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老村之天井老屋
清朝末年,施巴大道上的耀英坪,人戶不多,設(shè)有騾馬店,可供過往客人歇腳。店家瞅準(zhǔn)商機,在店內(nèi)開起賭場來,老板多了進(jìn)帳,也給旅客找了樂子。本地的鄉(xiāng)民農(nóng)閑時免不了也要來湊湊熱鬧,一試手氣,這其中便有荊州移民來的孫氏兄弟,他們很快就深諳此道了。
深山小山村自從有了這處熱鬧又好玩去處,當(dāng)?shù)仫柺辰K日、無所事事的田家少爺也成了賭場的常客,并整日沉溺在此賭錢了。時間一久,田家少爺居然把祖上留給他的百畝良田和山林盡都輸給了孫氏兄弟。孫氏兄弟一夜暴富,成了此地新生的地主。
孫家兄弟從此金盆洗手,專心侍弄手上的土地。到了孫美倫這一輩,孫家成了當(dāng)?shù)仡^號地主,便四處尋找風(fēng)水寶地,準(zhǔn)備建起一座四合大院來。找來找去,最后孫家看中了鷹山對面名為窯坡的這塊地。其時,一戶元姓人家已經(jīng)在此繁衍生息多年,并在窯坡的山腰上建起了一棟二層撮箕口板壁屋。到了清咸豐壬子年間,因連日暴雨,山洪突發(fā),把元家屋場旁的山林沖出一道很深的大溝來。突如其來的天災(zāi)把元家給嚇壞了,元家主人決定搬離此地另覓他處安家。孫家借機買下了整個元家的土地和房屋。
孫家買下元家老屋后,考慮到之前屋場的地勢太高,便想法把整個架子屋一起遷移到窯坡山坡下相對平坦的地方。并在原來撮箕口房屋的基礎(chǔ)上進(jìn)行擴建,最終建成了一棟標(biāo)準(zhǔn)的四合天井屋。此天井屋北靠大山;南面吊腳樓下便是數(shù)畝良田;東面朝著山谷口的地方還建有幾間豬圈和堆放雜物的私檐;西面的大門樓子正好處在一高坡下,躲過了山埡口上常年吹過的過堂之風(fēng)。
天井屋后山腰處有一口古井,泉水四季都從懸崖上的一個石洞汩汩流出,剛流出的泉水冬暖夏涼。主人家想法用木頭挖成的“枧溝”把泉水引到天井屋旁的大堰坑里,然后花幾分鐘的功夫便可以把井水擔(dān)進(jìn)自家的石缸里。
天井屋東面竹林外是一處山谷口,正好長著一棵大青樹。大青樹需四個成年人才能合抱,如同一把巨傘,遮天避日,四季長青。古青樹給天井屋增添了古樸氣質(zhì)的同時,也引來眾多的鳥類和小松鼠前來樹丫上筑巢和嬉戲。特別是到了夏天,大青樹還會結(jié)出一種名為“珠粒子”的美食,常常讓這些覓食的小動物留戀忘還。幸運的話,還能見著果子貍或豬獾之類的動物,它們也悄悄溜到大青樹下尋找堅果,構(gòu)成了一幅充滿自然和諧味道的原生態(tài)畫卷。(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當(dāng)年,給天井屋南面的吊腳樓上最后一道梁時,我爸的胡子嘎嘎(外公)便是掌脈的師傅。奶奶在世時,時常繪聲繪色的給我們講述那一場景。說他老人家當(dāng)時腰里系著一紅帶子,騎在那根粗大的房梁上,面前擺著滿滿的一筲箕苞谷粑粑,他一邊高聲的問到:“屋前有人沒有?”眾人答“有”;他再問”“屋后有人沒有?”眾答“有”;他繼續(xù)念到“粑粑一對,榮華富貴,粑粑一雙,兒孫滿堂?!蹦町叡惆寻若昔螐姆苛荷先拥剿拿姘朔娇礋狒[的人群里,男女老少都爭搶著吃,都認(rèn)為搶到粑粑也就搶到了福分。雖然這事也是奶奶聽他父親講的,但奶奶每次講起這個事情來都如親見一樣,邊講邊比劃著他父親在房梁上開心的樣子??吹贸?,奶奶再用這種方式追憶著異常疼愛自己的父親。
奶奶做夢都沒想到,居然在她三十多歲的時候,也住進(jìn)了由他父親掌脈參建的大房子。在此之前,頂多是逢年過節(jié),同族的房主邀請奶奶全家來做客,要么就是在給同族的堂兄交納地租時來過。而今天奶奶自己卻變成了部分天井屋的主人,真是世事難料呀。奶奶清楚記得那年是1951年,也正是巴東全縣全面開展土改運動時,這棟天井屋被土改隊一分為四,分別分給了譚、徐兩個孤老頭和我家,還有幾間房留做了政府的保管室。自此這棟天井屋與我家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六十年代初,村里一徐姓人家對此天井屋心儀已久。便想了個法子,假裝認(rèn)孤人徐老頭為父,帶著他的妻兒也住進(jìn)了天井屋;另外,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鄉(xiāng)的大姑父也買下了靠天井屋南面的兩間房。原本是一家住的房子,現(xiàn)在住上了五戶人家。為了方便各家自由進(jìn)出,只好各家各開各的門。一時間,天井屋變得四面八方都有門了,完全改變了天井屋之前良好的防盜設(shè)計,實在是那年頭的無奈之舉。
門多了未免煩亂,你家的貓,我家的狗,互相串來串去。有陣子,我家的雞總是莫名其妙的沒了。令家人疑惑的是,孤人譚老頭原本就沒養(yǎng)過雞,那來的總有雞肉吃呀。一次偶然機會,我家的狗從譚老頭火坑里叼回了幾根吃剩的雞骨頭,家人這才察覺丟雞跟譚老頭有關(guān),雖心知肚明卻沒有揭穿他。直到后來生產(chǎn)隊的苞谷、洋芋接連幾次被偷,譚老頭被鄰居抓了個現(xiàn)形,才真相大白。我爺爺借此機會說了他一頓。實際上,爺爺覺得這個孤老頭子也怪可憐的,解放前他老婆就難產(chǎn)死了,剩下他孤苦一人,就好心的請民政局安排他去敬老院養(yǎng)老。譚老頭卻為此一直記恨我爺爺,文革爆發(fā)后便向革委會告狀,誣告我爺爺土改時以權(quán)謀私把天井屋分給了自己,還把他趕進(jìn)了敬老院,就是為了達(dá)到一家獨占天井屋的目的。
爺爺終歸也沒等到天井屋統(tǒng)歸我們家的那一天。文革后的第三年,因他解放初期出任過鄉(xiāng)長而作為“?;逝伞痹獾脚贰?a target="_blank">寒冬臘月,“造反派”在天井里燃起大火,圍坐烤火開批斗會,把他獨自撂在大門外“思過”?!霸旆磁伞倍嗳蛰喎?,爺爺終于被批倒下了,僅僅在天井屋的角落里度過了十八個春秋。
改革開放后,我父親相繼從公社、大隊還有我姑媽家買下了整個天井屋。我清楚記得,父親當(dāng)時從大隊買下的那幾間房,因長期堆放過糧食,柱頭和樓板已經(jīng)腐朽不堪了。父親一時也拿不出錢來維修那幾間爛房,只好逐年的維修加固。直到上世紀(jì)九十年代末,這棟百年的老屋才最終修葺完成,但每隔幾年添磚加瓦還是必不可少的。
整個鄉(xiāng)鎮(zhèn)范圍內(nèi)同時代修建的好幾間天井屋,大都已失去蹤影,唯獨剩下我家的天井屋。假如說當(dāng)初我爺爺沒能分得天井屋的那幾間房,我們家也無緣成為天井屋最終的主人,就更談不上維修和保護(hù)了,所以這座百年歷史的天井屋保存至今和我爺爺、父親兩代人的堅守是分不開的。也許我爺爺、父親的初衷是讓自己住的舒適一點,亦或是想留給我們后人一筆財富,這種從自身利益出發(fā)的舉動,卻在無形之中延續(xù)了天井屋的生命。
我相信這棟百年老屋和我家是有緣分的。就像一本好書,如果一個人不懂得欣賞它,再有價值,主人也會熟視無睹。只有碰上真正打心底里喜愛它的人,才會珍惜它,收藏它。應(yīng)該說這棟百年老屋又算是幸運的,碰上了我爺爺、父親這樣的熱衷天井屋的主人。
每當(dāng)那些“少小離家老大回”的親朋好友們回到家鄉(xiāng),重新走進(jìn)生于斯長于斯的天井老屋,多少的陳年往事涌上心頭,物是人非,催人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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