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丁可（微型小說）

忽然,村道上不知是誰驚慌地喊了一句：不好了，孟圣人上吊死了!

天已經(jīng)亮了,丁可卻還興奮地躺在床上,雙眼看著窗前書桌上孔老婆子的老板兒子丁陽兌現(xiàn)承諾送來的新電腦，華碩牌的。作為一個搞文學寫作的人，電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丁可偏偏又是個窮人，根本沒有閑錢去買那奢侈的高級玩意。此次正好有了一個天賜良機……聽到門外的驚叫聲，丁可像被針扎了一下，呼地翻身下床，怔呆了：死了？孟令哉孟圣人，多好的一個人……

年逾半百的孟令哉，大半輩子遵紀守法、修橋補路、與人為善，實在是鄉(xiāng)村里不可多得的道德模范?？删驮趥€把月前，他陷入了一場說不清道不明的災(zāi)難。本村的孔老婆子用三輪電動車馱著兩個孫子，在村道上翻車受傷。孟令哉伸手救援，結(jié)果被孔老婆子反咬一口，胡說什么孟令哉要摸她的奶子，導(dǎo)致翻車，還差點送了一個孫子的命。無論孟令哉怎么辯白，怎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都擋不住孔老婆子的兒子丁陽的怒火，一紙訴狀將其告上了法庭。為了把“摸奶致人受傷”弄成鐵案，財大氣粗的服裝廠老板丁陽做足了“庭外功夫”。請本縣最厲害的律師自不必說，花錢請“目擊證人”也是其不可告人的方法之一。號稱“丁村一支筆”的丁可便毫無懸念地進入了丁陽的視線。

丁可最大的特長是能言善辯，還會虛構(gòu)故事。他的文學作品是在各大報刊發(fā)表過的，據(jù)說有的還差點獲獎。丁可當然不會輕易就范。這個所謂的目擊證人，說白了，就是要到法庭上去說謊話，作偽證！作偽證，用官方的話說，一旦查出來，那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后果很嚴重。這一點丁可倒不怕。他編的故事邏輯性極強，就是律師、法官也不可能找出破綻。作偽證，用民間的話說，那就是血口噴人，是損陰德、絕子孫的行為。這一點丁可也不怕。他是無神論者，當然不相信宿命，不相信天打雷劈。他不愿意當這個目擊證人最主要是，因為孟令哉是個好人，是世風日下的丁村難得的正能量！

可是，丁陽是誰呀？是工廠老板，是生意人！他自然有洞察秋毫、拿捏軟肋的本事。他說，丁可你也不要怕人非議，這次的目擊證人還有張三李四和王五。我不會要你們白作證，那三個，我每人給他們一千元酬勞，而你不同，你是重量級人物，是未來的作家，我給你買一臺華碩牌電腦，帶打印機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丁可還在猶豫，說，可是我真沒看見孟圣人做什么，那天我正在縣城辦事，根本不在家里。我要是胡說八道一通，也不知會有什么后果？

丁陽說，編點故事對你來說還是難事？法院無非是讓他陪幾個醫(yī)療費；我其實又不缺錢，目的是給這種偽君子一個教訓(xùn)！

電腦的誘惑實在太大了，丁可心中的天平傾斜了。他終于答應(yīng)了丁陽，并停止了一個中篇小說的寫作，著手準備了即將在法庭上“作證”的底稿。

之后某日，法院開庭了。那天在法庭上的情景，丁可還歷歷在目。他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庭審進入“證人證言”程序，張三李四王五這三個草包，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語，沒幾個回合，便在律師、法官們嚴謹而犀利的問答中敗下陣來。輪到丁可了，他先背誦了一段早就準備好的臺詞，把孟令哉摸孔老婆子的“經(jīng)過”描述的逼真而細致。對于律師們的責難，他對答如流。主審法官宣布，丁可的證言予以采信！旁聽席上一陣喧動。丁可自知這是違背良心的瞎話，不敢抬頭直視眾人。

站在被告席上的孟令哉帶著哭音說：可伢子，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向來不是坑人害人、落井下石的人哪！那天我救孔老婆子時，到處沒有人，你是從哪里看得這么仔細的呢？你可要把心放在當中?。　?/p>

丁可無言地退出了法庭。當他知道法庭判決孟令哉賠償孔老婆子祖孫三人各項費用八萬恨，怨恨丁陽他媽的真是個能算計到骨子里去的奸商！他花區(qū)區(qū)幾千元，卻讓孟圣人賠付了八萬五！

本來，丁可以為事情過去了，只當自己這次行為是人生的一次教訓(xùn)，是一個污點和隱痛，讓時間慢慢沖淡它。誰知，孟令哉付出了巨額賠償?shù)耐瑫r，還被扣上了“調(diào)戲婦女，摸人家奶子”的屎盆子，一時氣憤不過，在自己門前的柿子樹上吊死了……

丁可穿好衣服，混在人群中，到孟令哉門口去看情況。只見孟令哉身體長長地吊著，舌頭伸出唇外，雙眼圓睜，胸前掛著一張白紙，上書“我冤枉！”……丁可覺得渾身不自在，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劊子手，親自給原本無辜的孟圣人套上了繩索！丁可戰(zhàn)抖著支持不住了，一路小跑回到家里，躺倒在床。他大病了一場，七天未起床。七天的時間足夠他思考上千個問題，但他只想了一個問題：孟令哉這個自稱圣人后裔的好人，怎么就死了呢？

丁可支撐著起床，提著重新裝進包裝箱的電腦，去了孟令哉家，雙膝跪倒在孟令哉老伴王婆面前，咚咚咚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額頭也碰出血來。王婆說：“可兒，你這是做什么？”

丁可哭道：“孟家伯母，我有罪！我該死！孟伯是我害死的呀！我不該去做偽證！都是它，才使我昧了良心……”丁可搬起裝電腦的幾個紙箱，在地上砸得稀爛。

王婆說：“可兒，這不怪你。就是你不去做證，丁陽還會去找別人的，他有錢嘛！你孟伯是冤死了，但在那邊他也不會怪你的。他是圣人的后代！你回去吧，只是以后做人不能再糊涂啊!”

丁可回到家，折斷了所有的筆桿，燒掉了所有的稿子和書籍，毅然放棄了當作家的夢想。作家的責任就是用寫文章的方式鞭撻假丑惡，頌揚真善美，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踏上了南下打工的火車，因為他妻子在廣州某服裝廠做車位?？吹椒路饛奶於档亩】?，他妻子驚問：怎么？不在家做你的作家夢了？

丁可簡單而果斷地回答說：我不配！！

作者：黃田主人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efolxx85b.com/subject/38165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