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雨大雜院----換子
換子是個女孩 ,之所以叫換子,是因為她上面有了五個姐姐,她是第六個女兒,父母便給她起了個小名“換子”,就是換個兒子。當(dāng)然,父母也沒因為她是個女孩就嫌棄,隨便起個名字,她的大名很好聽----韓玉婷----婷,又為停,意思就是女孩停吧。別說,還真的停了,媽媽真為她生了一個弟弟。
老人們都說,下一個生什么,看上一個就會知道。換子就整整一個男孩子的脾性----作。她住我家隔壁,那時的房子也不隔音,經(jīng)常聽她惹禍被媽媽責(zé)罵。說心里話,我很羨慕她,她媽媽很少打人,不像我,天天挨打,有時一天挨好幾次----媽媽和姐姐。我那年8歲,她10歲,總為我打抱不平。記得有一次我胃疼,在炕上坐著,媽媽也在家,我還想著和媽媽撒個嬌,讓她心疼心疼我。大雜院的女人們沒事就張家長李家短,談?wù)撛趺创蚝⒆?。我聽媽媽說,我家XX(我的小名)真犟,怎么打也不哭。對面那個就說,你打她腳骨,那里疼,看她哭不哭。媽媽進來了,我還傻乎乎的看著媽媽,滿以為她會問我“你怎么了?哪兒疼?”沒有,什么也不為,拿起掃炕用的笤帚,說:“人家都說打腳骨疼,我看你疼不疼,看你哭不哭?”她照我腳骨打了下去,真疼,我忍了,動也不動,也不哭。我想打幾下就得了,沒想到媽媽看我這樣來氣了,一邊說:“不哭不哭,叫你不哭。”一邊狠狠的加重了力道。我忍無可忍,還是沒哭,一把推開媽媽,狠勁的,一下子把媽媽推了個跟頭,媽媽這下可瘋了----我從來都是逆來順受,就是不聽,你打你的,我干我的----媽媽拿起搟面杖,搟面條用的。就在這時,換子進來了,她也是,一把推開媽媽,大聲呵斥著:“干嘛啊,欺負人,就知道打XX,你怎么不打XX(哥哥)?”媽媽一下子笑了。換子拉我去了她家,忿忿地說:“小X,我要是你,就不給他們干活,氣死他們?!苯又稚裆衩孛氐恼f:“我也不愿意在家里住,他們總罵我,咱倆去考歌舞團吧,那樣咱就住在哪里,不用回家,就不用挨罵挨打了。”我傻乎乎的跟著她走了,我倆去了歌舞團,走到大門人家就不讓進了,我倒沒什么,她和看門的老大爺一頓辯駁,老大爺無奈,只好讓我們進去了。歌舞團很大,里面還有評劇團,我倆稀里糊涂的進了評劇團,非要參加考試----人家根本就不招人,我倆胡鬧了一陣,只好趁人不備,到處亂溜達,不知怎么就溜到了練功房----哇,好大啊,中間一面大鏡子,兩面玻璃窗,里面很空曠,單杠上有演員們練功用的衣服,換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了一套水袖,綁在胳膊上,自己甩了起來----我有些害怕。她一邊跳一邊慫恿我:“跳啊,說不定跳好了人家一看,呀,這倆小姑娘不錯,收了吧?!苯Y(jié)果當(dāng)讓是被人趕了出來。
她很仗義,對我也很照顧,那天她就領(lǐng)著我去那家說打我腳骨的家里,趁人不在家,把她家的米面都灑在地上,在床上倒上水,鋪上褥子----當(dāng)然她"作"的時候也一定帶上我。那些年她領(lǐng)我去偷菜,告訴我上面放點野菜,低下偷點西紅柿黃瓜的。她領(lǐng)我去人家院子里偷葡萄,葡萄沒偷著,被人家逮了個正著,是那家當(dāng)兵的兒子把我們送回來的。第二天我聽她在家哭,我偷偷問她弟弟,她弟弟說她媽媽打她了,因為她偷人家的葡萄。我心虛,一下午膽戰(zhàn)心驚,后來她說,打她不要緊,就是別告訴我媽媽,怕我也挨打。我那次沒挨打,以后挨打和這次沒關(guān)系。
文革前,我家搬到了道對面的一個日本房里。只是隔了一條馬路,我倆也不在一個學(xué)校,接觸自然而然就少了許多。那時我也大了,也不會挨打了。有一天晚上她突然跑到我家,我倆坐在馬路牙子上,聊了起來。這時的我們,雖然還很幼稚,但比起小時的“作”要好得多了。我從她艾艾期期的表述里,聽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次我倆偷葡萄送我們走的軍人哥哥,在她心里牢牢的扎下了根,她想去找他。我說,那個哥哥不是有對象了嗎?“那不算,那女的那么丑,早黃了?!蔽艺f:“你知道?”她說不知道,但一定是黃了。我那時也不太明白,只知道有了對象就不能去找人家。那天晚上她說了許多,話里話外都是那個不知所以然的軍人哥哥,我也茫然了。
我下鄉(xiāng)的時候,她沒走,她父親病逝,她去接了父親的班。有次回來我在街上看見了她,變了,留著齊齊的劉海,灰衣服,藍褲子,黑皮鞋,胳膊上挎著一個黑色的皮革包----那可是那個年代做時髦的打扮。我倆沒說幾句話,就分開了。忽然有一天妹妹來信說她死了,是自殺。
她的死,很悲催。她進廠后,有個帶她的師傅,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了,他倆怎么搞上的不知道,反正在廠里的俱樂部里被逮了個正著。文革啊,破鞋流氓的帽子,游街,挨斗,晚上被廠民兵鎖在辦公室里寫檢查。她哭,沒臉見人。家里也跟著她哭,勸慰,安撫----快過七夕了,廠里不知誰那么缺德,惡作劇的說這天把他倆拉出來批斗,她知道了消息,恐懼,就是哭。她沒告訴家人她要挨斗,只是這天早上,她對媽媽說頭疼,不去上班了,媽媽安慰了她幾句,就去了大姨家,回來才發(fā)現(xiàn)滿屋的煤氣味,人已經(jīng)僵硬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22歲,如花的年月,就這樣走了。誰之過?好像真怨不到誰。幾年后,她的一個姐姐在公園看到了她的師傅,一家三口,高高興興,快快樂樂的逛公園,姐姐狠狠的哭了一頓,去了法院,她的師傅被抓,判了幾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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