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閔
人生中有許多相識之緣是莫明的,就象我和小閔的認識,帶有極端的偶然性。如果沒有那樣一次驚心動魄的車禍發(fā)生,茫茫人??赡苻D(zhuǎn)瞬就會淹沒她的身影,那么在楚雄這座美麗的滇中城市我最多也就是個匆匆過客,留不下任何的回味與牽系。
7月31日原本尋常得使人不經(jīng)意,可橫陳我眼前的卻是一起慘烈的車禍,由此改變我的或許不僅是命運,還有人生路上一次真真實實的色彩紛呈。這次非凡的經(jīng)歷始于我一個輕率的決定,那天我坐夜班車去昆明,本來是要到大理開會的,由于啟程時間提早了一天,在昆明未能找到預先想見的朋友,昆明雨季中的繁華都會并不能抵御我內(nèi)心的孤寂,于是我索性乘上開往楚雄的依維柯中巴客車,打算在楚雄小住后再從容地前往大理。一萬個或許可以幸運的理由并沒有格外垂青于我,分秒之間血肉飛濺的嚴酷現(xiàn)實成了后來十六名乘客談之色變的一次慘痛經(jīng)歷。下午五點左右,在距離楚雄五十公里的彩云路段,當我意識到我們正經(jīng)歷一場高速公路兩車相撞并再次撞上護欄的車禍時,全車的乘客尚還懵懂在驚愕之中。我強忍左脅抽氣時鉆心的疼痛,起身動員乘客離開隨時還有危險可能的車體,許多人順從地離開了鮮血四濺的車廂,我也盡快走下車來,站到公路上,聽憑雨水淋濕我的頭上身上和失去眼鏡后模糊的視線。雨水使我臉上被飛射的碎玻璃碴劃開的傷口疼痛難忍,倏然間,我發(fā)現(xiàn)車廂里還坐著人,便不假思索地返回車內(nèi),動員里面滯留的最后四人趕快離開。坐在車廂尾部的三個中年男人魚貫下了車,靠前的右側(cè)座椅上呆坐著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孩,一只手用嶄新的紗線手套捂住額頭,另一只手緊緊地抓住前排靠椅,怔怔地坐著一動不動。我走近她,問她有沒有事,她喃喃地問我道:“我會死嗎?我還不想死的……”我輕輕揭開她捂著的手套,只見額頭緊貼發(fā)際的地方被劃開了約四公分長的口子,露出一大塊白森森的顱骨,并未見流太多的血,于是一邊安慰她,一邊替她拾起角落里的提袋,拽著她跳下了車廂。
救護車來得很快,幾乎我下車的同時就看到了頂燈的閃爍,我拉著那位女孩上了救護車,才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擠進了好幾位滿身血跡的同車難友。她找了個能坐的地方坐下,輕輕地靠在我身上,并不時地掏出紙巾來為我擦拭臉上的血痕。我艱難地站著,隨著救護車方向的擺幅而搖晃,左肋部吸氣時劇烈地痛楚,覺得最后的五十公里路是那樣的漫長。總算是到了楚雄州醫(yī)院,傷員們開始下車了,女孩走到車門邊,做了個謙讓的手勢,示意我先下車。我們一同下了救護車,車上的傷員在我的引領(lǐng)下來到了醫(yī)院指定的就診地,她找了個地方讓我坐,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我右腿的膝關(guān)節(jié)處褲子被劃開一大個口子,鮮血已將整個褲腳染紅,一下子愧疚起來,后悔當時沒看見,在救護車上的時候沒有讓我坐下。醫(yī)生見我臉色蒼白,做了應(yīng)急處理,從腹腔里一下子抽出許多積血,先前一度活躍的我頓時成了入院搶救的頭號重癥。她的傷勢被醫(yī)生劃歸輕傷之列,草率地推到門診去做清創(chuàng)處理,臨行前她拉住我的手說:“但愿我們都不會死,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我會來看你的。”第二天午后,經(jīng)過一夜救護的我躺在搶救室冰冷的鐵床上,身上捆滿各種醫(yī)療設(shè)備,一動也不能動彈,唯有在腦海中細細品味生死關(guān)頭的許多情節(jié)。門緩緩推開了,一個裊娜的身影輕盈地走進來,她身段修長,皮膚黝黑,繪過藍色眼圈的一雙大眼睛深邃憂郁,長長的披肩秀發(fā)染成了微黃的顏色,除了額頭上包著高高隆起的紗布外,看不出這是經(jīng)歷過一場災(zāi)禍并與我邂逅的那位姑娘。她焦急地走到我的床邊,有些語無倫次地反復問道:“怎么會是這樣,昨天你還那么精神呢,怎么會這樣嚴重呀……”我為這遠在異地它鄉(xiāng)的第一聲問候激動著,所有的語言變得一下子哽塞起來。
她叫小閔,站在我床前她立即就拿出身份證給我看,然后便滔滔不絕地對我講她的身世,并說萬一我有了什么不測,也好知道同車的難友中還有她這么一位充滿離奇的人物。從她的描述中,我粗略地知道她家住在距離楚雄市不遠的地方,由于家境貧寒曾有過很清苦的童年,父親去世后因在家中缺少關(guān)愛而較早地獨立在外經(jīng)商,風雨人生和坎坷旅程全靠自己一股不泯的韌勁精彩織就。我躺在病床上,靜靜地聽著她用幾近哀怨的聲調(diào)講述自己的家事,不時地對她說上一兩句安慰的話。她堅持讓夜里護理我的侄子去旅館休息,隨后拉過一把木椅坐在我身邊,一邊輕柔地對我講楚雄的風土世故,講她自己深藏于胸的心事,一邊觀察著我輸液的進度,及時通知護士更換輸完的液瓶。
我奇跡般地挺了過來,恢復的情況讓醫(yī)生都頗感驚訝。小閔每天在門診打完吊針后也都來看我,給我送來枕頭,陪我說說話,為我按摩和擦身,替我倒盛滿了的排泄物,謹慎地照料我輸液打針,小心陪侍,用悉心的愛護給了我求生的勉勵。僅僅一周時間,我以堅強的毅力度過了危險期,轉(zhuǎn)入普通病房,成為整車危重傷員中繼駕駛員死后跨越死亡線幸存下來的一員。小閔額頭上的傷也漸漸好了,除去紗布的她嫵媚而可人,天真爛漫的個性中充滿著男兒少有的義氣和血性。
后來小閔逐漸來得少了,據(jù)說是去老家看望過去一度給過她關(guān)懷的親人,同時又在為下一步的營生作準備。我的病床前看不見她嬌媚的身影,仿佛五月里驟然失去了陽光,一切都使人感到黯淡和缺少生氣。好在可以下床走動了,我終于能夠溜到大街上,看看來來往往喧鬧的人群,想象每一個飄來的楚楚身影都是小閔的化身,記憶中越來越清晰的笑靨一下子遮蓋住了我對楚雄的整體印象,甚至覺得滇中楚雄就是小閔物化了的象征。在人生的道路上,有一些形如萍蹤的聚散都是輕淺的,或許只是偶然的來臨又悄悄離去,留不下太多的痕跡,可它卻能成為記憶中鏤成的一道風景,慢慢地吞噬故舊塵封,再駐足成漫漫人生之旅一抹永恒的慰藉。(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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