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如夢
小時候經(jīng)常在夢中驚醒,都是些希奇古怪的夢境。夢到自己孤身一人,處在了一個了無生機(jī)的空間里,沒有聲音,沒有色彩,沒有變化,也沒有時間,在那個無限膨脹碩大無比的空間里驟然感到自身極其渺小,小到難以承受,就在即將湮滅了蹤影的那一瞬間猛然驚醒。在驚慌失措中又感到萬分慶幸,只是一個夢。
醒來時,被夢話驚醒的母親早已把我攬在懷里,切切地安慰我:“做夢了吧!”在母親的懷抱里我永遠(yuǎn)不愿長大。
經(jīng)歷了多少挫折,看了多少不屑的眼神和凝霜的面孔,我也漸漸變得堅強(qiáng),不再茫然,內(nèi)心的成熟是以泯滅掉純真為代價換來的。有時也會沾沾自喜于成熟后的穩(wěn)健,恥笑那個從前的傻瓜,發(fā)誓痛改前非,絕不重蹈覆轍。盡管如此,我也從未舍棄母親懷抱里的那份溫存,無怨無悔的呵護(hù)詮釋了生命的內(nèi)涵。
其實,成熟就是一種莫大的悲哀。時間揚(yáng)起的灰塵層層覆蓋起一顆袒露的心,越積越厚,厚到堅不可摧,是為成熟。遮蔽了陽光和新鮮的空氣,蒙塵的心也不再好奇。成熟了,那是因為人老了,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所幸的是,不再純真的我們還能有夢。
一路坎坷,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才會明白什么是值得擁有和珍惜的,夢又時常會變得美好。這時的夢境里大多是得不到和已失去的,雖遙不可及,雖頓足扼腕,卻也是心有所往,不至于迷失了方向。為此我們依舊追尋著,從未停下自己的腳步。
夢,是一個虛幻而又真實的世界,糾纏了人類幾千年。人生如夢,大夢無邊,有夢想成真時,也有如夢初醒時。正是因為平淡無奇的生活中有了夢的點綴,人生才變得豐富多彩,如詩如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從夢中可以找到更真實的自己。正如古人的南柯一夢和黃粱一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南柯一夢:
東平人淳于棼,在江南一帶是個行俠仗義的人。他喜歡喝酒,發(fā)脾氣,不拘小節(jié)。家里積攢了巨大的家產(chǎn),收養(yǎng)了許多豪俠的門客。他因為精通武藝,曾經(jīng)在淮南節(jié)度使部下當(dāng)副將,由于酒后撒瘋,冒犯了主帥,受了斥責(zé)革了官,很不得意。以后,他生活越發(fā)放蕩,天天飲酒解悶。他家住在廣陵郡以東十里的地方,住宅南面有一棵極大的古槐樹,枝干又長又密,綠蔭沉沉,蓋住了好幾畝地面。淳于棼天天和他的豪俠朋友在這槐樹底下喝酒。
唐德宗貞元七年九月,有一天,淳于棼因為喝醉了酒,病了。當(dāng)時兩個朋友把他從座位上扶起來,送他回家,躺在客堂東面的廊檐下。兩個朋友對他說:“你睡一覺吧,我們在這里喂喂馬,洗洗腳,等你好一點了再走?!贝居阼撓骂^巾,睡下了,迷迷糊糊地,好像做夢了。他看見有兩個穿紫衣的使者,向他跪拜,說:“槐安國國王派小臣來傳達(dá)命令,邀請您前去?!贝居阼恢趺淳拖铝舜玻路?,跟隨兩個使者走到門口??匆娪休v青色的小車,駕著四匹馬,車旁邊有七八個侍從的人。他們把淳于棼扶上馬車,車子出了大門,向古槐樹的洞口奔過去。
使者就趕車跑進(jìn)樹洞里。淳于棼心里覺得很奇怪,卻又不敢開口問。忽然發(fā)現(xiàn)這里的山川、景物、草木、道路,和人世間不一樣。馬車向前走了幾十里,就看見了外城,城墻上還有矮墻。路上,車輛和行人不斷來往。在他車子左右護(hù)送車子的人,連聲吆喝,聲音嚴(yán)厲,路上的行人,都爭先向兩旁退避。又進(jìn)入大城墻,城樓有兩重,紅漆的大門,樓上掛著金字匾額,題的是:大槐安國。守門的衛(wèi)士一見車來,馬上趕過來行禮。接著來了個騎馬的,傳達(dá)命令,叫道:“大王顧念駙馬遠(yuǎn)來,路途辛勞,請大人先到東華館休息!”說完,他就在前面帶路,車子繼續(xù)前行。
不一會,車到一處敞開著的門口,淳于棼下車進(jìn)門去。只見屋宇雕梁畫柱,非常壯麗,庭院里秀美的樹木,珍異的果樹,排列著種植在那里。屋子中間,桌椅上鋪著繡墊,還有窗簾、幃帳,又陳列了各種食品。他看了心里很高興。又聽見外面高叫:“右丞相到!”他馬上下臺階去恭敬地迎接??匆娪幸粋€人身穿紫色官服,手執(zhí)象牙朝板,走上前來。賓主相互致禮。右丞相說:“我王不自量敝國地處偏遠(yuǎn),特派使者恭迎君子來此,高攀婚姻?!贝居阼卮鹫f:“棼低賤無能,怎敢有此奢望?!庇邑┫嗑脱埓居阼煌コ妵?。走了百余步,進(jìn)入一個朱漆大門。門里手拿矛、戟、斧、鉞的武士,夾道列隊;文武官員幾百人,退在路邊。他看見有個平日和他一同喝酒的朋友周弁,也站在迎接的隊伍里。他心里暗自高興,但不敢上前去問話。右丞相引導(dǎo)淳于棼走上大殿,殿旁警衛(wèi)森嚴(yán),象是皇帝的宮廷。只見有個人身材高大,相貌端莊,坐在王位上,穿著潔白的綢衣,戴著華麗的帽子。淳于棼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抬頭去看。左右的侍從官命令他向國王行禮。國王說:“從前得到你令尊的同意,不嫌棄我這小國,允許讓我將二女兒瑤芳,終生侍奉你?!贝居阼皇堑皖^拜謝,不敢回答一句。國王又說:“現(xiàn)在先回賓館,以后再行大禮?!辈⑾轮迹河邑┫喟橥居阼刭e館。淳于棼心想,我父親是駐守邊疆的將軍,前一時落到敵人手里,死活不知。是不是父親已和北方敵人講和了,才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呢?他越想越不明白,找不到根由。
這一天晚上,行大禮的聘物羔羊、大雁、錢幣、綢絹,以及各種儀仗,歌妓樂隊,酒宴燈燭,車馬禮品等需用的一切,全都備齊。來了一群姑娘,有的叫華陽姑,有的叫青溪姑,有叫上仙子的,有叫下仙子的,來了好幾位,每個都帶著幾十個侍女。她們頭戴翠鳳冠,身穿金霞衣,滿身彩色衣妝,鑲嵌黃金的首飾,金光閃閃,叫人睜不開眼。她們東游西逛,笑語喧嘩,在屋里進(jìn)進(jìn)出出,都爭著跟淳于棼開玩笑。她們個個年輕貌美,巧言利舌,淳于棼沒法答對。其中有個姑娘對他說:“去年三月初三,我隨著靈芝夫人到禪智寺,在天竺院看石延跳《婆羅門舞》。我和姐妹們坐在北窗下的石床上。那天你這個少年郎,也下馬來看,你一定要和我們親近,說了許多玩笑話。我和窮英妹妹還把一塊紅紗巾打了結(jié)掛在竹枝上,你就想不起這件事了?七月十六,我在孝感寺跟著上真子,聽契玄法師講《觀音經(jīng)》。我在講席下施舍了兩只金鳳釵,上真子施舍了一只水犀角做的盒子,那時你也在講席里,到法師那里要來金鳳釵和水犀盒,又是賞玩又是贊嘆,認(rèn)為真是珍品,看了很久。又看著我們說:‘施舍的寶物和施舍寶物的人,都不是人世間能有的啊!’你還問我姓什么,哪里人,我都沒有回答。那時候,你對我一片深情,戀戀不舍,盯住我看著,現(xiàn)在你難道不想到這件事?”淳于棼說:“我把它藏在心底里,哪一天也不忘記!”好多姑娘都說:“想不到今天和你攀了親戚!”接著,有三個男人,穿戴端莊,上來拜見,說:“奉大王命,來作駙馬儐相?!逼渲杏幸粋€人是淳于棼老相識,他指著說:“你不是馮翊郡的田子華?”田子華說:“正是。”淳于棼走上前,拉著他的手,和他說過去交往的情景,說了好久。又問他:“你怎么在這里?”田子華說:“我到處漫游,到這里,得到了右丞相武成侯段公的賞識,因此就住了下來?!贝居阼謫枺骸爸苒鸵苍谶@里,你可知道?”田子華說:“周弁,他地位高貴著呢,官敘司隸,權(quán)勢很盛,我?guī)状纬兴幼o(hù)過?!眱蓚€又說又笑,很高興。一會兒,傳來了喊聲:“請駙馬進(jìn)!”三個人馬上取來佩劍、禮服、禮帽,給淳于棼換上了。田子華謂:“想不到今天能目睹你的盛禮,以后你不要忘了我?!边@時,幾個美女,吹奏起美妙的樂曲來,樂聲清亮婉轉(zhuǎn),調(diào)子凄涼悲愴,不是人世間所能聽到。車子前面,有幾十個儀仗隊員舉著巨燭引路,車子左右的儀仗,有裝飾著黃金和翡翠的行幕,色彩鮮麗,制作精巧,前后儀仗有幾里路長。淳于棼端正地坐在車?yán)?,心里恍恍惚惚的,感到局促不安。田子華幾次和他說笑,讓他不要緊張。剛才見到的那些姑娘們,各自乘坐了鳳凰車,都排在車隊中間。車子拉進(jìn)一座大門,門楣上大書:修儀宮。姑娘們已經(jīng)下了車,三三兩兩站在旁邊。司儀官叫淳于棼下馬車,跪拜,還前前后后打拱作揖,婚禮儀式,和人世間完全相同。禮成,淳于棼揭開新娘障面的紗巾,看見名叫“金枝公主”的新娘,年約十四五歲,容貌艷美,象天仙一般。接下來喝交杯酒,儀式也很隆重。從此,淳于棼和妻子越過越恩愛,他的地位也一天比一天高貴。他以駙馬的身份,出進(jìn)用的車馬,交游的宴席,手下的仆役,各種排場,僅次于國王。
國王命令淳于棼和許多文武官員帶了警衛(wèi),到京師西部的靈龜山去打獵。那里峰巒峻秀,河流寬廣,林樹茂密,各種飛禽走獸,都生活在其中。這一天大家都獵獲了許多禽獸,到傍晚滿載而歸。
有一天,淳于棼啟奏國王說:“不久前臣成婚之日,大王說婚事是臣父同意的。臣父在邊防輔佐將領(lǐng),因為戰(zhàn)事失利,陷落胡人軍中,和家中斷絕音訊已有十七八年。大王既然知道臣父下落,請準(zhǔn)臣下前去一次拜望臣父?!眹趿⒓椿卮穑骸坝H家公官職在身,守衛(wèi)北疆,我這里一直與他有書函往來。你可寫封信去告知一切,不必急急前去。”淳于棼就叫妻子準(zhǔn)備了孝敬他父親的禮物,連同寫好的信,一起派人送去。過了幾天,回信來到。淳于棼細(xì)讀了信,所寫到的確實是他父親生平的事跡。信里有好多思念他、教誨他的話,情深意切,象往年寫來的信一樣。又問起親戚的存亡,家鄉(xiāng)的興廢;再說到相距遙遠(yuǎn),音訊阻絕,言辭悲苦哀傷,又不叫兒子去看望他。只說:“到丁丑年,一定能與你會見?!贝居阼踔鴷?,哽咽悲泣,無法克制自己的凄苦之情。
有一天,淳于棼的妻子對他說:“你難道不想做官嗎?”淳于棼說:“我放蕩慣了,不懂得怎樣辦理政務(wù)?!彼拮诱f:“你盡管做官好了,我會從旁幫助的。”她就去對國王說了。過了幾天,國王對淳于棼說:“我國的南柯郡政務(wù)辦得不好,原任太守已經(jīng)罷去,現(xiàn)在想借重你的大才,委屈你擔(dān)任這個官職,你可以和我女兒同去?!贝居阼Ь吹亟邮芰巳蚊S谑菄跸铝钪鞴芄賳T準(zhǔn)備新太守行裝,把黃金、寶玉、綢緞、箱籠,還有男仆、女仆,車子、馬匹,排滿在大路上,用這些為公主送行。淳于棼年輕時只知仗義行俠,從來不想會大富大貴,非常高興。他向國王上了個奏章,說:“臣是將門后代,素來沒有真實的才學(xué),擔(dān)當(dāng)這樣的重任,一定會敗壞朝政;想到所負(fù)的職責(zé),心中翻騰不安。今欲廣求高明人士,以補(bǔ)我的不足?,F(xiàn)任司隸潁川人周弁,為人忠誠磊落、剛正直率,守法無私,具有輔佐的才能;馮翊郡田子華,尚未敘官職,為人清廉謹(jǐn)慎,識時通變,深明政治教化的本源。此二人和臣都有十年交誼,臣深知他們的才能,可以委辦政務(wù)。請委任周弁為南柯郡司憲,田子華為南柯郡司農(nóng)。這樣可使臣治下有政績申報,國家法制能系統(tǒng)貫徹。”國王就按表準(zhǔn)奏,任命了周、田二人,一起派往南柯。
那天晚上,國王和夫人在京城南部設(shè)宴送行。國王對淳于棼說:“南柯是我國的大郡,土地肥沃,人才很多,沒有好的政治是難以治理的?,F(xiàn)在有周、田兩人輔佐,望你努力職守,以符合國家的期望。”夫人囑咐公主說:“淳于郎性情剛強(qiáng),喜愛喝酒,加上年少氣盛;作妻子的本份,最重要的是溫柔順從。你好好侍奉他,我也就放心了。南柯離這里雖不算遠(yuǎn),究竟不能早晚見面,今天要分別,怎么能不流淚?。 贝居阼推拮酉驀鹾头蛉税輨e,上了車,由武士保衛(wèi)著向南起程,一路上說說笑笑,很高興。
幾天后到了南柯??だ锏拇笮」賳T、和尚道士、父老士紳、樂隊、管車的差役、武衛(wèi)人員、準(zhǔn)備好的太守的花車,都爭先來迎接。歡迎的人群擠得滿滿的,鐘鼓敲奏聲音喧鬧,隊伍排了十多里長。只見城墻、亭臺、樓閣,氣象壯麗。進(jìn)入了大城門,門上也有個大匾額,上面大書:南柯郡城。車子開進(jìn)一座朱漆窗軒的廳堂,兩側(cè)排設(shè)儀仗,屋宇莊嚴(yán)幽深,那便是太守府了。淳于棼到任之后,考察風(fēng)土人情,訪貧問苦,政務(wù)都委托給周、田二人,沒多久,郡中治理得很好。從此他做了二十年太守,百姓都得到了教化,到處歌頌他,給他樹立功德碑,建造生祠。國王也極器重他,賞賜給他封地,授予他爵位,相當(dāng)于丞相。周弁和田子華,都因政績卓著,幾次升遷,官階都比前更高。淳于棼生了五男二女:兒子都靠門蔭封官,女兒也和王族子弟結(jié)親。全家榮華富貴,盛極一時,當(dāng)時沒有人能及得上他。
這年,有個檀蘿國來侵犯南柯郡。國王命令淳于棼點將練兵出擊。于是淳于棼上表保薦周弁領(lǐng)兵三萬,在瑤臺城抗擊敵人。周弁只憑血?dú)庵?,不重視敵人的力量,交?zhàn)之后,打了大敗仗。周弁丟盔棄甲,單騎潛逃,深夜回城。敵人也收拾了輜重鎧甲撤兵回去了。淳于棼就把周弁囚禁,上表向國王請求處分;國王赦免了他們。就在這個月,司憲周弁背上發(fā)毒瘡,死了。淳于棼的妻子金枝公主害病,十天以后也死了。淳于棼上奏章請求交卸太守職務(wù),護(hù)送公主靈柩回京,國王批準(zhǔn),派司農(nóng)田子華代行南柯太守職。淳于棼痛哭不止,公主靈柩啟運(yùn),喪事的隊伍過路時,男女百姓號哭相送,百姓和官員都擺設(shè)酒菜路祭,數(shù)不清的人拉住車轅阻攔道路,不忍淳于棼離去。靈車到達(dá)京都,國王和夫人穿著素服,在城郊哀哭,等候靈車到來。國王封給女兒謚號為“順儀公主”,重新備了儀仗、靈車上的華蓋、樂隊,把靈柩葬在京都東十里的盤龍崗上。這個月,已故司憲周弁的兒子周榮信,也護(hù)送父柩回京都。
淳于棼長期在外郡做大官,和京師大員很有交情,豪門貴族,沒有一個不和他合得來的。自從交卸南柯太守官職回京居住,進(jìn)出很自由,和賓客交游,威望和權(quán)勢一天比一天高,國王心里有點不信任他。這時有人上奏章說:“天象有變異,預(yù)示國家將有大禍:京城將要遷移,宗廟將會崩壞,事變由外族挑起,在宮廷之內(nèi)爆發(fā)?!北娙俗h論,都說是淳于棼權(quán)勢超過本分,要應(yīng)在他身上。國王就下令削去淳于棼的侍衛(wèi)人員,禁止他和別人交往,命他住在私宅里,不準(zhǔn)外出。淳于棼自認(rèn)為鎮(zhèn)守大郡多年,從來不曾有過失職的地方,受到誹謗不實的流言,心里郁郁不樂。國王也知道了他的心情,就對他說:“我們做了二十多年的親戚,不幸小女夭折,不能和你白頭偕老,我心中很是悲痛!”夫人就把外孫留在宮中,親自撫養(yǎng)。國王又對淳于棼說:“你離家多年,可以短期回本鄉(xiāng)一次,看看鄉(xiāng)親本族,外孫留在這里,不必掛念,三年之后,我再派人接你回來。”淳于棼說:“這里就是我的家,叫我回到什么地方去?”國王笑著說:“你是人世間來的,你的家不在這里?!贝居阼犃?,迷糊了半天,才醒悟過來,記起了以前來這里的事,就流下眼淚,請求回鄉(xiāng)。國王叫左右的人去送他,淳于棼再拜辭別,看見又是他來時的兩個紫衣使者跟隨著他。
出宮門之外,看見讓他坐的車子很不象樣,他平時使喚的手下人、車夫一個也不見,心中十分感嘆。上車后,車子走了幾里路,出了大城,仍然是當(dāng)年東來走的道路,山川原野,景色依舊。送他的兩個使者,已經(jīng)沒有了來時的威風(fēng),淳于棼更加感到不愉快。他問使者:“什么時候可以到廣陵郡?”兩個使者只管哼哼唱唱,好一會才回答:“快要到了。”
一會兒,車子駛出一個洞穴,淳于棼看見自己的本鄉(xiāng)里巷,全和過去一樣,禁不住悲從中來,流下眼淚。車到家門口,兩個使者扶他下車,走進(jìn)門,走上階沿,看見自己的身子躺在大堂東面的廊檐下。淳于棼又驚又怕,不敢走向前。兩個使者就大聲呼叫他的姓名幾聲,淳于棼忽然醒過來了。看見家里的仆人正拿著掃帚打掃庭院,兩個朋友正坐在榻邊洗腳,斜陽正照在西墻上,杯中剩酒還放在東窗窗臺。他做夢的短短時間,在夢里已經(jīng)過一世了。
淳于棼感嘆不止,就叫兩個朋友過來,把夢里的經(jīng)歷全都告訴他們。他們也覺得驚奇。就和他一起走出去,尋到了大槐樹下的洞穴。淳于棼指著洞穴說:“這個洞穴就是我夢中闖進(jìn)去的地方?!眱蓚€朋友認(rèn)為是狐貍精或樹妖作怪。他們就叫仆人拿了斧頭,砍去樹根上的叉枝,除去新生的枝條,查究洞穴里的情況。向旁邊挖進(jìn)去一丈多,發(fā)現(xiàn)一個大洞,洞底豁然開朗,可以放得下一張床。上面堆積著泥土,做成了城墻、樓臺、宮殿的樣子,有數(shù)不盡的螞蟻,聚集在那里。土堆中間有個小臺,顏色是朱紅的,臺上有兩個大螞蟻,白色的翅膀、紅色的頭,全身長約三寸,周圍有幾十個大螞蟻護(hù)衛(wèi)著,別的螞蟻都不敢走近。這兩個大蟻當(dāng)然就是國王和夫人了。這里也就是槐安國的京都。又挖到一個洞穴:在大槐樹向南的樹枝四丈多高的地方,通道曲折,中間有塊方地,也有土城和小樓,也有一大群螞蟻集聚在其中,這就是淳于棼治理的南柯郡了。另外有個洞穴,在西邊二丈遠(yuǎn)地方,凹陷象個地窖,形狀很怪,里面有只腐爛的烏龜,龜殼大得很,由于積雨浸潤,殼上生了一叢叢小草,長得很茂密,草叢覆蓋了整個龜殼,這是淳于棼曾經(jīng)打獵的靈龜山。又找到一個洞穴,往東距離一丈多,老樹根彎彎曲曲,象龍蛇一樣,中間有個小土堆,有尺把高,這就是淳于棼安葬妻子在盤龍岡的墳?zāi)沽?。淳于?a target="_blank">回想夢中經(jīng)歷,心中萬分感慨,看到發(fā)掘所得蹤跡,都和夢中相符合,他不忍心讓兩個朋友去破壞它,立刻吩咐照原樣掩蓋堵塞好。這天夜里,起了暴風(fēng)驟雨,天明去看洞穴,全部螞蟻都不見了,不知遷到哪里去了。夢中有人預(yù)言的“國家將有大禍,京都要遷移”,此就是應(yīng)驗了。淳于棼又想起檀蘿國來侵犯的事,又請兩個朋友同去找那地方。發(fā)現(xiàn)住宅東去一里有條枯干的山澗,邊上有株大檀樹,樹上纏繞著藤蘿,大樹把陽光都遮蓋住了,樹旁有個螞蟻洞,也有許多螞蟻聚集在里邊。檀蘿國,難道不就是這里嗎?
啊,螞蟻也有這樣的靈異,叫人弄不清怎么回事,何況藏在山里伏在樹叢里的大禽大獸興妖作怪的事呢?那時淳于棼的酒友周弁、田子華都住在六合縣,和他十多天沒有來往了,他立即派仆人去探望他們,才知周弁生急病已死,田子華也病臥在床。淳于棼感到南柯一夢的虛幻,由此懂得了人生一世,也不過是彈指即逝,就信奉道教,戒綽酒色。三年之后,正是丁丑年,他病死在家,終年四十七歲,正好符合夢中父親信中說過的話。
黃粱一夢:
唐開元七年,有個叫呂翁的道士,獲得了神仙之術(shù),行走在邯鄲的路上,住在旅舍中,收起帽子解松衣帶靠者袋子坐著,一會兒看見一個走在路旅途中的少年,他名叫盧生。身穿褐色粗布的短衣服,騎著青色的馬,準(zhǔn)備去田間勞作,也在旅舍中停下,和呂翁同坐在一張席子上,言談非常暢快。
時間長了,盧生看看自己的衣服破爛骯臟,便長聲嘆息道:“大丈夫生在世上不得意,困窘成這樣??!”呂翁說:“看您的身體,沒有痛苦沒有災(zāi)病,言談有度,卻嘆困,為什么?。俊北R生說:“我這是茍且偷生啊,哪有什么合適之說?”盧翁說:“這樣還不叫合適,那什么叫合適呢?”回答說:“士人活在這世上,應(yīng)當(dāng)是建功立名,進(jìn)出朝廷應(yīng)該不是個將就是個相,家中用來盛裝食物的鼎應(yīng)該成排成列,聽的音樂應(yīng)該可以選擇地聽,讓家族更加昌盛家庭更加富裕,這樣才可以說得上合適啊。我曾經(jīng)致力于學(xué)習(xí),具有嫻熟的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自己覺得高官可以容易地得到?,F(xiàn)在已經(jīng)是壯年了,還在農(nóng)田里耕作,不是困還是什么?”說完,就眼睛迷蒙想睡覺。當(dāng)時店主正蒸黍做飯。呂翁從囊中取出枕頭給他,說:“您枕著我的枕頭,可以讓您如愿實現(xiàn)您的志向?!?/p>
那枕頭是青色的瓷器,并在兩端開有空,盧生側(cè)過頭去睡在枕頭上,看見那孔漸漸變大,并且其中明亮有光。便投身進(jìn)入,于是回到了家。幾個月后,他娶了清河崔氏的女子做妻子,這女人容貌很美麗,盧生的資產(chǎn)更加豐厚。盧生非常高興,于是衣服裝束和車馬日漸鮮亮隆重。第二年,科舉考進(jìn)士,他通過了科舉考試脫去平民的衣裝,任秘書校對官,奉皇帝的旨意,轉(zhuǎn)到渭南當(dāng)縣尉,不久遷升做監(jiān)察御史,轉(zhuǎn)而做起居舍人知制誥的銜位,三年過后,出掌同州當(dāng)?shù)胤介L官,升遷到陜當(dāng)牧,生性喜好水利建筑,從陜西開河八十里,解決了交通,當(dāng)?shù)氐娜藗円虼双@利,刻石碑記錄他的功德,改任卞州的地方長官,到河南道當(dāng)采訪使,應(yīng)皇帝的命令到京城當(dāng)京兆尹。當(dāng)年,神武皇帝唐玄宗正用武力對付戎狄,拓展疆土,當(dāng)時吐蕃的悉抹邏和燭龍莽布支攻陷了瓜沙,節(jié)度使王君毚剛剛被殺,黃河、湟水一帶告急?;实巯胍哂袑洸拍艿娜?,于是授予盧生御史中丞、河西節(jié)度使的官職。盧生大破戎虜,斬殺了七千個首級,拓展了疆土九百平方里,建筑了三座大城來把守要害,邊疆的老百姓在居延山立石碑歌頌他?;氐匠凑展谑艿椒饩羰趧?,封賞的禮儀非常盛大,官職升為吏部侍郎,遷升為戶部尚書并兼任御史大夫,一時之間名望清高而尊重,大家都安然服帖。這樣一來非常被當(dāng)時的宰相所妒忌,宰相用流言飛語中傷他,被貶做端州刺史。三年后,應(yīng)皇帝的命令到皇帝身邊當(dāng)常侍,沒多久,當(dāng)上了宰相。和宰相肖嵩、宰相裴光庭共同執(zhí)掌朝政大權(quán)十多年,高妙的謀略嚴(yán)謹(jǐn)?shù)拿?,每天接連發(fā)布,出謀劃策啟發(fā)皇帝,盧生被人們稱為賢相。同朝的官僚害他,又誣陷他和邊疆的將領(lǐng)勾結(jié),圖謀不軌?;实巯略t把他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官吏帶著隨從到他家馬上將他抓起來了。盧生驚惶恐怕自己將要沒命,對妻兒說:“我老家在山東,有良田五頃,足以御寒防饑謹(jǐn),何苦要求官受祿呢?如今落得如此地步,向往當(dāng)初穿短的粗布衣服、騎青色的小馬,行走在邯鄲的路上,得不到了啊!”于是拿刀自殺抹脖子。他的妻子趕緊搶救,才沒有死。受他牽連的人全部死了,只有盧生被宦官求情保住了性命,免了死罪,流放到驩州。幾年以后,皇帝知道他是冤枉的,又恢復(fù)了官職當(dāng)了宰相,冊封為燕國公,特別受到恩寵。他生了幾個兒子:名叫儉、傳、位、倜、倚,都很有才能。盧儉中了進(jìn)士,當(dāng)上了考功員外,盧傳當(dāng)上了侍御郎,盧位當(dāng)上了太常丞,盧倜當(dāng)上了萬年的縣尉,盧倚是最出色的,年齡二十八歲,當(dāng)上了左襄,他們所結(jié)的親都是名門望族。有孫子十多個。
后來盧生年紀(jì)漸漸衰老,多次要求告老辭官,都沒有得到允許。病了,皇帝身邊的宦官前來探病,接踵而至,名醫(yī)和上等的藥材,沒有不是最好的。將要死了,上奏書說:“我本來是山東一般的儒生,以在田圃中勞作而自得其樂。偶爾遇上皇上的恩寵,得以名列官員的位置。承蒙皇帝過分特殊的嘉獎,得到特別的俸祿和太多的家私,出門擁有隆重的儀式,進(jìn)朝當(dāng)上了宰相的高職,與朝中內(nèi)外的皇親國戚結(jié)交,錦繡人生多年。有負(fù)于皇帝的恩寵,對皇帝圣明的教化沒有什么幫助。我不過是個小人卻居了圣賢的位置遺留不少禍害,深感如履薄冰誠惶誠恐,一天比一天擔(dān)心,不知不覺我已經(jīng)老了。今年已經(jīng)超過八十歲了,我的官位高到了三公的極點,命歲到頭了,筋骨形骸都老了,彌留之際身體沉重困頓,等待死期的時日馬上要完了,管不成什么事情的了,非常感謝皇上的無限圣明,白白辜負(fù)了皇帝的恩寵,永遠(yuǎn)歌頌當(dāng)今皇帝。非常感激和留戀。我非常誠懇地奉上此表書陳述我的感謝?!被实巯略t書說:“你以美好的德行,作我的首席輔佐,出可以作我的保障和護(hù)翼,入朝幫我實施和諧光明的朝政。平安繁盛二紀(jì)(兩個十二年),完全是靠你啊,你得的疾病,原以為馬上就可以痊愈。沒想到病久難治,令我非常擔(dān)心痛惜。現(xiàn)在命令驃騎大將軍高力士去你家探望,好好治療,為了我你要珍惜生命,還要心存希望,期望能夠痊愈?!碑?dāng)天晚上,盧生死了。
盧生伸個懶腰醒來,看見自己的身體還睡在旅舍之中,呂翁坐在自己身旁,店主蒸的黍還沒有熟,接觸到的東西跟原來一樣。盧生急切起來,說:“難道那是個夢嗎?”呂翁對盧生說:“人生所經(jīng)歷的輝煌,不過如此啊?!北R生惆悵良久,謝道:“恩寵屈辱的人生,困窘通達(dá)的命運(yùn),獲得和喪失的道理,死亡和生命的情理,全知道了。這是先生你遏止我的欲念啊,我哪能不接受教誨?。 币辉倏念^拜謝后離去。
《莊子·齊物論》中有一段妙語:“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是說,有一天莊周夢見自己變成蝴蝶,很生動逼真的一只蝴蝶,感到多么愉快和愜意??!不知道自己原本是莊周。突然間醒過來,驚惶不定之間方知原來是我莊周。不知是莊周夢中變成蝴蝶呢,還是蝴蝶夢中變成莊周呢?莊周與蝴蝶那必定是有區(qū)別的。這就可叫作物、我的交合與變化。
莊周化為蝴蝶,從喧囂的人生走向逍遙之境,是莊周的大幸;而蝴蝶夢為莊周,從逍遙之境步入喧囂的人生,恐怕就是蝴蝶的悲哀了。但是莊周夢蝴蝶是他渴望的境界,渴望的選擇。并不是每個人都向往逍遙之境。蝴蝶夢莊周,這是蝴蝶的選擇,蝴蝶的向往。
人類渺小類如“朝菌不知晦朔,惠蛄不知春秋”,“看到人類的盲目和可悲,仰望著全宇宙的沉默,人類被遺棄給自己一個人而沒有任何光明,就像是迷失在宇宙的一角,而不知道是誰把他安置在這里的,他是來做什么的,死后他又會變成什么,他也不可能有任何知識?!?/p>
南柯一夢,黃粱一夢,莊周曉夢迷蝴蝶,夢醒時分才發(fā)覺:平平淡淡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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