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敢的戰(zhàn)事再起，又一次將遺落在外邦土地上的華人故事拉回到世人的眼前。聚焦這塊土地，令我重新?lián)焓捌鹪诰挶钡狞c滴記憶。

緬北是個很大的地理概念，而我只是到達其中短短的一段：木姐至南坎，這里距離戰(zhàn)事中的果敢相去不遠(yuǎn)。去木姐需從瑞麗出境，我第一次赴瑞麗時，瑞麗還是個不知名的邊陲小城，雖然已經(jīng)有了不錯的建設(shè)，但整體格局并沒有擺脫邊城的氣質(zhì)。城里僅有一家掛著四顆星的賓館，硬件和服務(wù)大體只有寧波三星級賓館的樣子。那時候，寧波興起紫番薯不久，餐桌上處處流傳著紫番薯富硒的傳說，紫番薯也在這樣的口口相傳中身價倍增。然而在瑞麗的酒店，早餐除了云南必備的米線外，餐廳里就只剩下四個巨大的鋁皮鍋，每個直徑恐怕有一米光景，分別裝滿雞蛋、玉米、稀飯，還有一樣便是堆得小山一般的紫番薯，我不免詫異于瑞麗的“奢侈”。今天要走出國門，目標(biāo)是另一個國家：緬甸。導(dǎo)游特意強調(diào)，緬北的條件很差，中餐可能會不習(xí)慣，早餐必須多吃一些。按照這樣的指示，我又狠狠地多吃了一塊“昂貴”的紫番薯。

原先并沒有去緬甸的計劃，到達瑞麗后，當(dāng)?shù)厝私ㄗh我們可以參加出境游。在沒有思想準(zhǔn)備的情況下，突然要出國旅游，目的地又是緬甸這樣相對封閉的國家，不免有些令人向往。對于緬北地區(qū)，我多少還是有些印象：南明桂王朱由榔為避吳三桂軍而入緬，孑遺的軍民形成在緬漢族——果敢族；大清乾隆皇帝三次征緬，屢敗屢戰(zhàn)，至傅恒才得以挽回些顏面；二戰(zhàn)期間中國遠(yuǎn)征軍首次出征緬甸，獲仁安羌大捷后北撤，戴安瀾將軍及3萬將士葬身緬北野人山；二戰(zhàn)后，緬共興起、敗亡和民地武裝的演變?nèi)缤慌_大戲，在緬北的大山里變幻旗幟；曾經(jīng)漫山遍野的罌粟，更給緬北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當(dāng)年從瑞麗口岸出境并不需要護照和簽證，只需在當(dāng)?shù)毓膊块T辦理一張通行證即可。數(shù)年后，我再赴瑞麗時，瑞麗城市面貌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下榻賓館也變成了環(huán)境幽雅的溫泉酒店，但這項出入緬甸的優(yōu)惠政策卻不知何時被取消了。

從賓館開車出發(fā)，行不多久，經(jīng)過瑞麗江上的大橋，就可以達到姐告開發(fā)區(qū)，中緬之間的國門就設(shè)在這里。在國門附近下車，到邊檢站經(jīng)過簡單的查驗，幾步之外就是緬甸的國家級口岸——木姐市。有趣的是，在離國門不遠(yuǎn)的街道旁，分割國境線的鐵柵欄居然有幾處被拆掉了，如同沒有士兵把守的簡易“國門”，從這里抬足就可以出境?！皣T”的緬甸一側(cè)，穿著“隆基”的緬甸人懶洋洋地蹲在樹下納涼聊天，對好奇張望“國門”的中國游客習(xí)以為常。偶爾，會有幾個緬甸小伙子從“國門”“偷渡”到中國一側(cè)的商店買上一包香煙。

咋入木姐，時光仿佛倒流，物價的巨大差異瞬時將我推到了土豪的境界。人民幣在緬北是硬通貨，與緬幣的比值又高，幾元錢便可以購買一堆東西。緬甸導(dǎo)游一再告誡，看見小孩子只能給一角的小費，如果給上一元錢，就會立刻從四面八方涌出一群孩子纏在周圍，讓人難以拔出腿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木姐市雖然號稱國家級，在我看來，也就是一個鎮(zhèn)子的規(guī)模，除了金鹿寺，木姐鮮有可以圈點的地方，倒是腳下的滇緬公路引起我極大的興趣。這條從畹町出發(fā)的戰(zhàn)時公路在木姐變成兩部分：一路經(jīng)臘戍、曼德勒，抵達仰光；另一路經(jīng)密支那到達印度雷多，抵達印度的公路又被冠以在西方更為知名的“史迪威公路”。在瑞麗的時候，我特意去畹町尋找著名的畹町橋。畹町名氣大，地方卻很小，一條小街、幾家商家就是畹町的全部了，尤其是瑞麗口岸興起后，畹町的口岸功能逐漸萎縮。畹町橋更不起眼，長不過20米，寬不過5米，鋼架結(jié)構(gòu)，平臥在界河上，如果不是有紀(jì)念碑在側(cè)，很難相信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滇緬公路的起點。1942年，中國遠(yuǎn)征軍10萬精銳從這里出發(fā)入緬作戰(zhàn)，開啟了遠(yuǎn)征軍英勇而悲壯的歷史。

歷史轉(zhuǎn)過半個多世紀(jì)，緬甸一側(cè)的滇緬公路卻沒有多少變化，道路狹窄、設(shè)施簡陋。就是這樣的道路，在當(dāng)?shù)匾呀?jīng)算是做了保養(yǎng)，由于羅星漢的投資，路中央窄窄地鋪設(shè)了瀝青，兩車交匯時外側(cè)的輪子就會落在砂石路上。既然是投資，就需要有回報，在去南坎的路上，有人在路中央拉起一根繩子權(quán)當(dāng)是收費站，繳納了10元人民幣的買路錢后才得以繼續(xù)前行。

緬甸的車子大多是來自日本的淘汰車輛，與道路一樣簡陋。日本車方向盤是安排在車子的右側(cè)，但緬甸在七十年代以后由左行改為右行，這樣，司機無一例外地坐在車子的右邊，靠著道路的右側(cè)行駛。坐在這樣的車?yán)?，很?dān)心安全問題，好在公路上車輛不多，車速也很慢，看著司機一臉輕松，我也只好跟著輕松起來。

南坎是緬甸的一個鎮(zhèn)區(qū)（縣城），江水環(huán)繞，土地肥美，是緬北綿延的大山間難得的膏腴之地。南坎原先是中國在緬甸的一塊飛地，光緒年間被迫永久租借給英國，年租金1000盧比。二戰(zhàn)期間，南坎先被日軍占領(lǐng)，后被中國遠(yuǎn)征軍收復(fù)并建立“光復(fù)鄉(xiāng)”，南坎縣城里至今仍聳立著二戰(zhàn)紀(jì)念碑。1960年《中緬邊界條約》簽訂，中國政府放棄對南坎的主權(quán)。類似的情況在緬北似乎不是孤例，如今鬧出大動靜的果敢離南坎不過一百多公里，與南坎一樣，成為遺漏在外邦的土地。

中緬兩國山水相連、人民混居，國境線時而在瑞麗江北側(cè)，時而在瑞麗江南側(cè)，有時候一條不起眼的小河溝就是兩國的分界線，有時候國境線會在寨子中間穿過，一寨兩國也不是什么新鮮事。許多緬北的邊民都持有邊民證，可以自由往來于兩國，緬北的孩子有不少到中國的學(xué)校讀書，在緬甸接團的緬方導(dǎo)游就是在德宏州讀的中專。這就很能理解為什么姐告國境線上的隔離欄會不時地被邊民移走——無非是為了方便出行而已，就像馬路中間的綠化帶經(jīng)常會被踩出一個通道一樣。世上本沒有國境線，有了國家，才就有了國境線。對于緬北的邊民來說，先后家鄉(xiāng)，后有國境線，國境線兩邊的土地本來就是他們的家鄉(xiāng)。

南坎是個小鎮(zhèn)子，比不得木姐的熱鬧，下午的太陽有些熾熱，街上看不到多少行人?？h城里建筑簡單，街道兩側(cè)隨處可見簡陋的棚屋，仿佛把人帶回改革開放前中國的邊陲小城。然而就在這樣的鎮(zhèn)子里，卻不時閃耀著迷人的金色。南坎古跡眾多，民眾的生活雖然清苦，寺院卻富麗堂皇，尤其是貼滿了金箔的浮屠，儼然成為寄托心靈的圣潔之地。金佛寺的大佛是頗具靈性的，二戰(zhàn)時日本飛機轟炸南坎，整個寺院都被炸飛了天，唯有佛像卻完整地保留下來。戰(zhàn)后，越來越多的人來捐贈禮佛，如今的寺院更加壯觀。

云峰寺的曼坎佛塔是南坎最輝煌的勝景。相傳1044年蒲甘王朝的阿奴律陀王率軍北征時，曾在曼坎安營扎寨，1140年阿拿翁薛胡王赴撣邦巡察，為了頌揚先王的豐功偉業(yè)，首建曼坎佛塔。綠樹掩映之中，一條小路沿著山坡蜿蜒而上，拐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一天來有關(guān)緬甸的貧弱印象一掃而光。半坡之上，樹林子讓開一個圍場，中間是一座五層佛臺，每階都有一人來高，四周綴著小塔，通體雪白，不染一絲塵埃，在藍(lán)天的映襯下，單是這佛臺的潔白，就已經(jīng)讓人睜不開眼。卻不道在佛臺之上，巨大的佛塔高聳如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不知道是這陽光讓佛塔更加輝煌，還是這佛塔的點燃了陽光的燦爛。一時間，除卻這天的藍(lán)、臺的白、塔的金黃，似乎世間更找不出比這更加恰當(dāng)?shù)拇钆淞恕Ｎ译m不是信佛之人，但此情此景之下，沐光浴影之中，也似乎心若止水、物我兩忘了。

回木姐的路上，又經(jīng)過一座鋼橋，結(jié)構(gòu)與畹町橋一般無二，于是叫司機停車，在鐵橋上走了幾回。離橋不遠(yuǎn)處，一戶人家的竹樓緊挨著公路，房門未關(guān)，于是信步走了進去。女主人正在灶臺前燒菜，土豆燒雞塊，樸實的家常菜。原來，正值稻子收獲季節(jié)，家里的男人和前來幫忙的親戚都到田里勞作去了，女主人特意燒了雞肉，給男人們補充體力。乘著導(dǎo)游與女主人聊天的功夫，我又到二樓的房間里張望。墻上掛著一個鏡框，夾著幾張黑白照片，記錄了一家人的生活，其中一張是男主人與孩子在天安門廣場的合影，這樣的照片如此熟悉，仿佛我冒昧闖入的不是緬北一個不知名小村里的某座竹樓，而是走進了中國城鎮(zhèn)里的一戶普通家庭。

緬甸邊民民風(fēng)淳樸，對于陌生游客的突然闖入，沒有絲毫的恐慌與驚訝，女主人一邊拉著家常，一邊忙著手中的活計。早些年，中國還沒有改革開放時，國境線兩邊的生活并沒有太大的差異，反倒是緬北一帶由于沒有政治運動的干擾，邊民生活更加安逸一些。如今，中國一側(cè)越來越繁榮，國境線對面卻貧困依舊，面對瑞麗江兩岸的巨大差異，緬甸邊民的心理似乎并沒有為物質(zhì)所擾動，依然保持著寧靜的生活。

走出竹樓，村中的佛塔也許提供了答案。站在佛塔之下，生活的艱辛可以暫時忘卻，在佛教的滋潤下，緬甸邊民的心靈平靜安詳，好似瑞麗江邊如雪的蘆花，隨風(fēng)起舞，直至飛向心中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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