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柏

冬云低垂,天氣陰沉。
這樣的日子,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就像未來。人生的冬季,像那種不速之客,明知道不受歡迎,還是沒臉沒皮的把別人的家當(dāng)成自己的家,而且,一來就賴上了。盡管知道這是人生的必然,有心理準(zhǔn)備,但真要適應(yīng),還需要時間。
蝸牛似的呆在室內(nèi),溫暖,久了,卻感到特別壓抑,倦怠。人,一上了年紀,熱情就像這冬天里野外的柴草,要點燃,很不容易。何況是那種重復(fù)性的工作,越熟練,越覺得單調(diào)乏味。倒是厭倦感,卻有如溫度計的指數(shù),不斷地往下滑。
瑟瑟地在風(fēng)里漫步,有如那飄零的葉。葉落了尚能歸根,那么人呢?一絲凄涼,在心頭縈繞,揮之不去。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堅硬的心開始變得脆弱,多愁善感。很多東西,在別人眼里看起來覺得很正常的,我卻往往情不能自已,唏噓再三。
忽然,那一排蒼翠的樹,拉直了我的眼睛,讓我精神一震。(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是柏樹,叫碧柏或是筆柏,我沒考證過,沒弄清楚。那柏,也不是稀有品種,作為一種綠化樹,極常見。印象里,通常都只有碗口粗細,卻一個勁地向上生長,高到一丈,兩丈……參天聳立。
這樹,外形美觀,像那種洋溢青春氣息的窈窕女子。它的干,露出得很少,就如那種很保守的伊斯蘭女孩的臉,一律被異常繁密的枝葉團團地包裹著,包得嚴嚴實實。它的枝,卻毛系般地發(fā)達,纖纖弱弱,向上斜生著。枝與枝,你挨著我,我擠著你,勾肩搭背,縱橫交錯,密不可分。一層層,一疊疊,堆著,壘著。針形的葉,積累著綠,沉淀著藍。遠遠地看去,毛筆的筆苞一般,高擎著欲滴的蒼翠,示威似的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喜歡綠色,這是人的天性。何況是在這缺乏綠色的季節(jié)里。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即使一絲或一抹綠色,也是對人最好的安慰,何況它是那么大的一團、一片。讓人覺得,它就是春夏的繼承者,留守者,迎候者。我的心頭,忽然涌動一陣暖意。我被這柏,深深地吸引住了。我為什么只看見遠方的灰暗,卻竟然忽視了眼皮下的藍綠呢?我是不是有些好高騖遠呢?我為平日里對它的熟視無睹,漠不關(guān)心,感到羞愧和自責(zé)。
我懷著無比的敬意仔細地打量起它來。這柏,確有著青春女性的婀娜和柔媚,連風(fēng)中的搖曳,也是那么的風(fēng)情萬種。在寒涼里,竟隱隱透出一縷淡淡的醉人的芳香。
我情不自禁地摩挲著它的枝葉,茸茸的,細膩,柔軟……有一種旖旎的感覺。我笑了,傻傻的。
我玩笑似的掰開它的枝椏,卻令我大吃一驚。怎么會這樣?我傻眼了,那密密麻麻的綠的里面,竟全是枯死的葉和裸著的丑陋的枝節(jié)。那干,滿布疤痕,顯得猙獰而可怖。我無端地想起早年看過的一個名叫《畫皮》的電影來,那揭掉畫皮的美女竟然是一具獰惡的骷髏。剛才的興致,瞬間被弄得十分尷尬。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這實在有些不可思議,叫人難以接受,但卻是事實。沒想到,這小小的一株樹,為了高擎這一團蔥綠,竟做出了如此大的犧牲。里面的葉和枝干,即使死去,也不愿墮落于地,委身泥土。那未死的,咬著牙,對抗著窮冬烈風(fēng),固執(zhí)地吐著星星點點的蒼翠。它多像大漠里的胡楊,海邊的紅樹,不管命運怎樣無常,都誓不低頭,永不屈服。將當(dāng)下當(dāng)做今生,從不患得患失,活得尊嚴,活得莊重,也活得踏實。這是怎樣的一種信念,又是怎樣的一種堅持?
在那一霎那,我為自身的淺薄汗顏。我掰開它的枝椏,本就是荒唐之舉 ,那大驚失色的反應(yīng)更是庸俗之至。但無意之中,對于所謂的真相,我倒是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有時候,我們實在應(yīng)該給自己的心情留點距離,不要事事較真,去探究所謂的真相。真相,其實往往很殘酷。比如月亮,真相就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死寂的星球?!八^伊人,在水一方”,或許才是一種最理智也是最唯美的審美方式。這樣去看待人生,又何嘗不可呢?
春去冬來,自然之理,強求不得。但如果心里永遠春暖花開,即使是人生的冬季,也可以有著春天般的嫵媚和溫暖。
冬云低垂,天氣依然陰沉,但我的心里早已艷陽高照。我忽然感到,呼嘯的北風(fēng),也沒有想象的那么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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