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債
最初,我在瀨溪河邊柳樹下打牌,賭我人生中的落寞和無奈。歲月像瀨溪河的流水一樣,不慌不忙,淡淡的來,淡淡的去,帶走我的青春和吸去我的豐滿。直到一年前一個秋天的下午,龍麒麟這個老頭,邀約了幾個人,坐著一樹柳蔭,侃侃而談。談生命的河流,談人生的春天。把靜靜的一河瀨溪水?dāng)噭?,激蕩到岸上的柳蔭下,打濕了我的鞋。
我就是這樣子一個人,自己眼屎貼滿了一臉,還活得沾沾自喜,笑話別人個沒完。我想,如此世俗的一個世界,物欲橫流,還有人在秋日金黃色的陽光下,裸著身子洗澡,像童話里的皇帝穿著一件看不見的新衣到處走,吹噓個沒完?;秀保簿褪穷^上那株柳樹上的一只秋蟬,所有的嚎叫,都在預(yù)言,西風(fēng)離我們已經(jīng)不遠(yuǎn)。我輕輕地放下了牌,拔去柳樹下一株已經(jīng)枯黃了的草,如同拔出我內(nèi)心多年來一直根植的寂寥和孤單。我開始冷落起我的牌友,仔細(xì)地打量起那個老頭。他小小的眼睛,大腹便便,翹著一副二郎腿,紅光滿面。把煙擺在桌子上,傾斜著身子取出來叼上嘴,抽成一朵一朵的白云,在柳樹下升騰,在瀨溪河邊繚繞,盤旋。那天,我意外地被這個老頭俘獲了失卻已經(jīng)久遠(yuǎn)的一片心境。雖然,有些心不在焉,賭輸了牌,不過,我卻贏得了另一個世界。
沒過多久,我們開始在一起喝茶。喝棠城的青山綠水,喝我們的興趣和愛好。把粗茶淡水送往肚里,牽出一段段奇聞趣事和街頭巷尾的笑談。當(dāng)柳蔭打斜時,茶老板來換茶。我伸了伸懶腰,偶然問起茶老板對我們的感受,茶老板指了指龍麒麟說:“何不請作家來談?wù)?。”我才猛然想起他是一個作家,著有《月照西墻》,一部中短篇小說集。他的創(chuàng)作與他罕見的興趣和自然淳樸的個性相關(guān),一顆多情之心寓我于萬姓,真實地表達(dá)出社會底層人性的寡恥和鮮廉,我不禁夸獎起老頭來。老頭原本小小的眼睛,霍地放射出光芒,在秋陽下,格外顯眼;額上青筋陡然冒出,還帶著細(xì)密的汗,分外燦爛。我看著他鼓圓了腮幫子,以為馬上就要來一次講演。沒想,他端起茶杯大大的牛飲了一口,抬頭,嘴角邊還掛著茶葉一片。我趕忙用水壺給他茶杯續(xù)上開水,再看他時,他盯著一只從柳樹稍上飄下來的麻雀,嘴里落出一句意想不到話:“差點兒,我像那只麻雀,曉不得該怎樣走路了?!苯又芍⊙劬?,從上到下地看了看我,才從身邊的口袋里掏出一本他寫的書,在扉頁寫上了字“記住,這是一筆賬,寫一本書來還我。紅軍老弟雅存。龍麒麟。2011年9月27日”。我當(dāng)時沒有掂一掂這本書的重量,竟然不知道天高地厚,壯著膽子從他手中把書接了過來。由此,我上了龍麒麟這個糟老頭的當(dāng),欠下了他一屁股文字的債。過后,他見我確實頹廢而懶散。又在月色茭白時,招我到瀨溪河邊柳樹下,吹我一肚子的氣,激蕩著河水,要我振作起來。叫我拿筆記一記身邊的事,哪怕老了來回憶,也會清晰一點。于是,我“濕”了身,下起功夫,學(xué)習(xí)他走一條探心之路,碼起了文字。
文字有毒。當(dāng)我試作搬弄了點文字的是非和恩怨,沒想到,我已然有了膨脹和漂浮的感覺,像是要飛,與白云一樣,要寄放得天高地遠(yuǎn)。那時,總覺得世上的鮮花和掌聲都是我的,要來掩飾我精神中的卑微和缺陷。就這樣,我提著半罐水,在棠城的大街小巷上搖晃,一路叮叮當(dāng)當(dāng)。任由文字的毒素從我的肌膚,到腸胃,乃至于滲入到我的骨髓,依附著我的自戀,慢慢地酗狂起來。龍麒麟的小眼睛似乎窺視到我心井內(nèi)噴發(fā)的毒流,以沉甸甸的稻糧謙遜而低頭,引我入實,以高風(fēng)亮節(jié)的竹子開枝散葉故委婉,指我入境。以此來擠兌出我身中文字的毒,來折斷我好高騖遠(yuǎn)的目光;并以瀨溪河的沉穩(wěn)作我的鏡子,照出我腦后的丑和我正在失卻的態(tài)。
如此一個龍麒麟,和人交往,就誘人步他后塵。他,拖人下水,還要人還他的賬,就算我寫出一本書,還了他的文字債,而欠他書背后的情,又該怎么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efolxx85b.com/subject/39329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