂。旅途上，“楊柳岸，曉風殘月?！蹦鞘强坦堑南嗨?，“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蹦鞘墙^版的孤獨。而官道碑像個慈祥、端厚的老者，矢志不渝地守在歷史的渡口。眼睛里裝滿了時間，裝滿了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故事。我在它面前簡直是個懵懂小孩，什么也不懂?？伤裁匆膊徽f，什么也不講，這便增添了我對它的敬仰之情。有人說“留取丹心照汗青”，可我不知道這“汗青”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蛟S真的像假的一樣，或許假的像真的一樣。而統治者的意志和著書者的傾向，或多或少地，一承不變地，在“汗青”里顯現。我想象不出這官道碑從什么時候開始，又到什么時候結束。我也不知道在這千年的風霜里，它守候什么，等待什么?！疤烨嗌葻熡?，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边@“暈開了結局”里，還不是那千年的秘密嗎？(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夜霧降臨，山梁上的羊群和牧羊鞭甩出的弧線，一點一點地矮下去。 山低了幾分，樹低了幾分，村莊也低了幾分。水邊沒有年輪的茅草一個勁的瘋長，承擔起命運的天空。峽谷的風吹落了大地的炊煙，在清澈的蛙聲里獲得溫暖。月亮也在極度寧靜的背影里漸漸升起。村莊里的陌生人也慢慢地向遠方退去，我也隨波逐流了。而石井峽的名字，卻在我的腦海里迷漫開來，又漸漸地向遠方散去······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