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人入勝的《老家》

作者:梅芷
除了作者自己,我猜想,頭一個看到《老家》文稿的人,應(yīng)該是我。
弘蟲把決定出這本著作的消息告訴我時,是半年前的8月19日。
收到《老家》的文稿,我只讀了一下目錄與序言,沒敢看正文。
也許有人會覺得奇怪,《老家》又不是恐怖小說,談得上不敢嗎?
其實,當(dāng)時我正在寫一系列往昔記憶的文字,從弘蟲的目錄中得知,書中內(nèi)容有的與我的“撞車”,比方《黃蜆》《電影》《戲文》,等等,擔(dān)心讀過他的大作,會受到影響,有意無意地干起模仿甚至抄襲的勾當(dāng)。(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也是湊巧,《老家》正式出版之際,我那些文字基本上已經(jīng)成型,這就是說,我可以大膽放心地拜讀了。
弘蟲是我最佩服的諸暨散文作家之一。他那本《與稻草為伍的日子》,曾經(jīng)迷得我廢寢忘食,許多文章,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因為我幼小也曾與稻草為伍;陌生,卻是由于遠離鄉(xiāng)村久矣,剩于心底的,只有懷念與向往。
展讀《老家》,當(dāng)初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首先翻開《黃蜆》,想看看他的書寫與我的有什么異同。
不能不承認,他的描寫是那么的細致生動:“摸黃蜆的時候,我們選擇由細沙沖刷而成的河床。我們讓面盆浮在水面,同時也將頭顱擱在水面,以時刻觀察面盆的動向。騰出雙手,俯身摸索。一層層沙子抓起來,手里捏一捏,沙土被捏出,留下的堅硬物,經(jīng)手指和手心一起摩挲,就知道是石子還是螺螄還是黃蜆還是其它的什么。是石子就隨手一扔,繼續(xù)摸索,是黃蜆或螺螄,就當(dāng)即扔進面盆。概念在手里,扔進面盆的不過是一個具象,一個聲音。哪怕我們是聾子瞎子,也照樣知道扔進去的到底是黃蜆還是螺螄?!蹦脕碜饕槐容^,唉,自己的文字太干巴巴的了。
想到朋友琴說的話:“現(xiàn)在知道你與弘蟲的距離了。呵呵,他的作品是生活的提煉,是把人們最司空見慣的東西,經(jīng)過思考加工成趣味性與藝術(shù)性兼有的作品獻給大家。有的作品讀不進,還有的讀過很快忘記,弘蟲的作品讀完印象深刻,隔天在讀,余香猶在?!辈荒懿怀姓J,這話非常中肯。
一度,打心眼里不信服社會生活是創(chuàng)作源泉的說法,固執(zhí)地認定,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生活,都有自己可作書寫的材料。讀弘蟲的文章,我無法否認,之所以我的所寫不及弘蟲,除了水平之外,最主要的原因還在于經(jīng)歷二字。我,與“生活”離得太遠。
掩卷冥思良久,再次展開書頁,我打算從頭拜讀。
《父母親的田野博客》開篇頭一句:“老實巴交的父母親竟早已有了博客,而且是兩人共建的博客。”哦?算起來,弘蟲父母的年歲應(yīng)該不小,他們居然也有博客?轉(zhuǎn)而一想,兩位老人與我差不多歲數(shù),即使大,也大不了幾歲,我能把博客玩得溜溜的,他們自然也可以。
依我設(shè)想,那博客一定記錄了兩位辛勤勞作的每一個晨昏,春種秋收,酸甜苦辛……說不定我還能在文章中找到那博客的地址,待我細細讀來。
我“上當(dāng)”了。
弘蟲是這樣寫的:“像關(guān)心兒女,父母親呵護著他們的博客。自結(jié)婚尹始,他們注冊白頭偕老為用戶名,設(shè)置永結(jié)同心為密碼。他們面朝黃土背朝天,一生彎腰寫博客。天亮博到天黑,晴天博到雨天,春夏博到秋冬,黑發(fā)博到白頭,一博竟45年。他們的博客,是農(nóng)民特色的原創(chuàng)博客,網(wǎng)絡(luò)里搜索不到,田野里觸目皆是?!?/p>
詩一般的文字,令我感動,更多的卻汗顏,我決計寫不出這樣的語言來。
你看,作為兒子,弘蟲為父母的博客列出了春夏秋冬四個欄目,每個欄目都果蔬飄香。在這里,弘蟲用了“千篇一律,了無新意”和“郁郁蔥蔥,生機勃勃”這兩組對比明顯、強烈的詞語,讓人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細膩,什么叫多彩,什么叫出類拔萃。
弘蟲這部叫《老家》的散文集,分為三輯。
頭一輯,寫的全是田野風(fēng)情,豌豆、包心菜、南瓜、草紫還有缸鬧菜什么的,誰不熟悉,然而,這種熟悉卻往往又讓人覺得印象模糊。所以,讀過這里面的作品,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人人心中有,人人筆下無”這句話。
比如《那些瓜們》,作者說到“瓜們都是個性張揚的”時寫道:“瓜們最有靈氣,自有主張,別小看了瓜們,它們兄弟姐妹,都活出了個性,活得率然,活得坦然,磊落大方。那些瓜們,不學(xué)毛豆工于心計,不學(xué)番薯潛伏地下,不學(xué)桃子故作含羞,真可謂人有人格,瓜有瓜品。要活就要活出自然,活出意義。葫蘆愛運動,活潑好動,登高爬下,順著架子節(jié)節(jié)攀升,做著自由體操。絲瓜愛浪漫,哼著小曲,抓著繩子,晃晃悠悠,愜意地蕩著秋千。南瓜、冬瓜和西瓜,像是戰(zhàn)士,一天到晚在地上摸打滾爬,匍匐前進,占據(jù)一方領(lǐng)地。三瓜三兄弟,性格也各異:西瓜不事張揚,百般遮掩,但圓圓滑滑,令人琢磨不透;冬瓜呆頭呆腦,有一說一,卻也虛懷若谷;南瓜大大咧咧,粗手粗腳,那藤那葉那花,堪稱老大,但雷聲大雨點小,結(jié)出的瓜既不能與西瓜比圓,又不敢與冬瓜比大?!弊x著這些,沒有辦法不拍案叫絕,這也寫得太形象太有趣了。我不嫌其煩地引用這一長段,實在是因為有點愛不釋手。與此同時,心下也不無遺憾,為什么我就寫不出這樣的文字呢?
《老家》第二輯的21篇文章,描寫的全是鄉(xiāng)村生活。烏桑卵子、棒冰和蔥管糖之類,曾經(jīng)也是我孩時最愛。雖然與弘蟲相比,我的童年更為“古老”,但他筆下的一切,給人的感覺依然是那么親切,尤其是那篇《烏桑卵子》:“每一片桑葉下面,都有我們的牽掛,我們目睹著它的神奇變化:先是桑花,密密麻麻;再是桑子,細細點點;桑子漸長,先是青的,慢慢洇紅,通體透紅,由紅轉(zhuǎn)紫,最終烏黑锃亮。這顏色的變幻,被我們的眼睛全程攝入了心肺。我們耐心地等啊,我們迫切地等啊,我們焦急地等啊。最終,我們都按捺不住那張饞涎欲滴的嘴巴,從桑子未紅時開始,到春蠶吐絲結(jié)束,我們的魂就丟在大片的桑樹地里……”啊哈,這不正也是我的曾經(jīng)嗎?想當(dāng)初,生活在大侶鄉(xiāng)村時……
一時間,早已逝去的情景,忽閃著,仿佛全新回到了眼前。
關(guān)于《蔥管糖》,曾經(jīng)與弘蟲有過一次討論。弘蟲就的蔥管糖,其實就是隆冬時節(jié)屋檐邊上的冰凌,摘取蔥管糖,也是我小時候最喜歡做的一樁樂事。弘蟲這樣說:“拿起掃帚,拿起柄上有竹洞的掃帚,挑一根最粗最長的蔥管糖,將它插進掃帚柄的竹洞里,順勢將它從檐頭拗斷下來?!边@與當(dāng)年我的做法如出一轍,無非,我不用掃帚柄,而是拿一根比較不長的曬衣竹竿或者帳竿棒去撬。
暗喜,我與弘蟲的童年相比,似乎不存在地域的差別,甚至感覺不到什么代溝。這便是共鳴么?
《老家》第三輯大多寫手藝匠人,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社會的變遷,不少行當(dāng)行業(yè)正在消失或已經(jīng)消失。比方釘秤的,補碗的,修缸補甏的,還有打草鞋,車水之類,估計全已成了歷史。對于現(xiàn)在的年輕人,哪怕是還生長生活在鄉(xiāng)村的孩子來說,這一切肯定都非常陌生,所以,很有必要記錄下來,保存下來。
《磨剪子戧菜刀》里,弘蟲作了如此描寫:“磨刀人的行頭好像都是一模一樣的。都是肩扛一條長凳,一頭固定兩塊磨刀石,一塊用于粗磨,一塊用于細磨,凳腿上還綁著個水鐵罐。凳子的另一頭則綁著坐墊,還掛了一只籃子或一只箱子,里面裝一些簡單的工具,錘子,鋼鏟,水刷,水布,等等。磨刀人肩扛的這條板凳,在兒童謎語中,比喻得非常形象,叫做:‘騎著它不走,走著不能騎’?!?/p>
小的時候,幾乎天天能聽到磨刀人的吆喝,也經(jīng)常孵在磨刀凳旁觀看過磨刀的全過程,可我卻無論如何都作不出這么詳細敘述。磨刀的給我的印象,除了磨刀者本人之外,好像只剩一把凳子與一塊磨刀石了。
接下去的篇幅,弘蟲寫得依然那么細致。就拿釘秤來說,秤桿的材料,桿身的加工,秤桿首尾套的銅皮,鑲釘秤花,以及給秤桿上色,如此等等,每一道工序,無不款款道來,一絲不茍,很容易讓人誤認為為文者本來就是深諳此道的行家里手。
讀過第三輯中那22篇文章,覺得自己長了不少知識。
有一點感覺特別深刻,《老家》的文筆特別優(yōu)美。一般介紹性的文字,很容易被寫成說明文,平鋪直敘,枯燥無味,作資料查閱尚可,卻無法起到賞心悅目的效果。《老家》則不然,無論哪一篇,讀者在陶冶了情趣凈化了心靈的同時,不知不覺之中,學(xué)到了懂得了許多。
有一個心愿,希望能讀到更多《老家》這樣引人入勝的好書。
期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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