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筆——之一
我是愚人!
傻子,你敢一直往前走嗎?
怎么不敢!我往前走一步會死嗎?他們不說話,我又向前走一步,他們還是不說話,我再向前走一步的時候已經聽見他們哈哈大笑了。我一賭氣走了十幾步,因為我多走了一步,掉到冰涼的河里,病了好幾天。
在我病的時候母親就不說話了,這使我十分害怕,忍著頭痛臉燒不敢呻吟。她給我喝苦艾葉水時,忽然心中浮現:“生不如死”。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良藥苦口,總之,我可以不用每天躺在床上,盯著房頂乳白色的蜘蛛窩。
一日,來了一輛面包車,銹跡斑斑的車門打開后,下來三個人,他們問我是否村中有映山紅,我把杜鵑坡指給他,他們很禮貌的謝過之后就走了,第二天,這些花兒就消失了。(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之后杜鵑坡就變成了土坡,孩子們占有了半年后,大人們用一天功夫改造為玉米坡了。
在那還是孩子們領地的時候,我一吃完飯就去杜鵑坡。
他們中個子最矮的男生,一副弱不經風的模樣,喜歡收集各種花紋的石頭。他愛和大家在一起,但他很少參與群體話題。有些調皮的就學起大人的口氣“你是不是啞巴,你去同他講話試試?!保蠹s是他覺得非做不可了,就走到我跟前。當時我蹲在沙丘旁醉心于螞蟻和蚯蚓戰(zhàn)斗。他說:“你是笨蛋,你不能跟我們玩?!蔽姨痤^看著他,他的臉上有泥手印,撅著小嘴,背心的肩部一側耷拉著。我沒搭理他,用一跟小木枝把蚯蚓擔起來,上面有密密麻麻的螞蟻,我想用這玩意兒嚇唬他,但是我還沒有來得及劃出指揮家的手勢,它就滑落到沙丘上了。
下雨了,我濕漉漉的跑回家,母親嚇了一跳,問道:“你掉到泥田里啦?”
我悻悻的點點頭,母親一邊替我換衣服,一邊責怪我:“辛虧沒跌傷,天要下雨都不知回家,傻孩子,”
“我在那栽了一棵杏樹”我自豪的說。
“是不是剛出杏殼的嫩苗?這么大雨是活不成了?!?/p>
我不信母親說的話,望著霧茫茫的田野,檐下嘩啦啦的水柱,暗暗祈禱它能活下來。
我學著外婆念了兩句“老天保佑”。后來母親因為此在外婆面前笑話我:
“平時不燒香拜佛,做起樣子來喲看著心可誠了。”
“臨時抱佛腳,他外公也是這樣?!闭f話間,外婆掐了一針線,在她那圍裙上加上第二個補丁。
鐵鍋里的水上涌,冒著白氣。母親把籃子里的粽葉放進鍋里,經過兩三分鐘水煮軟化便于清洗,蒸汽彌漫在屋內。
外公臉色不悅的看著一本厚厚的書。合上書,若有所思的問:“他是不是上中學了?”
母親給我遞個眼色,我低著頭,小聲的嘟噥:“明年才上初一”
外公招呼我過去,我放下剝青豆的活兒,走近紅漆四角桌,在靠近外公的長凳坐下,外公把書推給我。那本書很舊,頁邊上翹,像被誰卷曲握在手里很久,紙張有些潮濕且枯黃,是我至今沒讀完的《呼嘯山莊》。
我翻開前幾頁,試圖不讓外公看出我興致缺缺。我對他又敬又怕。
他喝了一大口水,咕咚一聲就咽下去了。然后捏著胡子稀少的下巴,一副老夫子的姿態(tài)他在醞釀什么我能猜到大概。
外公一遇到肯聽他說話的人,便喋喋不休的討論歷史戰(zhàn)爭。但是,大多是他杜撰。他上次和我說到日軍攻打火炮山,據說這山本來沒有名字,因為曾經發(fā)生過戰(zhàn)爭,就取了一個顧名思義的名字。我曾登上這座山頂尋了好幾次,也沒有見到任何能證明戰(zhàn)爭過的遺跡。有一塊像棺材蓋的大石塊矗立在光禿禿的山頂,另有一塊方形石盤,不知誰在上面刻了棋格。山背有一洞口,半人高,大約可容納兩個人。
我裝作要去給母親幫忙,順手合上了書。外公似乎識破了我的小伎倆,憤怒的拍了一下桌子。
雖然我走遠了,仍能聽見他在走廊踱步,伴著沉悶的嘆息,我猜他口中默默念叨的肯地是:不成器,真不成器。
這使我沮喪,擔心外公會在飯桌上嗤笑我,匆匆扒完飯,我便準備離開飯桌。外公拿筷子敲了敲桌角,挑起眉頭,說:“你,忙著趕趟?。匡堊郎系囊?guī)矩也忘了?”他故意拉長第一個字。
我沒敢看母親,我知道她肯定責怪我不懂事。
我站起來,撓了撓頭發(fā),咳嗽了一聲,沙啞的說:“外公我吃飽了,您慢慢吃?!?/p>
外婆對我點點頭,我立馬走了。
唯有外婆不會對我疾言厲色,有次,我發(fā)高燒,她帶著表妹來瞧我。哽咽著:“老天爺保佑,可憐的孩子?!币贿呌盟鶝龅氖仲N到我的額頭。我看她眼眶發(fā)紅,也難過起來,不禁流淚,仿佛病的不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