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王道士

2016-09-02 08:58 作者:子愚雅趣 0人讀過 | 8條評論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我一直有種悲愴的情愫。對于王道士來講，他斷然不會想到身后有多少人議論他的功過是非，這一切都緣于敦煌太耀眼奪目。

讀過余秋雨的《道士塔》，實在不敢恭維王道士“老實、刁鉆、無知”的為人?？赊D(zhuǎn)念一想，畢竟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人物，何必強求呢!但實地欣賞過敦煌莫高窟后，心又忐忑起來，如此荒涼的地方開鑿石窟為那般？并且又藏了如此多的寶藏？為什么又偏偏讓王道士撞見？靜下心思忖，悲愴過后還是悲愴。

莫高窟，俗稱千佛洞，位于甘肅省敦煌市東南25公里的鳴沙山東麓崖壁上，前臨宕泉，東向祁連山支脈三危山。南北全長米。現(xiàn)存前秦以來營建洞窟735個，壁畫4.5萬平方米，泥質(zhì)彩塑2415尊。分為南、北兩區(qū)，其中：南區(qū)是禮佛活動的場所，有洞窟492個，彩塑2400多身。北區(qū)有243個洞窟，多無彩塑和壁畫，為僧侶修行、居住、瘞埋的場所。是當今世界上現(xiàn)存規(guī)模最大、內(nèi)容最豐富的佛教藝術(shù)聚集地。

據(jù)載，莫高窟始建于十六國的前秦時期，正值敦煌處于古絲綢之路的商旅過往，人聲鼎沸的年代。《李克讓重修莫高窟佛龕碑》云：前秦建元二年（公元366年），僧人樂尊路經(jīng)此山，忽見金光閃耀，于是便在崖壁上開鑿了第一個洞窟。此后法良禪師等又在此建洞修禪，稱為“漠高窟”，意為“沙漠的高處”。后世因“漠”與“莫”通用，便稱“莫高窟”。另有詮釋認為：佛家有言，修建佛洞功德無量，莫著，不可能，漢有也。就是說莫高窟言外之意為沒有比修建佛窟更高的修為了。

那么，為什么莫高窟的藏經(jīng)洞藏有那么多經(jīng)卷、絹畫、刺繡文書呢？要知道從前秦到北宋跨越600余年，5萬多件國寶?。?/p>

后人考證，佛教自東漢末年傳入中國，歷經(jīng)前秦、北魏、隋、唐、五代、宋朝代禮佛發(fā)展，莫高窟積累了大量的佛經(jīng)、抄本、畫卷、文書，至西夏遇戰(zhàn)亂，恐遭劫掠滅佛，故僧人們?yōu)楸茈y封室粉壁作畫，后人亡訊滅，加之敦煌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諸國寶幾百年遁世一朝昭揭。(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話題扯上王道士，本來敦煌與王道士遠隔千里之遙，風馬牛不相及，可歷史偏偏安排他們邂逅，這究竟是偶然中的必然呢，還是必然中的偶然？

王道士（1849－1931）本名王圓箓（元錄），湖北麻城人。咸豐六年（1856年）夏，麻城大旱，莊稼歉收，為衣食生計，幼年王圓祿逃離家鄉(xiāng)，輾轉(zhuǎn)流浪至甘肅酒泉。光緒初年，入肅州巡防營當兵，信奉道教。后離軍，受戒為道士，道號法真，遠游新疆。

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一天，王圓箓游至敦煌時，發(fā)現(xiàn)莫高窟，一時被圣境所憾，嘆贊“極樂世界，乃在斯乎”！并居留下來。

時莫高窟有上中下寺。上、中為藏傳佛教喇嘛教常住，以千佛洞為主體的下寺荒廢無人，落沙掩窟，破敗怵目。王道士清沙葺洞，點亮香火，四處布施，再塑菩薩金身，以忠厚、質(zhì)樸、誠信、謙和、刻苦奉公贏得了信眾，使千佛洞日漸復(fù)真。

想來也逗，大千世界，只有你想不到，并沒有不存在。王圓箓一個道中人卻在佛教圣地虔誠，太上老君弟子為釋迦牟尼衣缽傳承，這種滑稽的事情只有在滑稽的國度里滑稽的時刻才會出現(xiàn)。

為了積攢修繕資金，王道士雇敦煌貪士楊某為文案，冬春間抄寫道經(jīng)以供發(fā)售。光緒二十五年夏，王道士命楊某于今地6窟甬道內(nèi)設(shè)案，接待香客，代寫蘸章，兼收布施，登記入賬。無意間抽煙的楊某往北壁墻上磕煙鍋頭，聽到了空洞聲。王道士悉聞疑有密室，于是時年五月二十五日夜破壁，旦見約三米見方的窟室內(nèi)經(jīng)卷、印車、畫幡、銅佛等盈塞。于是敦煌國寶橫空出世。

關(guān)于藏經(jīng)洞的發(fā)現(xiàn)，后人有四說：一為人力清沙，二為流水疏沙，三為抄經(jīng)人煙鍋敲壁，四是地震塌墻出現(xiàn)。無論哪種形式均道王圓箓是事中人，都不否認他是這起國寶發(fā)現(xiàn)流失滑稽戲的“小丑”。

接下來發(fā)生了一系列事情。

王圓箓請來敦煌本地紳耆商議，都認為這是先人的功德物品，應(yīng)妥善保存原地，否則是造孽罪過。

徒步五十里，趕往縣城找嚴澤縣令匯報，并遂奉兩卷經(jīng)文，但縣令敷衍了事，碰壁而返。

兩年后新縣令汪宗瀚上任。王圓箓又選了一包經(jīng)卷佛畫拜見。對金石頗有研究的汪宗瀚雖驚嘆而無采登記保護措施，只是寫信報告甘肅學政葉昌熾。葉昌熾正撰《語石》一書，獲訊只函汪宗瀚實地考察，助其充實著述，并建議甘肅藩臺衙門將東西運至蘭州保存。可建議卻泥牛入海。

兩度報告無果，不甘心的王圓箓又挑了兩廂經(jīng)卷，騎著毛驢行800里趕至肅州（酒泉），面見當年巡防營老上司、時任道臺廷棟?？尚ν潓Υ瞬桓信d趣，還嘻笑經(jīng)文書法下次，但礙于部下遙拜情面，還是把藏經(jīng)洞的發(fā)現(xiàn)報了甘肅藩臺。無法再推的藩臺與1904年以敦煌到蘭州途遠、運費量大、銀兩難酬為由，僅發(fā)汪宗瀚一紙命令“就地封存，由王道士看管”。

功德罪過的壓抑時刻脅迫著王圓箓，清運沙土，營建樓宇，又急需銀兩，多方尋求布施又無奈偏遠荒蕪的敦煌杯水車薪，王道士心一橫竟斗膽給慈禧佛爺寫了密報，然而為大清沉淪而焦慮的老嫗?zāi)睦镱櫟蒙鲜裁炊唇?jīng)窟藏，密報最終成謎。

1907年3月，英藉匈牙利人馬爾克·奧萊爾斯坦因在進行第二次中亞考古旅行時，沿著羅布泊南的絲綢之路來到了敦煌。當他聽說莫高窟發(fā)現(xiàn)藏經(jīng)洞后，極盡誘惑、欺騙、布施卑劣手段，取得老實八交又文盲的王道士信任，進入藏經(jīng)洞揀選文書。時年五月，斯坦因僅用四錠馬蹄金（200兩）變換取了24箱寫本和5箱藝術(shù)品，約1.37萬件。

1908年5月，以伯希和為首的法國探險隊來到敦煌，這個時年29歲、精通13國語言的外國佬以更從容老練、貪婪的手段，騙得王圓箓在洞中揀選了三個星期，以600兩紋銀獲取了一萬多件堪稱精華的敦煌文書，入藏法國國立圖書館。

更令人怒笑不已的是這個騙子竟在一年后的1909年9月4日，在北京六國飯店炫耀隨身攜帶敦煌精品：諸如《尚書釋義》、《沙洲圖經(jīng)》、慧超《往五天竺國傳》、《敦煌碑贊合集》等典籍，令一幫觀瞻的清廷大佬和學界名流坐立不安。他們是學部侍郎寶熙，參事江瀚，國子丞徐芳，翰林院侍讀學士惲毓鼎，京師大學堂總監(jiān)劉廷琛，經(jīng)科監(jiān)督柯勖忘，教習兼學部編譯局次長王仁俊，教習將斧以及學者羅振玉、董康等。

學者羅振立立即將此事報告學部左丞喬茂楠，喬即命陜甘總督、護理甘肅都督毛慶蕃查封藏經(jīng)洞，將所余遺書悉數(shù)解押京師圖書館。由朝廷撥款收購。而極具諷刺的是，這一舉動從發(fā)現(xiàn)藏經(jīng)洞始已遲到了九年。

世事一切皆在變化中，王圓箓此時也變了。他一改發(fā)現(xiàn)藏經(jīng)洞后急于上報官府，不能讓先人之物流失的功德理念，轉(zhuǎn)而為不擇手段集資修建樓宇“功德流芳”。于是在他左等右等不見朝廷撥款時，請人寫了一份《催募經(jīng)款草丹》，又為上述滑稽增添了佐料。

“道末湖北麻城縣人，現(xiàn)敦煌千佛洞住持王圓箓敬叩天恩活佛寶臺座下：

敬稟者，茲有甘肅省敦煌古郡，迤郡東南方距城四十里，舊有千佛洞，古名皇慶寺。其洞在石山之側(cè)，內(nèi)有石佛、石洞、泥塑佛像，俱有萬萬之像、惟先朝唐宋重修碑跡為證。至本朝光緒皇帝年間，因貧道游方至敦，參拜佛宇，近視洞像破毀不堪，系先年賊匪燒損，貧道誓愿募化補修為念。至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清晨，忽有天炮響震，忽然山烈一縫。貧道同工人用鋤挖之，欣出閃佛洞一所，內(nèi)有石碑一個，上刻大中五年國號，上載“大德悟真”名諱，系三教之尊大法師。內(nèi)藏古經(jīng)數(shù)萬卷，上注翻譯經(jīng)中印度經(jīng)《蓮花經(jīng)》、《涅槃經(jīng)》、《多心經(jīng)》，其經(jīng)名種頗多。

于三十三、四年，有法國游歷學士貝大人諱希和、又有陰國教育大臣司大人諱代諾二公至敦煌，親至千佛洞，請去佛經(jīng)萬卷。冀日復(fù)蒙天恩賜銀壹萬兩。近聞其名而來得其款。以將佛工不能成就，區(qū)區(qū)小縣，屢年募化，至今剙修寺院以及補塑佛像、重修樓殿等項費用，過銀貳萬有余。

緣為經(jīng)款，叩懇青天佛祖電鑒，特修草丹上達，肅此。謹稟”

不得不書的是宣統(tǒng)二年（1910年），劫余敦煌遺書由時任敦煌知縣陳澤藩派傅寶書、武相臣兩人負責運卷大車的押運。途中凡經(jīng)之地，當?shù)毓賳T隨意抽取挑選，幾乎每到一處都失竊一部分。為掩人耳目，一些人還將完整經(jīng)卷一撕為二，以沖數(shù)目，致使敦煌遺書嚴重損毀，至京城共移交學部18箱，編號計8679卷。

其實在敦煌遺書移交京師之前，詭詐的王道士將他視為特別有價值的中文寫本又另藏他處了一部分。

1911年，日本橘瑞超和吉川小一郎先后來到莫高窟，用白銀350兩買走600余卷經(jīng)卷。

1914年，斯坦因再來莫高窟，用白銀500兩再買走570余卷經(jīng)卷。

同年，俄羅斯佛學家奧爾登堡對已經(jīng)搬空的藏經(jīng)洞進行了挖掘，又獲獲得一萬多件文物碎片，藏于俄羅斯科學院東方研究所。

1922年，莫高窟一度關(guān)押了俄羅斯沙皇軍隊士兵，他們煙熏火燎破壞了一批壁畫。

1924年，美國哈佛大學蘭登·華爾納用特別的化學藥液，粘揭盜走莫高窟壁畫26塊。

1931年農(nóng)歷四月初八，王道士的“戲”唱完了，壽終正寢81歲。注腳是道士為佛祖奉獻了40載犬馬之勞。徒子徒孫們?yōu)樗俗朗克?，立一木牌，刻下了“功德”念詞：

“民國廿年古七月卅日為吾師王法真仙游之百日，門弟子咸愿碑記行略，請命耆眾，皆曰可。何幸如之？夫吾師姓王氏，名圓箓，湖北麻城縣人也。風骨飄然，常有出世之想，嗣以麻城連年荒旱，逃之四方，歷盡魔劫，灰心名利。至酒泉，以盛道道行高潔，稽首受戒，孽孳修煉。迨后，云游敦煌，縱覽名勝，登三危之名山，見千佛之古洞，乃慨然曰，西方極樂世界，其在斯乎！于是修建太清宮，以為棲鶴伏龍之所。又復(fù)苦口勸募，急力經(jīng)營，以流水疏通三層洞沙，沙出壁裂一孔，仿佛有光，破壁則有小洞，豁然開朗，內(nèi)藏唐經(jīng)萬卷，古物多名。見者驚為奇觀，聞?wù)邆鳛樯裎铩４斯饩w廿五年五月廿五日事也。嗚呼! 以石室之秘錄，千百年而出現(xiàn)，宜乎價重連城，名馳中外也。觀其改建三層樓、古漢橋，以及補茸大小佛洞，積卅余年之功果，費廿多萬之募資，佛像於焉莊嚴，洞宇於焉燦爛。神靈有感，人民受福矣。惟五層佛樓規(guī)模粗具，尚未觀厥成功。陸前縣長嘉其功德，委為道會司以褒揚之。今者羽轎雖渺，道范常存。樹木墾田，成績卓著。道家之香火可繼，門徒之修持有資。實足垂不朽而登道岸矣。夫何必絕食煉形而后謂之飛升哉”。

如何評價王道士呢？且看外國人眼中的他。

斯坦因在他的《西域考古圖記·發(fā)現(xiàn)藏經(jīng)洞》中有記：

“他是一個孤傲的忠于職守的人，見到生人害羞和緊張，臉上不時露出一絲狡猾機警的表情”。

“王道士頭腦簡單，信仰卻很執(zhí)著”。

“王道士盡管對佛教知之甚少，但卻和我一樣，對唐僧頂禮膜拜”。

“由于王道士本人不能勝任對這批經(jīng)卷進行研究的重任，所以應(yīng)該將它們交由印度或西方研究佛教的學者來進行研究，這也是一件積德積善之事。作為交換，他還將獲得一筆捐贈，用于資助洞窟殿宇的修繕”。

“為此我付出的代價是4錠馬蹄銀，約合500盧比。當我今天回過頭來檢視我用4錠馬蹄銀換來的無價之寶時，這筆交易簡直有點不可思議”。

法國人伯希和寫下如此一段話：“非常幸運，王道士是個沒有文化修養(yǎng)的人，屬于熱衷于搞建筑的修道人類別。為了建塔，他特別需要銀兩”。

美國人華爾納在1926年12月26日給斯坦因的心中說：“我曾給王道士贈了一點銀錢，只有75兩，可是這個數(shù)字也被夸大到10萬兩，村民們因此去找王道士要求和他分享這筆錢。王道士當然拿不出這筆現(xiàn)金來，于是村民們就以死來威脅他。王道士只能裝瘋賣傻，才躲過了這場災(zāi)難”。

縱觀王圓祿一生，幼年、少年和青年皆是在饑饉凄楚中度日，中年邂逅莫高窟，有了棲身之處，意外發(fā)現(xiàn)藏經(jīng)洞，一度中外斐名，變成了“貧苦的富翁，作惡的善人，貪婪的施主”，身后引來功尊笑罵不已。

有人說王道士四處奔波、苦口勸募、省吃簡用、積攢錢財、清理積沙、修葺窟像、營建太清宮、重建五層樓，報官發(fā)現(xiàn)藏經(jīng)洞文物，理應(yīng)得到犒賞。

有人說王道士變賣藏經(jīng)洞經(jīng)卷獲得的1500銀兩全部用于莫高窟修繕，連斯坦因都感嘆他“將全部募捐所得全都用到了修繕廟宇之上，個人從未花費過這里面的一分一銀”。相比如今的貪官置業(yè)百宅，養(yǎng)情婦過十，還算敬業(yè)清廉之士，當應(yīng)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