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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藝術論》③ 魯迅全集 魯迅翻譯作品

2022-10-14 06:05 作者:知識課代表  | 我要投稿

《魯迅全集》━藝術論(魯迅譯)

目錄

文藝與批評

為批評家的盧那卡爾斯基 日本 尾瀨敬止

藝術是怎樣發(fā)生的

托爾斯泰之死與少年歐羅巴

托爾斯泰與馬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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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產(chǎn)階級文學以稍有組織底之形出現(xiàn),是在千九百十一年起,至歐洲大戰(zhàn)前的千九百十四年頃之間。不消說,在這時代,是還未達到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上文字上的運動之處的,然而已經(jīng)不是一兩人漸漸出現(xiàn),小說方面則有微微克、培薩里珂及其他,詩人則有薩木普德涅克、腓立伯兼珂、臺明·培特尼、該拉希摩夫等,一時輩出了。這時的戈理基,一面自己要接近都會的下層生活,勞動者的生活去,同時也聚集了這些無名的無產(chǎn)階級的文人,加以保護,且為那詩文集的出版設法,這是不可遺忘的。要之,可以說,這時代,是作為無產(chǎn)階級文學最初的出發(fā)點,含有重要的意義的了。正如烈烈威支所言,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十分成長發(fā)達起來,不過是勞動者階級成了支配階級的十月革命以后的事。無產(chǎn)階級的藝術,是須使勞動者階級,廣大地在現(xiàn)實生活的范圍里,活動其創(chuàng)造力之后,這才出現(xiàn)的。而在現(xiàn)實生活的范圍里,得見勞動者階級的創(chuàng)造力的活動,則須他們獨立而建設創(chuàng)造其生活,成了社會生活的主人的時候,這才可能。十月革命以后,以列寧格勒、墨斯科和別的地方為中心,聚集起來了的無產(chǎn)階級詩文人就不少。至千九百二十年,那詩人的大半,便脫離了無產(chǎn)者文化團,作成“庫士尼札”(鍛冶廠)這一個團體,這遂成了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中心。說起內(nèi)亂時代乃至戰(zhàn)時共產(chǎn)主義時代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來,可以說,除這一團體而外,別無所有。立在這團外者,不過就是一個煽動諷刺詩人臺明·培特尼罷了。

  以“庫士尼札”為中心的詩的特色,大抵是抽象底的,而絕叫底地歌詠熱情和興奮,革命的世界底意義,向往解放的熱狂,象征底地高唱宇宙底的大規(guī)模等。這時代,在俄國革命,是暴風雨和混亂的時代。是并無具體底地來描寫,細敘之暇的時代。是長的敘事詩和小說,不及寫也不及讀的時代。描象底,而宇宙底的大規(guī)模之處,則是這時代的特色。千九百二十一年實行新經(jīng)濟政策時,在無產(chǎn)階級文學上,就有一個危機來到了。當內(nèi)亂和戰(zhàn)時共產(chǎn)主義時代,雖有一切的苦痛和窮乏,但有強的興奮;有緊張,有燃燒。然而現(xiàn)在,革命入了新的時期,長的,倦的,質實的,重要的,困難的時期就開始。并不解明的灰色的日常生活就開始了。詩人也不得不在這平凡單調(diào)的生活中,再去深深地探求革命的意義。然而這工作,較之在革命開初的羅曼諦克的興奮之日,以宇宙底規(guī)模,抽象底地熱情底地歌詠革命,卻要困難復雜得多了。當這轉機,意氣沮喪了的是契理羅夫、該拉希摩夫和其他的詩人們。是對于革命的新容的失望。是因為過了革命的一轉期,而不能重整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軍容的失墜。一面仍然站在非歌詠革命的興奮不可的立場,而一面,則內(nèi)心的真實,卻自然而然地不能掩盡其深的失望疲勞之感。這里有難以隱瞞的矛盾。在革命的初期,一般底的革命的興奮,和詩人各個的內(nèi)心的心情之間,是有著一致的。這二者自相融合,成為有統(tǒng)一的詩。所以即使是抽象底概括底,而其間自有情緒的條理,有中心生命?,F(xiàn)在則要將分裂了的二者,強行統(tǒng)一起來;要在這里做出什么內(nèi)外一致來。這在許多無產(chǎn)階級詩人,是困難的事。于是在一面,掩不盡這矛盾,不能不歌詠內(nèi)心的真實——失望的心情,否則便成為硬來依然重唱向來的基調(diào)了。這便是稱為和實行新經(jīng)濟政策偕來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危機的。

  而過著了這所謂危機,無產(chǎn)階級詩文人的許多,不能理解新時代的要求,和新的社會生活相對應,而在文學上,也改正其態(tài)度手法的結果,則將一部分的詩文人,即較無產(chǎn)階級文學更其具象底地描寫生活的,不過是“革命的同路人”,送到文壇的中央去了。從馴致和助長了這形勢的這點,即從推賞辯護了那“革命的同路人”這點,瓦浪斯基是成著眾矢之的的。關于無產(chǎn)階級文學和這“革命的同路人”即畢力涅克、伊凡諾夫等人的關系交涉,也有各種的問題,其中,這也涉及舊時代文學的傳統(tǒng)和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關系的問題的,但在這里,姑且不說這些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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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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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九百二十二年十二月,比較底年青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者的一團“十月”,組織成就,此外也出現(xiàn)了幾個年青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者團體,宣言和論戰(zhàn),氣勢漸又興盛起來。而“十月”一派,則自然而然地成了這青年無產(chǎn)階級文學者諸派的前衛(wèi)模樣。由實施新經(jīng)濟政策,一時入了危機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借新人的出現(xiàn)與其團結,便見得形勢重行興旺了。就是,從千九百十八年到二十年,是無產(chǎn)者文化團,接著是“庫士尼札”一派的時代;假如以二十一年為在創(chuàng)作方面和團體底組織方面,都是一個危機,則二十二年之于十月革命后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可以說,是劃了第三期的。現(xiàn)在將在這時期中,占著諸派的前衛(wèi)的位置的“十月”一派,據(jù)羅陀夫的報告而采用了的思想上藝術上的綱領,載在下面看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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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產(chǎn)階級者團體“十月”的思想底藝術底綱領

  一?從階級底社會向無階級底社會,即××××的社會的過渡期的社會主義底革命的時代,已以由蘇維埃的組織而建立無產(chǎn)階級獨裁于俄國的十月革命開端了。惟××××××××,這才能使無產(chǎn)階級為一切關系的統(tǒng)率者,改革者。

  二?無產(chǎn)階級在階級斗爭的經(jīng)過之間,在經(jīng)濟和政治方面,已能形成了革命底馬克斯主義的思想,但在別方面,卻未能從各種支配階級的亙幾世紀以來的思想上的影響感化,完全解放。終結了內(nèi)亂,而在深入經(jīng)濟戰(zhàn)線上的斗爭的過程中的今日,文化戰(zhàn)線是被促進了。這戰(zhàn)線,從實行新經(jīng)濟政策的事情看來,更從有產(chǎn)階級的觀念形態(tài)的侵入的事實看來,都尤為重要。和這戰(zhàn)線的前進一同,在無產(chǎn)階級之前,作為開頭第一個問題而起者,是建設自己的階級文化這問題。于是也就起了對于感動大眾之力,作為加以深的影響的強有力的手段的建設自己的文學的問題。

  三?作為運動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以十月革命的結果,這才具備了那出現(xiàn)和發(fā)達上所必要的條件。然而,俄國無產(chǎn)階級在教養(yǎng)上的落后,有產(chǎn)階級底觀念形態(tài)的亙幾世紀的壓迫,革命前的最近數(shù)十年間的俄國文學的頹廢底傾向——這些都聚集起來,不但將有產(chǎn)階級文學的影響,給與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創(chuàng)造而已,這影響至今尚且相繼,而且形成著將來也能涉及的事情。不獨此也,對于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創(chuàng)造,連那理想主義底的小有產(chǎn)階級底革命思想的影響,也還不能不發(fā)現(xiàn)。這影響之所由來,是出于作為問題,陳列在俄國無產(chǎn)階級之前的那有產(chǎn)階級底民主底革命已經(jīng)成功這一種事情的。為了這樣的事情,無產(chǎn)階級文學便直到今日,在觀念形態(tài)方面,在形式方面,即都不得不帶兼收而又無涉的性質,至今也還常常帶著的。

  四?然而,和據(jù)著新經(jīng)濟政策,在一切方面,開始了以一定計劃為本的社會主義底建設一同,又和波雪維克改為不再用先前的煽動,而試行在無產(chǎn)階級大眾之間,加以有條理的深的宣傳一同,在無產(chǎn)階級文學方面,便也發(fā)生了設立一定的秩序的必要了。

  五?以上文所述的一切考察為本,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團體“十月”,則作為由辯證底唯物論底世界觀所一貫的無產(chǎn)階級前衛(wèi)的一部分,努力于設立這樣的秩序。而且以為那成就,無論在思想上,在形式上,惟獨靠了制作單一的藝術上的綱領,這才可能。那綱領,則應當有用于作為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將來的發(fā)達的基礎。

  因為以為這樣的綱領,是在實際的創(chuàng)作和思想戰(zhàn)線上的斗爭的過程中,成為究極之形的東西的緣故,團體“十月”在那結束的最初,作為自己的行動的基礎,立定了出發(fā)點如次——

  六?在階級底社會里,文學也如別的東西一樣,以應一定的階級的要求,惟經(jīng)由階級,而應全人類的要求。故無產(chǎn)階級文學云者,是將勞動者階級以及廣泛地從事于勤勞的大眾的心理和意識,加以統(tǒng)一和組織,而使向往于作為世界的改筑者,××××社會的造就者的無產(chǎn)階級的究極的要求的文學。

  七?在擴張無產(chǎn)階級的××,使之強固,接近××××社會去的過程中,無產(chǎn)階級文學不但深深地保持著階級底特色,僅將勞動者階級的心理和意識,加以統(tǒng)一和組織而已,更將影響愈益及于社會的別的階級部面,由此從有產(chǎn)階級文學的腳下,奪了最后的立場。

  八?無產(chǎn)階級文學和有產(chǎn)階級文學對蹠底地相對立。已經(jīng)和自己的階級一同,決定了運命的有產(chǎn)階級文學,是借著從人生的游離,神秘,為藝術的藝術,乃至以形式為目的的形式等,向著這些東西的隱遁,以勉力韜晦著自己的存在。無產(chǎn)階級文學則反是,在創(chuàng)作基本上,放下××××馬克斯派的世界觀,作為創(chuàng)作的材料,則采用無產(chǎn)階級自為制作者的現(xiàn)代的現(xiàn)實,或是已往的無產(chǎn)階級的生活和斗爭的革命底羅曼主義,或是在將來的豫期上的無產(chǎn)階級的××。

  九?和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社會底意義的伸長一同,在無產(chǎn)階級之前,便發(fā)生了一個問題,便是大概取主題于無產(chǎn)階級生活,而將這大加展開的紀念碑底的大作的創(chuàng)造。無產(chǎn)階級文學者的團體“十月”以為須在和支配了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最近五年間的抒情詩相并,在那根本上樹立了對于創(chuàng)作的材料的敘事詩底戲劇底態(tài)度的時候,這才能夠滿足上述的要求。和這相伴,作品的形式也將極廣博地,簡素地,而且將那藝術上的手段,也用得最為節(jié)約起來。

  十?團體“十月”確認以內(nèi)容為主。無產(chǎn)階級文學作品的內(nèi)容,自然給與言語的材料,暗示以形式。內(nèi)容和形式,是辨證法底反對律,內(nèi)容是決定形式的,內(nèi)容經(jīng)由形式,而藝術底地成為形象。

  十一?在過渡時代的階級斗爭的形式的繁多,對于無產(chǎn)階級文學者,即在要求取繁多的主題而創(chuàng)作。于是將歷史上前時代的文學所作的詩文上的形式和運用法,從一切方面來利用的事,便成為必要了。

  所以我們的團體,不取心醉于或一形式的辦法。也不取先前區(qū)分有產(chǎn)階級文學的諸流派那樣,專憑形式底特征的區(qū)分法。這樣的區(qū)分法,原是將理想主義和形而上學,搬到文學創(chuàng)作的過程里去的。

  十二?團體“十月”考察了文學上頹廢底傾向的諸派,將那有支配力的階級正到歷史底高潮時候所作的原是統(tǒng)一的藝術上的形式,分解其構成分子,一直破碎為細微的部分,而尚將那構成分子中的若干,看作自立的原理的事情;又考察了這些頹廢底的諸派,對于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影響的事實;更考察了無產(chǎn)階級文學蒙了影響的危險,故作為主義,對于

  (甲)將創(chuàng)作上形象,以自己任意的散漫的繪畫底的裝飾似地,頹廢底地來設想的事(想象主義)加以排斥,而贊成那依從具有社會上必然性的內(nèi)容,通貫作品的全體,以展布開來的單一的首尾一貫的動底的形象。又對于

  (乙)重視言語之律,似乎便是目的,那結果,藝術家就常常躲在并無社會底意義的純是言語之業(yè)的世界里,而終至于主張以這為真的藝術作品(未來主義)者,加以排斥,而贊成那作品的內(nèi)容,在單一的首尾一貫的形象中發(fā)展開來,和這一同,組織底地被展開的首尾一貫的律。而且又對于

  (丙)將發(fā)生于有產(chǎn)階級的衰退時代,而成長于不健全的神秘思想的根本上的音響,拜物狂底地加以尊重的傾向(象征主義,)加以排斥,而贊成那作品的音響底方面和作品形象和律的組織底渾融。

  惟將作品作為全體,在那具體底的意義上看,又在那照著正當?shù)姆▌t的發(fā)達的過程上看,這才能夠到達以歷史底的意義而論的最高的藝術底綜合。

  十三?這樣子,我們的團體之作為問題者,并非將那存在于有產(chǎn)階級文學中,由此漸漸挑選,運入無產(chǎn)階級文學來的各種形式,加以洗煉,乃在造出新的原理和新的形式的型范來,而加以表現(xiàn)。這是憑著將舊來的文學上的形式,在實際上據(jù)為己有,而將這些用了新的無產(chǎn)階級底內(nèi)容來改作的方法的。這也憑著將過去的豐富的經(jīng)驗和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作品,批評底地加以考察的方法的。而作為那結果,則必當造出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新的綜合底的形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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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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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所載的綱領,無非是敘述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意義,將來應取的題材和形式,形式和內(nèi)容的關系,和前時代文學的關系交涉以及對付的態(tài)度等,而申明過渡期文學的性質和方面的。就中,在所說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將來的題材和形式,當以取于無產(chǎn)階級的現(xiàn)實為主,較之抒情詩,倒是將向敘事詩底戲劇方面之處,可以看出無產(chǎn)階級文學發(fā)達上的一轉機來。與其是用抽象底普遍底的題目題材的革命的頌歌,倒不如借現(xiàn)實的描寫以顯示革命,或成就了革命的時代的姿容,與其是贊美普遍底抽象底的勞動或勞動者的生活,倒不如顯示勞動者的具體底的各個的現(xiàn)實的生活,或在革命的暴風雨中的活人的姿容,來深深地打動無產(chǎn)階級底情緒之處,就應該是這轉機所包含的意義。與其歌地球,詠火星的革命,還是寫出活的人來罷,便是一個也好的,斐伽也可以,尼啟多也可以,拿了在工廠里做工的活人來罷。與其向宇宙之大,吐露革命的意氣,還是在毫末之小,看革命的真的具體底的力的源泉罷。在一切瑣事中,有世界革命之力的淵源在?!@是這轉機的意義。例如新經(jīng)濟政策,是革命的一個大大的新陣營,為了不因此而失望于革命起見,就必須有廣博地對于革命的湛深的理解。制造工業(yè)的商品和農(nóng)業(yè)產(chǎn)物的價格之間,作了大的開放,施行那所謂“鋏子”政策者,是什么意義呢?在這一件小小的瑣事中,莫非并不蘊蓄著和世界革命相關的廣大的深心的么?在這里面,莫非并不包藏著和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斗爭相偕的深邃的熱和力的么?在這樣的無聊的平常的不易收拾的事實里,不能看出內(nèi)亂和戰(zhàn)時共產(chǎn)主義所要求了的以上的深邃的英雄主義來么?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陣營,是應該重整幾回的。而且在那里,也不能總只期望著奪目驚人的奮戰(zhàn)和突擊。這革命發(fā)達的轉機,在無產(chǎn)階級文學之前,終于提出了新的要求,可以說,正是自然的事。在奪目驚人的奮戰(zhàn)突擊的時代,有贊美力量的必要,必須有鼓舞臨陣的人心的進行曲,但當持久之戰(zhàn),卻以更加細心的現(xiàn)實底的態(tài)度為必要了。對于這轉機,也有這樣地來解釋的。

  要求現(xiàn)實的具體底的表現(xiàn)的傾向,在小說方面,見于略息珂、格拉特珂夫、法兌耶夫、里培進斯基諸人的作品上,詩這方面,則當算培賽勉斯基、陀羅寧、藉羅夫、阿勃拉陀微支以及別的許多人。以運用農(nóng)民生活為主者,有納威羅夫。納威羅夫雖是農(nóng)民出身,但因此便以為那作品和作者并非無產(chǎn)階級底,那自然決無此理的。因為農(nóng)民生活由農(nóng)民出身而守著無產(chǎn)階級底立場的作者的眼睛,將那黑暗方面,和無產(chǎn)階級革命后的新生活的萌芽一同觀察表現(xiàn)出來,也就是無產(chǎn)階級文學當然應該包容的一分野。然而可以作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題材之用的那現(xiàn)實,卻決不限于勞動者和農(nóng)民的生活的范圍。智識階級,新經(jīng)濟政策暴富兒,教士,小商人,還有反革命而去了的國外的僑民,和革命的變遷很有關系的蘇維埃聯(lián)邦內(nèi)的異民族,而且還有革命的過去的歷史底事實——這些一切,都可以運用,作為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題材的。尤其是最后這一項,即革命史上的事實,在將革命的傳統(tǒng)底精神,傳達感染于人這一端上,則更為最重要的題材云,烈烈威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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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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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問題,還有考察其形式方面的必要。新的酒,是應該裝在新的皮袋里的。新的形式,是應該以什么為基礎,怎樣地來創(chuàng)制呢?舊時代的文學在多年之間,幾經(jīng)變遷而造下來的各種的形式,在或一意義上,可以說,于構成新的形式上,都有用的。凡當一個階級新興時,在那年青階級的文學上,有內(nèi)容勝于形式,形式不能整然的傾向,是大抵不免的事實。這事實,大概不待蒲力汗諾夫的指摘,凡通曉文學史的大體者,恐怕無不知道的罷。就俄國文學的例來看,則十八世紀前半期的康臺彌耳及其他宮廷詩人的作品,內(nèi)容雖然新銳,而在形式上,又何其逡巡于波蘭文學的影響之下呢?豈不是說自康臺彌耳之后,經(jīng)一代的詩宗兌爾什文到普式庚,而俄國宮廷貴族階級的詩,這才漸漸到達了那形式的圓熟渾成么?而這經(jīng)過,是費了幾十年。在無產(chǎn)階級文學之際,也可以視同一例。對于無產(chǎn)階級文學,是往往以那形式之不備和技巧之拙劣,作為責難之點的,然為無產(chǎn)階級文學在今日之沒有普式庚,不過是可以和十八世紀前半的俄國文學上,只有了康臺彌耳的事略略視同一例的事實。雖說是外來的,有了宮廷貴族文學的傳統(tǒng)的背景的康臺彌耳,到普式庚,而至于圓熟渾成尚且費了幾十年。則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形式——從對于舊文化的革命而產(chǎn)生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至今還未確立自己的形式,正是毫不足怪的事。然而現(xiàn)在,較之十八世紀乃至十九世紀的初頭,是生活的步調(diào)迅速得多了的時代。尤其是在革命后的俄國,從一切方面的生活事象上,這事實就更加深切地可以感知。也許不妨想,從康臺彌耳到普式庚的過程,是可以更其縮短的罷。但總之,現(xiàn)在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之沒有他的普式庚,是確實的?;蛘咭部梢詮臒o產(chǎn)階級文學的本質著想,以為倘不接近社會主義時代,便沒有無產(chǎn)階級的普式庚出現(xiàn)的罷。然而現(xiàn)在的形式技巧之不備,不足以否定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意義,也就明明白白了。

  要之:在過渡時代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倘于利用先前的一切形式的事,加以拒絕,是不行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內(nèi)容,大概總要自然地創(chuàng)作改革那形式和技巧;因了許多實際上的嘗試,而生出新的綜合底形式技巧來?,F(xiàn)在為止的許多形式技巧,應該不過是為了使將來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形式技巧,臻于渾成的應入坩鍋的材料和要素。據(jù)烈烈威支說,卻是,作為原則,則在這些許多舊文學的形式技巧中,是大抵將一階級正在年青,健康,力的旺盛時代所作的形式技巧,取以利用,加以攝取的。就外國文學的相互的關系交涉而觀,新興階級多受別國的新興階級的文學的影響,衰退階級大概常受別國的同是衰退的階級的影響,也是一般的原則底事實。

  將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成長,和形式的問題連結起來一思索,便自然不得不觸著文學的種目的問題了。上文已曾說及,在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第一期,即從千九百十八年至二十年的內(nèi)亂戰(zhàn)時共產(chǎn)主義時代,那文學上的種目,專是詩,而尤其是抒情詩。革命的歡喜,世界革命的抱負,奮斗的踴躍和勞動的贊美,在詩里,是專在吟詠內(nèi)面的氣分的高揚的。然而以無產(chǎn)階級文學成長的一轉機為界,感到了具體底地表現(xiàn)活的人物的行動的必要時,抒情詩便漸漸退至第二段,散文的形式竟占了中心的位置了。對于散文的形式,從中尤其是小說,據(jù)所謂形式派的批評家錫克羅夫斯基和別的人們說,則文學的種目的型范,已經(jīng)分崩起來。和這相對,無產(chǎn)階級文學派的批評家,卻以為這文學的種目的型范的分崩,文學是不會因此衰退的,不過是和有產(chǎn)階級的解體一同,顯示著有產(chǎn)階級文學的已在解體罷了。當三四百年前,有產(chǎn)階級還是年青的新興階級的時代,在文學方面,也曾構成了新種目的型范的。小說便是這新種目的型范。是出現(xiàn)于散文這一個大種目之中的一種新的種目的型范。例如見于《吉呵德先生》的那樣,雖然還未能從“短篇之集大成”這一種形式全然脫離,但那構成的傾向,卻在到處都在集合鉤連,作成一種有條理的東西之處。在薄凱企阿的《十日談》中,在嘉賽的《侃泰培黎故事》中,是都有努力的痕跡,想將散漫的東西,用什么楔子,來貫串為一的,但還未能將這些歸結于一個的中樞。到《吉呵德先生》,而這集合底構造的意向,這才算是分明得以實現(xiàn)了。聚集著許多斷片,但作為全體,是求心底的。和這相反,一入有產(chǎn)階級的解體期,則在文學上的種目的型范上,同時也開始解體,構成作品的各部分,都帶起遠心底傾向來了。那近便的明顯的例子,便是畢力涅克。在畢力涅克的作品里,各個斷片,都在要遠心底地獨立起來。這問題,是可以看作含有頗為重大的意義的。無產(chǎn)階級文學要造出自己的新的小說的型范來,大概也如在一般的形式問題之際一樣,原則底地,是只好上溯前時代的階級在新興期中所造作的作品,加以學習的罷。與其學習略前的時代,倒不如遠就古典之源,卻是更好的路罷。而那特色,大約是專在構造之為求心底,以及有著主題和行動的展開這些事罷。惟那主題和行動的展開,則自然是應該依據(jù)無產(chǎn)階級思想的立場的。而且那展開,又須以較之三百年前,迅速得多的步調(diào)進行,大約也是不消贅說的事。

  就詩歌方面而觀,也如小說一般,可見構造的解體底遠心底現(xiàn)象。如上面所載的“十月”一派在綱領中說過那樣,“文學上頹廢底傾向的諸派,將那有支配力的階級正到歷史底高潮時候所作的原是統(tǒng)一的藝術上的形式,分解其構成分子,一直破碎為細微的部分,而尚將那構成分子中的若干,看作自立的原理”這一種事實,在綱領中也曾一一指摘,正是想象派和未來派所共有的現(xiàn)象。錫爾息涅微支(想象派)曾經(jīng)主張,以為言語的思想底方面,僅于哲學者有興味,言語的音響底方面,僅于音樂家有興味,在詩人,惟形象為必要,詩者,畢竟可以是無思想無音響底的“形象的目錄”的。在詩,倘乏于形象,則即使所含的思想怎樣地深奧而真實,韻律的構造怎樣地超妙,也不能認為藝術品云??唆斊跄颍ㄎ磥砼桑﹦t只醉心于詩的音響底方面,而那思想底方面卻完全將它否定了。凡這些,是都可以看作這文學上的解體底衰退的現(xiàn)象的。(克魯契涅夫曾經(jīng)為了此文的作者和構成派的女詩人英培爾,特行朗誦過凱門斯基的《士額拉·安巴》和別的詩。我于將詩做成音樂的企圖,是極其明白地感到了,然而沒有懂得那詩的心情。但我相信,這也并非因為聽者是外國人的緣故。)反之,作為主題,思想、形象、音響,無不渾然成為一個組織,綜合而成一完全的藝術品的例,烈烈威支則舉著普式庚的《青銅的騎士》,藝術上的構成要素的集中底組織底統(tǒng)一的綜合,應該是將來的無產(chǎn)階級詩的特色,和散文(小說)是同一的。然而這也并非說,不當從最近時的有產(chǎn)階級文學即頹廢底傾向的文學,承受什么東西,而全然加以拒絕的意思。這些各傾向所具的倒是近于張大了的構成分子的特色,大概是應當看作品的內(nèi)容,取了它來,而將這作為新的組織中的一要素,加以陶冶,活用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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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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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不過是根據(jù)蘇維埃俄國評論壇諸家關于無產(chǎn)階級文學之所說,敘述了那問題的輪廊和作為特色者的二三。關于無產(chǎn)階級文學,則尚有和稱為“革命同路人”的小有產(chǎn)階級底革命派的文學的關系,以及與“同路人”相涉的文藝政策的問題,更有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團體底組織的問題,或者那成為無產(chǎn)階級文學論的根據(jù)的馬克斯派文學觀等,可以合起來敘述一回的事還很不少。然而即此一篇,已經(jīng)長到豫定以上了,所以這回也就此為止。如果含在以上的粗略的論述之中的評論和事實,能夠于解釋這問題的性質和方向,以及和時代的交涉等,有一點裨助,那么,這一篇之用,也就很夠了。

  還有,上文所敘之中,如已經(jīng)一一記明了姓氏那樣,從許多人們的論文引用的處所,是頗為不少的,但因為那些書籍的大部分,現(xiàn)在不在身邊,所以只靠了不充足的記憶和摘本,自信對于論說的主旨,有所誤傳的事,是一定沒有的,只是自由地將那表現(xiàn)加以更張之處,卻也不少,并且一一記明出處的方便,也得不到了,特為聲明于此。這些事項,大約將來會有再寫的機會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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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藝與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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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聯(lián)

  盧那卡爾斯基?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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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批評家的盧那卡爾斯基?日本?尾瀨敬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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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了普式庚(Pushkin)的俄國,生了托爾斯泰(Lev Tolstoi)的俄國,生了陀思妥夫斯基(Dostoevski)的俄國——那在俄國之前,橫著偉大的運命。在這里,昨日作為貴的,今日以為賤,今日作為賤的,明日以為貴。而從創(chuàng)造和破壞起,以至混亂,矛盾,流血,饑餓,絕望,光明,建設這些事相接踵。將這些恰如映在萬花鏡里的生活的姿態(tài),加以描寫者,大約是藝術了罷。而有如那女作家所說——創(chuàng)造那藝術的詩人和小說家,應該是“小鳥一般地自由”。但在他們,有拘束,有苦悶,又有壓迫,有時且有可怕的餓死。然而有冷冷地凝眺著這些困窮的作家們者在。有為新的思想之波所蕩搖,而從那波中,等待著未嘗聞的東西之產(chǎn)生者在。這樣地自居于阿靈普山的高處者,并非只信運命的年青詩人勃洛克(A. Block),也非以為俄國受苦,是為了人類或世界,而東奔西走了的戈理基(Maxim Gorki),更不是于那未來抱著大望,而靜靜地閉著眼睛的梅壘什珂夫斯基(D. Merezhkovski)。惟這,乃身居支配此國一切文化的地位的勞農(nóng)政府的人民教育委員長——即教育總長的盧那卡爾斯基(Anatol. Lunacharski)是。

  盧那卡爾斯基恰如托羅茲基(L. Trotski)組織了紅軍一樣,又如姬采林(G. Chicherin)設立了萬國宣傳機關一樣,創(chuàng)立起統(tǒng)一勞動學校來,于傳播多數(shù)主義的本領和那福音的事,得到成功了。而且作為蘇維埃俄國的惟一的教化者,在受著崇拜,然而他卻不僅是教育家。他是教育家,同時也是批評家;是批評家,同時也是藝術家。當作最后所說的藝術家,是從革命之前以來,作為戈理基的朋友,頻頻活動了的,而在日本,知道的卻頗少。他也作詩,也作戲劇,也作批評。那么,盧那卡爾斯基對于藝術的態(tài)度,是怎樣的呢?他是彼得大帝似的專制君主,或是尼祿皇帝似的奇怪的破壞主義者,還是尼采似的超人主義者呢?這些事,要簡單地敘述,是做不到的,在這里,就只來窺測他對于藝術乃至文化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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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那卡爾斯基原不滿足于現(xiàn)代的文明;而且以為形成了那文明的有產(chǎn)者,現(xiàn)今是正在解體而又解體。據(jù)他的意見,則——所謂文明者,是頹廢的文明,決非生存者之所尋求的。因為在那文明中,雖然也許有著或種的美麗,優(yōu)柔,味道,而毫無可以稱為反抗心之類的東西,所以就死了的一般凝結著。因此之故,應該格外給以氣力,緊張,戰(zhàn)斗,而同時也不怕作為當然的結果而生的悲劇和犧牲。而且倘不筑起一個新而有實,而又有力的文明來,是到底不能滿足現(xiàn)在的人們的。

  所以,盧那卡爾斯基在主張社會主義的必要。但我們應該知道他和一般的論者的設想,又頗有些不同。他所意識之處,是社會主義乃是“從奴隸到自由的過渡”,而又非“要得到為了使自己滿足的自由”。他將這事,更加詳細地說明道,“我為了自己,又為了不染市民的靜學底色彩的一切社會主義者,這樣想。總之,一致協(xié)同的事,并不是我們的目的。只是帶著一切緊張,愛和創(chuàng)造的一切苦楚的戰(zhàn)爭——并且為了永久地保有(我們之力以上的)位置,即使涉幾世紀,也要捕捉舞蹈于大空的星,有著可以成為驅這星以向新的未來的翼子的駿馬的力之增大而戰(zhàn)的戰(zhàn)爭——乃是可做那因為開花于更開拓了的地上的戰(zhàn)斗底,平和底,最后,是人類底的世界的工具的過渡?!?/span>

  簡單地說,則盧那卡爾斯基并不將俗所謂社會主義,當作人類底的工具,而僅以這為不過是從奴隸狀態(tài)引向自由的過渡底學說。大家就應該在抱著這樣看法的社會主義的旗印之下,專憑戰(zhàn)斗,以贏得美好的未來。進向這永久底,悲劇底且是人道主義底的戰(zhàn)斗者,是無產(chǎn)階級。而且他們,已經(jīng)促進了一種新機運,在要創(chuàng)造未曾有的文化了。

  盧那卡爾斯基否定現(xiàn)代文明,看出了形成那文化的有產(chǎn)者的解體,這不是因而也不滿足于他們有產(chǎn)者的藝術的文證,又當作什么呢?

  據(jù)他所說——“今日的藝術是平庸,丑惡,有產(chǎn)者底的。這樣的有產(chǎn)者底的藝術,只足供扒搔那飽滿了的午餐或晚餐后的神經(jīng)之用?!蹦敲?,所謂有產(chǎn)者作家是怎樣的人們,且?guī)е鯓拥奶厣哪??例如,他說,默退林克(M. Maeterlinck)是“文化上的佝僂底哲學者”,裴倫(G. Byron)、伊孛生(H. Ibsen)、斯忒林培克(A. Strindberg)是“有產(chǎn)者底的智識階級者”,連戈理基,也還是“轉向無產(chǎn)者那面去的熱情底詩人”。但是,倘問他典型底的有產(chǎn)者作家是誰,那大概立刻答是安特來夫(Leonid Andreev)的罷。為什么呢,因為盧那卡爾斯基對于他的藝術,是下著這樣的批評的?!鞍蔡貋矸蚝退罅_古勃,對于資本,好象是唱著勝利的頌歌?!边@樣說了之后,接著是“安特來夫先就成著社會主義和哲學底的寫實主義的分明的反對者?!倍詈?,則斷定道,“馬克斯主義的批評家們,決不當容許安特來夫。那理由,是因為他為了作為自己的厭世主義者——破壞主義者的職務,和革命的價值相敵對了。我們在也是朋友的讀者之前,不憚于揭發(fā)這病的靈魂的一切的禍患?!?/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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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說,這樣的有產(chǎn)者作家,是難于真的捉得現(xiàn)實的。他們也許能夠描寫革命,但不能活在那革命中。在那里,有優(yōu)美罷,有病底的思想罷,也有尖銳的神經(jīng)罷。然而沒有力,沒有勇氣,沒有組織,沒有反抗,也沒有悲劇。所以,他們的有產(chǎn)者藝術,應該代以無產(chǎn)者的藝術云。但是,在這里所當注意的,是他又非今日俄國文壇所目為極左黨的“烈夫?!睘槭裁茨?,因為他是有著賅博的智識,對于過去的文學的蘊蓄,以及明白的腦子的。所以不象別的人們,惟破壞是求,而卻環(huán)顧周圍,一步一步地前進。因此也有說他的態(tài)度是妥協(xié)底的,但也是在同是無產(chǎn)者藝術的贊美者中,特被重視的原因。

  盧那卡爾斯基所主張的,不是有產(chǎn)者藝術,而是無產(chǎn)者藝術。倘問起這應該用怎樣的藝術底形式來,則他以為至少非象征底(Symbolic)的東西不可。但是,這象征底的藝術這句話,對于他的立場,也并非很不響亮的。所以應該先從說明那句話的意義開首。

  象征主義云者,是怎么一回事呢?關于這藝術,迄今已經(jīng)論過幾多回了。大抵總以為是和寫實主義相對立的東西。然而他卻相反,肯定著“為藝術之一形式的象征主義,嚴密地說起來,是決非和寫實主義相對的。要之,是為了開發(fā)寫實主義的遠的步驟,是較之寫實主義更加深刻的理解,也是更加勇敢而順序底的現(xiàn)實?!薄@羅札諾夫(Rosanov)之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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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之,他相信象征主義是寫實主義以上的東西,同時并非幻想底,而是規(guī)則底,并且急進底的。關于那象征底的藝術的使命或價值,盧那卡爾斯基這樣地說著,“為貴族所迫壓,終于分得了國民底的不幸的猶太民族,創(chuàng)造了《舊約》和《塔爾謨特的故事》,和奴隸賣買的大的象征底所產(chǎn)。所謂神國的廣大的,然而神常在啟發(fā)心胸的古代的無產(chǎn)者,恰如猶太人之相信本國的運命一樣,確信著對于全世界的苦人的使命,實行了未嘗聞的象征底的悲劇底贖罪。自此一到加特力教士時代,在那黑暗而深刻的象征主義中,奧格斯契諾夫(Augustinov)、亞克畢那妥夫(Akbinatov)、丹敦(Danton)輩就出現(xiàn)了。于是現(xiàn)出了作為廣義上非常哲學底,而象征底的詩的時代——再說一回,一切人類的世界史底認識時代?!彼匪萘诉@樣的過去的歷史之后,“以為大的象征,是對于一切國民和一切階級,宣傳著在自己的世界底使命上的分明的意識,步步發(fā)展起來了”的。所以象今日似的,以救濟世界作為目標的俄國的藝術中,無論如何,總不得不采取象征底的樣式。他并且發(fā)表了許多評論和創(chuàng)作,那戲劇,是日日上演于彼國有名的舞臺上的,但關于這些事,且俟以后的機會來說罷。

  但到最后,還要補寫一點的,是盧那卡爾斯基的未來觀。他拋棄舊文化,而主張了新文化的創(chuàng)造。然而,如迄今已經(jīng)寫了多回那樣,對于那文化的創(chuàng)造,以及人類的將來,卻決不樂觀的。在這里,斗爭,是必要的;苦痛,是必要的;犧牲,是必要的。而且也往往有滅亡。他說了這話,反對著墨斯科大學有著講座的有名的文明批評家茀理契(W. Friche)的樂觀說,“莫非茀理契以為人類總有時成為絕對底的勝利者的么?又以為對于群神的我們的關系,能夠完成一切,更極端地說,則一切目的,能夠不努力而到達的么?我是不相信茀理契現(xiàn)今所說那樣的神秘(未來的人類,雖不斗爭也可以的思想)的。那意思,應該是人類的墮落。為什么呢,人類的努力的減退,是所以示精力的退化和生活的衰頹,同時也是很無思慮的事。因為不消說,勞動的曠野,是那力量愈成長,就愈被擴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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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藝術是怎樣發(fā)生的

  在言語的廣泛的意義上,Art云者,是指一切的智力而言。Artistic的外交官,Artistic的鞋匠之類,也可以說得。德意志人和法蘭西人,是將Art解釋為這字的原來的意義“藝術”的,而且將這“藝術,”通常分為四種,例如,音樂、繪畫、雕刻和建筑就是。然而這分類法,是不能說是全對的,為什么呢,因為最大的藝術之一,是詩,而且如演劇、舞蹈等,也決不應該忘卻其為藝術。但可以歸入藝術的范疇中者,還不止這些,例如,裝身具、陶器、家具之類的制作,也應該是興味很深的藝術。

  “且住,”讀者會要說罷,“你擴大了藝術的范圍,將各種的手工,也從新加進藝術里去了?!?/span>

  但是,諸君,那卻正是這樣的。其實,手工和藝術之間,是一點差別也沒有的。

  一切藝術的基礎,是手工,而一切手工人,就應該是真的藝術家。不但如此,說人們是能制作神像的,然而這也不外乎手工底制作品,和別人的制作可以成為更真實的藝術底作品的靴者比較起來,不過造成了與其說是有用,倒是有害的,可憐相的美術品罷了。

  在這一端,是應該將我們所抱的理解,弄個明白的。

  世間往往將美術稱為“自由藝術”,以作工業(yè)底制作品的對照,而在這中間,放入“工藝”這東西去。這個差別,是在什么地方呢?人類所制作的一切,為此而耗了時光和精力的一切,是都為了充足人類的或種要求而作的東西。生命本身,即使人類所要求的一切東西,為了自己保存和進化,在所必要。

  食物、衣服、住居、家庭、武器、道具等,于維持生命,是必要的。假使人類只產(chǎn)生以維持自己的生命為目的的東西,那么,他是制作者,是生產(chǎn)者,這之際,說什么美術,那簡直是廢話。在這時候,可以也有Art的,但那是技巧的意思,仗這技巧,而人類能夠在最短時期內(nèi),用最小的勞力和最少的材料,收得最大的效果。Art者,是被表現(xiàn)于制作品本來的目的和那堅實之中的。這決不是自由藝術,也不是美術。

  然而人們,譬如說,制造那用以烹調(diào)食物的壺。他做了那壺,整好形狀,用藥來燒好。于是一切過程仿佛見得完了似的,但是,他——最蒙昧的野蠻人和在文化的發(fā)明期的我們的祖先也就這樣——卻將這好象完成了的壺,加以修飾,例如,律動底地(即放著或種一定的間隔),用了洋紅那樣的東西,畫上或種的條紋和斑點去。裝在這樣地做好了的壺里的食物,決不會因為施了彩色,便好吃起來的。然而呀,倘使那彩色,并非出于人類的一種要求,那么,人類怕未必來費這樣多事的工夫了罷。惟和保存生命相關聯(lián)的第一要求,得到充足,而后別的新的要求,這才發(fā)生的事,是分明的事實。

  是的,人類是為了生存之外,還為了享樂人生,嘗味快樂而活著的。

  自然于較適生存者的死后,動物型式的完成過程中,試行有機體的一切自由的,廣泛的表現(xiàn),在這里面,便含有快樂感了。在關于種類保存的興味之中,藏著一定的有機體的最大的力,那最為強有力的行為。

  有機體是極其微妙的機械,那全部或一部,停止了活動,或者那活動緩慢了的時候,便不得不受障害,而連別的部分,也非忽然蒙其影響不可的。和這相反,倘若全機關完全地在活動,而且那活動又是適宜的分量,則給我們以爽朗的歡喜。人類是在尋求著這樣的歡喜,一面使自己的生活更潑剌,將那內(nèi)容更加深造的。單調(diào)的,不活潑的生存,令人類無聊,給以和生病一樣的苦惱。還有,人類為要使自己的生活更有意義,使這更其高尚,使那官能更加豐富,使環(huán)境成為美麗,做著種種的努力。這個人類的行為,就是藝術底行為。

  人生一切的復雜,微妙,強固,都是人生的裝飾。我們過于活動,過于思索的時候,我們便疲勞,然而太不做事了,則又非覺得無聊不可,那么,我們執(zhí)其中庸,不就好么?

  然而這是不能說是全對的。不,人類愿意許多的刺戟,而同時也尋求安靜。在這里不能有那樣的境界。那么,怎么辦,便可以避掉極度的疲勞呢?大抵,沒有秩序的刺戟,效果是相關地少,跟著這沒有秩序的刺戟之后而來的,是興奮、疲勞、煩亂。反之,倘用適當?shù)?,組織底的方法,人類(理論底地,我們是可以下面那樣地說的)是能夠享樂無限的刺戟的。

  到這里,便成了藝術者,在將秩序整然的刺戟,給與人類,是最好的東西了,賞玩者和聽者所耗的知覺精力的一定量,由大部分的刺戟而適當?shù)乇换謴?。試取聽覺刺戟,即音樂的例,來檢討此說罷。音樂的世界,是充滿著非常之多的濃淡(nuance)的,但我們聽音愈多,就愈增加愉悅感么,決不如此。噪音即使怎樣地豐富,也不過增添疲勞和難聽。但倘若音樂并非單單的噪音,是諧調(diào)底東西,則諸君于各種噪音和稱為音樂底調(diào)音之區(qū)別,便會立刻弄明白的罷。而在所謂一切的聽覺刺激之中,音樂底調(diào)音,是立刻,而且最先,由所給與的愉悅感而消失了。我們稱這為“純粹的音”。

  調(diào)音和一切的音一樣,是由空氣的波而生的律動,是震動的階列。噪音中的押音,是不規(guī)則的,混亂的,但調(diào)音中的這個,則是規(guī)則底的,相互之間,有一定的平均的間隔。

  我們的神經(jīng)組織,對于規(guī)則底地發(fā)生出來的結果,是容易地養(yǎng)成習慣,容易地知覺那些的,而我們的知覺,便將那“容易”承受進去,當作愉悅。假使小孩子用了風琴,亂七八遭地按出種種的音譜,那么,由此而生者除了疲勞和興奮之外,怕不能再有什么東西罷。但是,倘在一種整齊的順序上,奏起音譜來,則由此一定會忽然發(fā)生或種愉悅之感。音樂藝術家的事業(yè),即在不絕地保住我們的感興,可以容易地知覺,而為了那容易,則發(fā)見那使音的內(nèi)容更加豐富的音的連續(xù)。這內(nèi)容和整齊的音的連續(xù),名曰“旋律”(melody)。

  音不但互相連續(xù)而已,也同時響鳴,而這共鳴音,則有種種。有一種音,在我們的耳朵里,交互地,規(guī)則整齊地作響,覺得好象不入調(diào)。別一種音,則互相連結,添力,相支,益臻豐富,這稱為“和音”(accord)。能發(fā)生耳聞而覺得快感的這和音的法則,稱為“諧調(diào)的法則”。

  這樣地,選擇了聲音,加以組合,將大的聽覺底要素,給與知覺,則聽覺器官便和那構造及性質相應,規(guī)則底地活動起來,于是發(fā)生那稱為“形式化的音樂美”的快感。然而這還不能說是音樂的全部。那只還是形體而已,我們應該探究其蘊奧。

  人類,是知道聲音之中,含有或種意義的。而且比什么都在先,人類自己就知道著這一事。他于不知不識之間,不絕地在發(fā)音,并且借此以表現(xiàn)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從人類所造的音之中,又生出有著綴音的言語。這些言語,則正確地表現(xiàn)或種的內(nèi)容,于是成為涉及詩歌范圍的完成品。

  但人類,是并不沒有意義地將言語來發(fā)音的,他將稱為“抑揚法”(intonation)的帶著種種表現(xiàn)的言語來發(fā)音,而這些無意義的抑揚,則往往有不借言語,已足表現(xiàn)感情的時候。這些音,在言語的對照的那心意之先,就和我們的感情并無關系地,獨立了來說話。號泣、號叫、怒號、歡聲、驚愕、躊躇——凡這些,是最雄辯的言語。人類一逢不幸,是悲哀地低下了最后的音,啜泣著訴說的罷。模仿了沉郁的精神狀態(tài)的諸相,造了出來的音,即所謂“短音階”(minor tone)??旎畹娜?,則或是響亮地,或用中斷底的喊聲,或用律動底的吟誦體說話,他先就生氣彌漫,略略高聲地說,于是那音里,就愈加添起力量來。以這音為基礎而成的,是那“長音階”(major tone)。然而對于人類所發(fā)的音的強弱,要一一給以名目,是不可能的。人有了余暇,想用什么來消遣,而又并無一定要做的事的時候,便想自由地表現(xiàn)自己的感情,試去從新傳給別人,而且盡其所能,要強有力地,高妙地,并且很有興趣地令人聽受。他在這時候,便選擇口所能發(fā)的一切的音,即純粹的調(diào)音,一面尋求著這些音的自然地給與最大快感的旋律和諧調(diào),一面施行著這些音的組合——于是在這些音上,加以表白悲哀、喜悅等,人類所愿意講述,作深刻的回想的一切感情的抑揚。想別人的感情,為這所動。由這樣而發(fā)生的,是“歌唱”。倘若角力、打獵、勞動之類的動底的事,是以快樂為目的的自由的東西,則從這樣子的事所發(fā)生者,是舞蹈和演劇。一切藝術,是形式化了的,換了話來說,便是人類化了的復現(xiàn)底現(xiàn)象。是依照知覺機關和動作,以及人類的知覺作用的構成的要求,因而形成了的現(xiàn)象。

  但是,人生未必一定由藝術而美化。人類可以由這樣的過程而創(chuàng)作,站在和現(xiàn)實很相懸隔的環(huán)境中,同時,除描寫現(xiàn)實之外,人類又能夠描寫人類之所希望,而且適宜于人類的理想。

  故藝術者,不但和形式美一同,有心理底求心力(求心底感情表現(xiàn)),也有社會教化底的力,因為是描寫理想(或者是用諷刺畫以鞭惡),對于人類的行為,給以反省的。凡以充足人類的主要欲求,而且無此則存在且不可能的主要欲求為目的的一切行為,名之曰產(chǎn)業(yè)。這當然,也和生產(chǎn)主體本身的生產(chǎn)行為相關聯(lián)。

  純藝術者,以給以組織化的刺戟,因而提高并且調(diào)節(jié)知覺機能,使之豐富為唯一的目的的一切的行為。然而,以消費為目的的生產(chǎn),同時也是喜悅的源泉,成為給與美的形式的原因的。美的原則應用于人類日常生活的時候,藝術這才與生活覿面。于是見到“藝術產(chǎn)業(yè)”的發(fā)生。

  人類,是作為自然之性,描寫理想的。就是,人類一面照了美的勻稱,磨煉著自己的一切的器官,以及自己的全肉體,一面懷著理想,要使在這環(huán)境中的自己的存在充實,并且依了包容著所謂“精神”的有機體、頭腦、神經(jīng)系統(tǒng)之所要求,來改造這世界。這,是希望到處看見美的世界的理想,是在那世界里常是幸福,毫無拘束,也不無聊,而且也沒有苦惱的人類的理想。

  要以人類為自然的指導者的藝術底企圖,歸根結蒂,是成著創(chuàng)造這理想世界的基礎的。而且,全人類藝術,也應該如生命本身一樣,永久地生長,創(chuàng)造出有進化的構成體來。然而我們還站在不幸的,不愉快的路程上。

  藝術往往成為富豪的娛樂家伙而墮落,俗化。社會本身,有時候,則藝術家本身,也墮落而走著邪路,造出并非真的藝術底的,技巧底藝術的刺戟來。這在有著強健的,新鮮的精神的人們,正是嫌惡。

  資產(chǎn)階級的社會制度,尤其將藝術惡用,使他商品化。

  社會主義主張藝術的自由,對于藝術,期待著偉大的全人類底事業(yè)。

  各世紀,各民族,尤其重要的是各階級,在反映各各的制作上的活的靈魂的藝術上,是各有各各的特殊性的。無產(chǎn)階級,被弄窮了的這階級,一向對于人類的藝術創(chuàng)造,沒有能夠揮著雙手,參加在一起,但從今以后,我們從這階級,卻可以期待許多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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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爾斯泰之死與少年歐羅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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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長于現(xiàn)今正作主宰的老年歐羅巴的懷中,而正在發(fā)展的少年歐羅巴,未來的歐羅巴,一聞那維系著古代的好傳統(tǒng)和未來的好希望的巨人之死,便熱烈地——雖然還不能說是完全融洽——呼應了。這是毫不足怪的。誰能不敬重藝術家托爾斯泰呢?

  但是,在少年歐羅巴的盛大的托爾斯泰崇拜之中,在思索底的人們里,也寫著許多的文章,即使未必能喚起驚奇之念,但至少,是引向認真的思想的。

  造成少年歐羅巴的建筑物的脊梁,基礎的圓柱,那自然,是馬克斯主義的廣泛深遠的潮流。這一方面的理論家們,因為依據(jù)了純凈的嚴格,將自己們所承認的純正的真理,從一切的混雜,一切別的文化底潮流(即使這是親近的,懷著同感的)區(qū)別開來,便屢屢被譏為衒學。近來,關于托爾斯泰的教義——首先,是關于教義,并非關于藝術——在這世界里,已經(jīng)接到了頗辛辣的否定底的意見,且加指摘,以為他是有著使自己成為和科學底社會主義的正反對之點的。無產(chǎn)階級思想的表明者和那前衛(wèi)底分子,將默默地徑走過托爾斯泰的墓旁呢,還是不過冷冷地顯示自己和這人并無關系呢,這是可以想到的事件。然而這樣的事件卻并不發(fā)生。

  自然,無產(chǎn)階級對于美底價值,不能漠不相關,是并無疑義的。無產(chǎn)階級無論在怎樣的階級、時代、社會的藝術里,都曾將這看出。然而在許多俄國勞動者發(fā)來的電報之中,所說的不僅是關于作為藝術家的托爾斯泰,不,較多的倒是作為社會實行家的托爾斯泰。

  從在國會中的社會民主黨的黨派所發(fā)的電報,也是一樣的意思。而且不但以自己之名,卻用世界無產(chǎn)階級之名,表了吊意的黨派,是不錯的。

  實在,考茨基(K. Kautsky)寫著關于作為值得崇高的榮譽的偉大作家的托爾斯泰,同時也分明懷著不只是單單的藝術底一天才這一種意見。

  萊兌蒲爾在有責任的議會的演說上,關于作為軍國主義之敵的托爾斯泰,就是,關于這個處所,也陳述了他的社會底教義,而且這樣地起誓道:“來講這偉人的事,是自以為光榮的?!?/span>

  做著奧地利國會的議長的反猶太主義者,拒絕對于托爾斯泰的尊崇,為了他的名譽,做一場最初的雄辯的演說的,是社會主義者。

  在法蘭西議會里的托爾斯泰紀念會之際的大腳色,迦萊斯(Jean Jaurés)的說明,也許是更加精密了?!霸诨囊吧?,有著‘生之泉’。人們常常去尋它。在這泉,是交錯著無量數(shù)的許多路。托爾斯泰是這樣的生之泉。質素的基督教徒們和我們社會主義者,是走著不同的路的,但我們在叫作萊夫·托爾斯泰這愛之泉的旁邊,大家會見了?!?/span>

  將向著我們的同胞的這去世了的偉人,表示社會主義世界所取的敏感的,有愛情的態(tài)度的記錄,無涯際地繼續(xù)下去,固然也好罷。然而關于托爾斯泰的教義和聲名不下于他的馬克斯的教義的根本底對立,卻誰也不愿說,而也不能說。對于重要的這一致,遮了眼睛,是不行的。不加分析,而接近托爾斯泰主義去,是不行的。因為他不是人類的前衛(wèi)的全然同盟者,同時也不是敵人。

  其實,科學底社會主義,是由于現(xiàn)在組織的苛刻的矛盾狀態(tài)而生的。萊夫·托爾斯泰也將這些苛刻的矛盾,天才底地加以張揚。社會主義將這些矛盾的解決,求之于使因階級、國家而生的人類的區(qū)別,告一結局那樣的調(diào)和的社會組織,靠著勞動的組織之中。萊夫·托爾斯泰也一樣地尋求調(diào)和的組織,一樣地描寫人們的勞動的協(xié)和的將來,一樣地排斥階級差別,一樣地愛下層社會,而嫌惡上流社會。(自然,這嫌惡,并非對于個個,而是對于金權政治,貴族政治的原理這東西本身的。)

  科學底社會主義,將個人主義看作置基礎于私有財產(chǎn)之上的社會底無政府狀態(tài)的一種。

  社會主義豫言著集團主義,同志底感情,廣泛的,英雄底的世界觀,對于狹小的小店商人底的那些,將獲勝利,而排斥著個人主義。自有其豐富而緊張的個性的萊夫·托爾斯泰,個人主義的苦悶者的萊夫·托爾斯泰,是將自己的一生,獻于和個人主義的爭斗了。

  科學底社會主義,將國家看作分離著的利己主義者們和階級底矛盾的社會的自然的組織。

  托爾斯泰對于國家,也抱著一樣的意見,先見到倘在別樣的條件之下,國家是將成為無用的東西。

  惟這些,是兩者的思想底建筑物之間的最重要的類似點。

  自然,那差異,也是根本底的。

  科學底社會主義,是現(xiàn)實底。

  科學底社會主義,將個人主義,私有財產(chǎn),資本等,看作在人類文化發(fā)達上的不可避的局面。因為要從這苦楚的局面脫出,社會主義則惟屬望于現(xiàn)在社會的內(nèi)底的力量的發(fā)展;或則客觀底地,將這些的相互關系剖明;或則竭力盡瘁于將以未來的理想的負擔者而出現(xiàn)的階級的自覺??茖W底社會主義是主張從人類進到現(xiàn)在了的道上,更加前進的;是主張一面助成著舊世界的破壞,新世界的成熟,而積極底地,參加于文化生活的一切方面的。

  作為社會哲學者的托爾斯泰——卻是清水似的理想主義者。他竟鋒利地將神圣的聰明的理想,和罪深的愚昧的現(xiàn)實相對立。為自己的愛的理想,探求了那外面底形式的他,也在過去的事物上,自然底經(jīng)濟關系的平凡的真理上,借用著這形式。他主張從人類進化的大路斷然離開,而跳到一種新的軌道上去。據(jù)他的意見,他是不相信那前去參加著現(xiàn)實的愚劣邪惡的混亂的,這一種意義的人類的積極性的。首先,應該學習不做那一看好象自然,而其實是有害的許多事。這事情,并不如有些人們所想,就是表明著托爾斯泰的教義是消極底。他的教義,是積極底的。然而是觀念底地,積極底的。托爾斯泰將言語的力量看得很大,至于以為可以靠不斷的言語的說教,先將無智的人類的醉亂的行列阻止,然后使這行列,和贊美歌一同,跟在進向平和與愛的王國去的整齊的行列的后面。

  在這里,也生出別的根本底的不同來。

  和個人主義戰(zhàn)斗,馬克斯是用社會底道程,即社會構成的改造的,但托爾斯泰卻用個人主義底道程。在他,是只要個性將自己本身犧牲,在自己的身中,在自己的懷中,將自己的個人主義,燒以愛之火,作為那結果,全社會便變了形狀了。

  托爾斯泰——是豫言者。他和那對于使游牧民的性情,因而墮落的文明的潮流,曾經(jīng)抗斗的以色列的豫言者們,是血族的弟兄。他們也曾將人們叫回,到真理去,到人性去,到小私有財產(chǎn)底牧歌——在這里,所有物已經(jīng)不是所有物,是為神的法則所統(tǒng),而是神的臨時的頒賞——去。托爾斯泰的社會上的教師顯理·喬治(Henry George),以摩西的法則為最好的律例,贈了贊歌,是不亦宜哉的。托爾斯泰者——和那憑著《新舊約》所贊美的平等之名,雖引弓以向教會,也所不懼,而對于蓄財?shù)脑黾?,筑了堤堰的偉大的異端者,是血族的弟兄。他和那在舊的組織之中,不知不覺將回憶加以理想化,而持著人道底的態(tài)度的圣西門(St. Simon)、布魯東(Proudhon)、嘉勒爾(Carlyle)、洛思庚(Ruskin)等,反對著資本主義之不正的新的斗士,是血族的弟兄。

  然而,假如科學底社會主義的同人,雖然不贊成這樣的人們,而對于他們,還不得不獻尊敬的貢品者,這不可忘記,乃是因為同人之中,用了象托爾斯泰所有的那樣無比的武器,就是藝術底天才的武器,武裝著的人,一個也沒有的緣故。我們且停止將作為藝術家的托爾斯泰,從作為思想家的托爾斯泰拉開罷。其實,是內(nèi)底平安的渴望,要解決那強有力的個性的矛盾的欲求,其實,是對于自己和周圍的人們的憑著真理和真實和公明之名的冷酷——使托爾斯泰成了藝術的巨人的。他的藝術作品,一無例外,都是道德底,哲學底論說。他常常,對于新的,客觀底地是極有價值的,但為他所不懂的東西,打下自己的鐵槌去,要打碎一切。但是,看罷——這些打擊,并不足為害。

  有可活的運命者,是不會因批評而死的。而舊的世界,卻反而因為托爾斯泰的強有力的諷刺的箭,而顫抖,動搖了。他用了美的光,將虛偽的觀念和頹廢的居心,加以張揚,照耀。然而這樣的文字,也不過呼起深的憐憫來。對于在自己里面的自己的階級和自己的傳統(tǒng)的狹隘,不能戰(zhàn)勝的偉大靈魂的誤謬,在這里,我們就極容易覺察。但托爾斯泰將對于個個的目的的平庸的,好的本質的勝利,以及人類和宇宙的一致,卻用了他以前的怎樣的詩人也做不到的,征服一切那樣的熱情,加以贊美的。

  這力量,即所以使托爾斯泰在理念和感情兩方面,較之他的一切偉大的儕輩,升得更高。惟此之故,所以在一切的這些,經(jīng)濟底地反動底的革命家們中,在這些沒有發(fā)見直向自己的理想之路的愛與和諧的騎士們中,在這些,實在雖是朋儕,而被誤解為仇敵的人們中,托爾斯泰遂較之別的什么人,都為較近于歐羅巴社會的前衛(wèi)底的階級的、前衛(wèi)底的人們的心臟。

  少年歐羅巴,那自然,要比我寫在篇首那樣的潮流為更廣。而且已經(jīng),自然——有著兩個作家,作為這少年歐羅巴的正當?shù)拇碚叨霈F(xiàn),他們已將托爾斯泰在精神的王國中的位置和所謂空間底之大,比誰都高明地下了定義了。其一個,年紀也較老,在那作為藝術家的靈魂中,也有著許多文化底老衰的毒。但是,雖然如此,他卻憑了多樣的,有光輝的天稟的別方面,和現(xiàn)在的,在我們的文明化了的世界里,惟我們所獨有的最年青最新鮮的東西,非常相近的。我在這里是說亞那托爾·法朗士(Anatole France)。別的一個,應該算進那一面的陣營里去,是頗為曖昧的。但他也由那靈魂的超群的琴弦,和新的音樂,將來社會的音樂相呼應——那是該爾哈德·好普德曼(Gerhart Hauptmann)。

  法朗士在托爾斯泰之中,看見了偉大的先見者;還抱著這樣的意見,以為在市人的腦中,被想作帶瘋的烏托邦似的他的教義中的許多東西,乃是作為很完成了的人類生活的一種形式的敏感的豫覺而出現(xiàn)的。和這同時,他——這是最重要的事——還將托爾斯泰來比荷馬(Homeros)。

  將一種散文詩似的東西,呈之托爾斯泰的好普德曼,是加了兩個別樣的名目:薩服那羅拉(Savonarola)和佛陀。

  讀者諸君,和這些文化界的三明星同時相接的人,是應該怎樣偉大呢,試來加以想象罷。荷馬——這是客觀性本身,是用了燦燦之明,使現(xiàn)實反映出來的直覺底的天性,是在現(xiàn)實在那財寶之中,為了反照,而見得更加偉大,輝煌,安靜這一個意義上,將現(xiàn)實改變形容的直覺底的天性。薩服那羅拉呢,恐怕是完全相反的本質,就是,熱情底的主觀主義,直到了恍惚境的空想主義,要將一切的客觀底美,隸屬于主觀底道德,形式——靈魂的欲求的最明白的表現(xiàn)罷。他的世界里的事故,總見得是有些蒼白,丑惡,偶然的。但相反,他卻將“失掉了平心的運命到偉大地步,和幾乎失掉了情熱的喬辟泰”(譯者注——荷馬的形容,重譯者按:喬辟泰是希臘的大神,)變?yōu)闈M于愛的——同時也是較之正在死刑的縊架上,苦著就死的人的模樣,不能變得更好的那樣可怕的——神的意志了。

  倘若在和以上的兩極的同距離之處,能夠發(fā)見天才,那自然,是佛陀了。他對于生活的美之前的歡喜,對于緊張的斗爭底的意志的激發(fā),都取一樣的態(tài)度;對于竟愚蠢到想以各種嬉戲來誘佛陀的幻的摩耶(重譯者按:摩耶夫人是佛母,)對于在自己的方向,是為崇高的一切的情熱,也一樣地送以哀憐和嫌惡的微笑。

  觸到荷馬和薩服那羅拉和佛陀——這事,那意義,就是說無限。

  自然,托爾斯泰并沒有荷馬那樣的淳樸底的客觀性,也沒有透明那樣的平靜,也沒有藝術家底率直。

  誠然,荷馬并不是一個人,是將年紀青青的民族的嘗試,聚集在自己的六腳詩中的代代的詩人們(他們互相肖似著)的集合體。但是,從托爾斯泰的許多詩底表現(xiàn)里,他的創(chuàng)造,就如自然的創(chuàng)造一般,在他,也有著好象那形象這東西,就貫通著客觀底實在的一切美和力之中那樣的輝煌的真理的太陽,直接底的明觀力,吹拂著彌滿的生命的風。托爾斯泰又如實地包含著全民眾的內(nèi)面外面的兩生活。在那表現(xiàn)的廣闊之點,令人想到荷馬。

  自然,托爾斯泰在那說教之點,熱情底地,是不及薩服那羅拉。在他,沒有暗黑之火,沒有遭遇靈感,遭遇惡魔的恍惚境。

  但無論如何,非常類似之點的存在,是無可疑的。在無論怎樣的地上權力的禁止之前也不跌絆;向著真理和公正之探求的那毫不寬假的強直;對于神的那熱烈的愛;從這里流出來的那信仰的公式的保守者的否定;對于兼顧二者的精神底的,憑著永遠的生命的充實之名的,外面底文化生活的單純化的那欲求;并未排斥藝術,但只準作為宗教底道德的仆從的那態(tài)度:就都是的。

  而應當注目的事,是恰如薩服那羅拉的宗教底道德主義,在那說教之中,卻并未有妨于他之登雄辯術的絕頂,以及他雖然跪在傳道士波契藉黎的足下,也并未有妨于他描寫許多的杰作,并且生活于別的藝術底巨人蒲阿那羅諦(譯者注——是密開朗改羅)的心中一樣,托爾斯泰的宗教底道德主義和他的美的一切一面性,也沒有妨害他寫《復活》和其他的杰作。自然,不消說得,薩服那羅拉和托爾斯泰,在對于藝術的那宗教底態(tài)度上,縱使是怎樣一面底的罷,——他們卻依然站著,較之“為藝術的藝術”的論究者,還是決然,作為拔群的藝術家。

  托爾斯泰恰如活著而已經(jīng)知道了涅槃的境地的佛陀一般,既非亞細亞式地善感,也不是不知道悲哀。然而托爾斯泰的神,總顯得仿佛一切東西,都嬌憨地沉沒融化下去的輝煌的深淵模樣。托爾斯泰的愛,常常很帶著對于平靜的渴望,以及對于人生的一切問題,困難的一面底解決的渴望的性質。

  所以托爾斯泰不是荷馬,不是薩服那羅拉,也不是佛陀。然而在這無涯際的靈魂中,卻有使法朗士和好普德曼想起上述的三巨人來的血族的類似點。再說一回罷,同時觸著三個的項上的事——那意義,就是說,是偉大的人。

  在托爾斯泰之中,集中著許多各樣的有價值的東西。因此,裁判他的時候,裁判者也會裁判了自己。我對于少年意太利,尤其愿意用一用這方法。

  我自然并非說,加特力教底的,保守底的,有產(chǎn)者底的舊的意太利,“可尊敬的”月刊雜志和大新聞的意太利,知道了托爾斯泰之死,沒有說什么聰明的好的話。然而由那舊的意大利的理論家們說了出來的有限的聰明的,好的話,卻全落在平平常常的贊辭里了。惟巴比尼(Giovanni Papini),則將我們檢閱少年意太利軍在托爾斯泰的墓前行進時,可以由我們給以有名譽的位置的好贊辭,寫在那論文里。

  托爾斯泰之死,即成了誠實的,而且全然燦爛的論文的基因。這論文,是增加巴比尼的名譽的,較之憑了同一的基因而作的意太利中的所有文章為更勝。假使紙面能有余地,我們是高興地譯出那全篇來的罷。但我們只能耐一下,僅摘出一點明白的處所。巴比尼是將意太利的一切御用記者們,堂堂地罵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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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平常的公牛一般的愚鈍,事件是關于牛和驢子的時候,幾乎就不注意,一旦出了事,便立刻在你們的前面,滿滿擺開不精致的角來。

  “可以借百科辭典之助,用了一等葬儀公司的駢文一般的文體,顛來倒去,只說些催起一切嘔吐那樣的,應當羞愧的,‘舊帳’底的嘮叨話的么?我停止了拚命來竭力將圣人的出家,一直扯落到家庭口角的突然的一念去的嘮叨話罷。但是,對于文筆小商人們利用了這機會,而向托爾斯泰拋上笑劇演員和游藝家的綽號的事,怎么能不開口呢?假使托爾斯泰是空想家,是游藝家的事,能慰藉值得你們的侮辱的偏隘,那么,我們又何言乎了。然而對于裝著無暇和年邁的空想家相關的認真的人們的臉,而在嘮叨的你們,卻不能寬恕的。托爾斯泰是吐露了難以寬容的思想。但這在你們,是‘愚蠢的事’,——你們即使怎樣地擠盡了那小小的腦漿,也不能一直想到這處所的——。

  “即使怎么一來,能夠想到這處所了,你們也沒有足以吐露它的勇氣罷,——假使因此而永遠的生命,便在你們之前出現(xiàn)。我來忠告一下。雖然很有使你們的新褲子的迭痕,弄得亂七八遭的危險性,但總之,跪到那寫了愚蠢事情的作家,說了不可能的事的使徒的他的靈前去罷?!?/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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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比尼在這暴風雨般的進擊之后,陳述著作為理想底的人類的生活的托爾斯泰的生活的內(nèi)面底意義。他將自己的許多的思想,綜合在下文似的數(shù)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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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人呀。看哪——這,是人呀!他的生活的開始,是英雄底,戰(zhàn)斗底,充滿著事件。那是委身于賭博和情欲,然而戰(zhàn)斗不止的封建底的人的生活。然而從這兵士里,出現(xiàn)了藝術家。他,藝術家,開始了創(chuàng)造者的神圣的生活,他,使全世界的死者們復生,將靈魂插入數(shù)百新的創(chuàng)造之中,使大眾的良心振動,給一切國民讀,登一切人之上,終至于見到世界上沒有和自己并行者了。自此以后,乃從藝術家之后,出現(xiàn)了使徒,豫言者,人類的救世主,溫和的基督教徒,現(xiàn)世的幸福的否定者。

  “他在獲得了所遺留下來的那么多的東西之后,怎么能不將一切東西,全部辭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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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比尼的論文的這處所,令人想起黑格爾(Hegel)的宗教哲學中的有名的處所。就是,偉大的哲學者,是將人的一生,分為下文的四階段,而描寫著的。

  尚未覺醒的未來,開始逍遙起來的淳樸的幼年時代。生命的加強了的歡喜和伴著難制的熱情的苦惱的,渾濁的,苦悶的青年期。

  有平靜的信念的伴著創(chuàng)造底勞役的成年期。獲得了在一切個別底的事物之上的普遍性的認識的老年期,擁抱一切,否定了個人主義的殘滓,好象溫情的教師的老年期。

  這和由安特來夫(Andreev)所表現(xiàn)的“人的一生”,全不是兩樣的東西!其實,老年是往往并非作為靈魂的神性化的第四的最高階段而顯現(xiàn)的,——這屢屢,是力的可悲的分解,是肉體的不可避的潰滅,同時是靈魂之向廢墟的轉化。然而,老人的燦爛的典型,密開朗改羅(Michelangelo)、瞿提(Goethe)、雩俄(Hugo)、托爾斯泰——是顯示著黑格爾的結構,較之極度可悲的變體底的現(xiàn)實,尤為可信的。

  剛在地上萌芽了的社會主義的機關志《少年意太利》的少年作家們,也向托爾斯泰揮上了臂膊。說,他是早在先前死掉了的了。老年者,是永遠的死,而托爾斯泰的哲學,是這偉大的天才的腐敗的結果,是心理的老衰,云云。但是,應該和這些尚未成熟的少年們,一并寬恕了這樣的裁判。他們是充滿著力的。

  倘若剛剛將腳踏上了第一階段的他們,已經(jīng)懂得了第四階段的心理,那么這不是好事情。論文《對于托爾斯泰之死的生命的回答》的作者,青年安契理斯(D’Ancelis),對于作為藝術家的托爾斯泰,是抱著尊敬之念的。他和一般的人類的成長相比較,而認知托爾斯泰的不可測之高,以為大概惟有被托爾斯泰所裁判了的莎士比亞,在自己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的豐富這一點上,和他為近,更以下文那樣的話,結束了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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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使徒,也是正當?shù)?,而且是嘉勒爾底意義上的‘英雄’。他作為英雄而生,作為英雄而死了。然而人類并無需宣說生活之否定的英雄。

  “卻反對地,必需強有力的,不屈的藝術家。惟這個,是尋問這老人的苦悶之跡的時候,所以感到我們的心臟的跳動,恰如在年邁的父親的臥榻之側的兒子的心臟一樣的原因?!?/span>

  這實在是可以據(jù)以收束小論的很好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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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爾斯泰與馬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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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資產(chǎn)階級的主力少數(shù)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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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志諸君!叫作《托爾斯泰與馬克斯》的今天的我的題目,我并非偶然選定的?,F(xiàn)在,我們的俄國——別的各國,那形態(tài)卻有些不同——在決定人類的分野的根本底諸觀念之中,馬克斯主義和托爾斯泰主義,是被表現(xiàn)在對跖底的地位上。

  自然,對馬克斯主義的一切之敵,都歸在托爾斯泰主義的陣營內(nèi),是決非妥當?shù)摹?/span>

  馬克斯主義云者,如大家所知道,是無產(chǎn)階級的觀念,是階級理論,是在支配階級和勞動階級的斗爭上,勞動階級所把持著的武器。有產(chǎn)階級領率了那一切的枝條,以及為了無智,社會底地易于分裂的傾向,而落在有產(chǎn)階級的權勢之下的那些民眾,正和馬克斯主義對立著。從托爾斯泰主義看起來,有產(chǎn)階級是最少有可以責難之處的?!挟a(chǎn)階級者,如大家所知道,是帝國主義底的東西。有產(chǎn)階級者,雖當最近的戰(zhàn)爭在地上涂了血,時日還不多,卻已在暗地里整頓著新的武裝和謀略。有產(chǎn)階級者,一任那放恣的意志,要以準備在人類頭上的其次的戰(zhàn)爭,怎樣地惹起未曾有的深刻的結局,使全世界陷于破滅的底里,在這里是已經(jīng)沒有多說的必要了。

  我們馬克斯主義者,就是,首先,是革命底的,唯一真正的馬克斯主義者,共產(chǎn)主義者的我們,和這掠奪底的有產(chǎn)階級的,意識底地固執(zhí)在各種地位上的一伙人,應該徹底底地戰(zhàn)斗。在有產(chǎn)階級的背后,并沒有思想底的什么的力量。帝國主義底有產(chǎn)階級,對于自己的存在,自己的傾向,以及自己正在造作的罪惡,是尋不出辯護這些的理由的。到最近,有產(chǎn)階級將疏辯自己的野獸底的面貌的事,以及將這面貌扮作道德底的東西的事的一切企圖,全都放棄了——就是這樣說,也不是過甚之辭。自然,隨伴底的報事者們,那是雖在現(xiàn)在,也還想將毒藥裝進民眾的腦和心里去,并且想用愛國主義的麻藥的。符拉迪彌耳·伊立支(列寧)在帝國主義戰(zhàn)(歐洲戰(zhàn)爭)后不久,所講的議論之中,曾有悲觀說,以為在叫作祖國這各色的國旗之下,有產(chǎn)階級是從新招兵,許多勞動者是?;笥趷蹏髁x的口號,又要為了榨取他們自己的人們,演兄弟相殺的慘劇了罷。這是大概不錯的?!欢m然如此,這仍可以用了認真的觀念來斗爭,那是無須說得。為了榨取者們的利益起見的勞動者互相的殺戮,要之就只在輿論的沉衰,嵌在對于目的的印板里的習慣的惰性,批判力之不徹底等。但是,即使并不思索這些事,早早晚晚,也會到民眾自己看破這意氣昂然的野獸的原形的時候的罷,惟這時候,則有產(chǎn)階級當然成為他們的憎惡的對象了。

  實在,在有產(chǎn)階級,也有可以辯護自己的觀念的。這是什么呢?是少數(shù)主義?[189]??即變了形的馬克斯主義。社會民主底馬克斯主義,乃是有產(chǎn)階級來遮蔽自己的羞恥部的沒有果實的葉子,有產(chǎn)階級是缺少那揮著什么象自己的主義的東西,積極底地闖到民眾面前去的勇氣的?!挟a(chǎn)階級因此便迎迓社會主義,又利用馬克斯主義者,于是民眾就傾聽他們好象是自己的話的主張。他們先說起和有產(chǎn)階級的階級戰(zhàn),然而這是客套話,只因為臨末想要講革命的休息。他們將歪曲的,所謂進化底馬克斯主義這一種寬心的嘮叨話,說給勞動階級聽。就是,他將事物的推移,委諸運命之手,而對于無產(chǎn)階級,則說忍從、節(jié)度、整齊之必要的。

  少數(shù)主義,從這見地說起來,那自然,是我們的最可怕的敵。因此我們?yōu)榱撕退麄兌窢帲M去了非常之多的時光。在民眾面前,使少數(shù)主義的聲望失墜,也便是克服民眾,那我們是很知道的。所以我們的戰(zhàn)術,是在少數(shù)主義的徹底底批判,我們現(xiàn)在正在實行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樹立,以及從我們的隊伍之中,將可疑的分子毫不寬容地加以掃蕩——這些一切,那意義,已經(jīng)就是和在本質上,似是而非的馬克斯主義,即少數(shù)主義的斗爭。

  少數(shù)主義之力,是強大的,這在事實上,是做著有產(chǎn)階級的主力的。有產(chǎn)階級能夠從勞動階級的前衛(wèi),社會民主機關之中,開了自己專用的代理店了。他們的利用少數(shù)主義有怎樣巧妙,只要看世間一切有產(chǎn)階級中的最聰明而且有著最古的歷史的英吉利的有產(chǎn)階級,竟將政權付給了少數(shù)派這一點,就可以明白。他們以為只要資產(chǎn)家的保守的政權,在麥唐納之手,是決不愁危險的,竟毫不失機。所以將政權交給麥唐納的事,就成了對于勞動階級,給了更富于彈力性的欺騙和愚弄的新形式;也成了一種聰明的新政策,是對于政治思想的發(fā)達幼稚的民眾,竭力給與一個印象,使覺得英吉利是勞動者自己在治理,在英國已經(jīng)無可更有要求了。在這半世紀間,有產(chǎn)階級就大抵這樣地仗著民眾主義的幫助,使民眾錯亂,借普通選舉的幻影,使民眾行欺騙底選舉。然而選出的閣員,依然是有產(chǎn)者,是承少數(shù)派的意旨,而壓迫大多數(shù)民眾的東西。在現(xiàn)在,有產(chǎn)階級是這樣地計劃著在用了新的尺做出來的民主主義的旗印之下,來建設使確乎不拔的自己的權力,實證底地確立起來的社會主義底政府,勞動政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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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托爾斯泰主義為馬克斯主義的競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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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志諸君,托爾斯泰主義在上面說過的我們所謂“隨伴底”敵對里面,是占著第二義底的地位的世界觀。這在無產(chǎn)階級,是并沒有那么大的影響的,但對于智識階級,卻是給以極深極深的影響的思想。還有一點應該看得緊要,就是,有時候,不但在歐洲,雖在亞洲腹地的農(nóng)民的較良的階級里,也有得以成為我們的競爭者的可能性。

  托爾斯泰主義要引勞動智識階級和勞動農(nóng)民階級為最重要的同調(diào),以及成為我們的競爭者而出現(xiàn)的事,到了如何程度呢,用兩個小小的例子來表示罷。

  法蘭西現(xiàn)代的大作家羅曼·羅蘭(Romain Rolland),是作為許多小說和評論之類的作者,有盛名于歐洲的人。曾有這樣的逸話,就是,他二十五歲的時候,將充滿著感激的信,寄給托爾斯泰。那時,他信里的意思,是說自己是托爾斯泰的精神底子息,請托爾斯泰的愛顧和教示,因此托爾斯泰看了他的滿是真實,而且顯著天才的閃光的信,知道寄信人是很了解托爾斯泰自己的,便將長的懇切的回信,寄給羅蘭了。

  近時我在關于羅蘭的論文中,看到了頗有名的這樣的句子。那是說,“萊夫·托爾斯泰是世界的智識階級之父,而當他自己進墳墓時,以自己的地位,任命于羅曼·羅蘭了?!?/span>

  歐洲大戰(zhàn)前,尤其是羅曼·羅蘭正在主張著嚴格的平和主義的大戰(zhàn)的最中,對于他,從歐洲和別的諸國寄信來的,以及直接訪問他的,非常之多。雖是現(xiàn)在,關于一切政治問題,羅曼·羅蘭是還在應對的,但最近有一樁案件——這是發(fā)生于西班牙的國粹反動主義者兌·理威拉將軍和同國的大哲學者烏那木諾(Unamuno)之間的大爭執(zhí)。政府便將烏那木諾從西班牙放逐到亞非利加,或是什么地方的島上去了。那時候,羅曼·羅蘭便對于兌·理威拉將軍發(fā)表了一篇智識階級底氣味紛紛的抗議文。我們只要這樣想象,就可以沒有大錯,就是,恰如在有些國度的國民,現(xiàn)在的教皇之流的恐嚇文字也未必一定成為威壓底的東西一樣,羅曼·羅蘭的抗議,也毫無效驗地跑過了兌·理威拉將軍的銅一般的前額了。然而世界的報章上,連最為保守的東西上,也登載了羅曼·羅蘭的抗議,所以惹起了大大的波紋;他的道德底計量,雖在現(xiàn)在,也還是非常之沉重到這樣。

  是去年罷,還是大約兩年以前呢,羅曼·羅蘭曾將一封信寄給法蘭西智識階級一方的代表者的那《火中》的作者巴比塞(Henri Barbusse)。巴比塞是我們的同志,共產(chǎn)主義者,是天才底作家。他寫了關于戰(zhàn)爭的著作,而這還被翻成世界的各國語了,自然,那些書籍的內(nèi)容,是就戰(zhàn)爭的慘禍和戰(zhàn)爭的根本問題,而傳其真理的。

  巴比塞非難了羅曼·羅蘭,那要點,是在說羅蘭對于革命暴力的組織化,和對付有產(chǎn)階級權力的民眾底權力的組織化的重要性,沒有懂得。他又威喝似的這樣說,“連齒尖都武裝了的有產(chǎn)階級,將繼續(xù)作占有那強韌的組織全部之舉的罷,為什么呢,因為用這強韌的組織之力,防止雖一兵卒,也不能脫自己的權力之外而他去,××××××,××××××,使行同胞戰(zhàn)的有產(chǎn)階級,是使民眾再陷于先前的困窮的底里,而無論怎樣的良言,怎樣的說教,怎樣的主義,也早不能收什么效果了,要反對這勢力,即有產(chǎn)階級的‘這地獄之力’,只留著一條路,這便是××××××××××。不能作×××的準備者,即這組織的破壞者,××從引人類于破滅之底的階級的手里,將政權奪取××××××,要之,便是人類進步的奸細?!?[190]??

  對于這個,羅曼·羅蘭便直揮著托爾斯泰的理論,為擁護純無抵抗主義的立場,堂堂然直撲巴比塞了。對于這羅曼·羅蘭的反駁,歐洲智識階級的一部分,便以為惟這無抵抗主義,即對于暴力的無抵抗,是唯一的合法的主張。且從靠了這善意主義,理想主義,有在地上創(chuàng)造“神的平和,”事實上芟除戰(zhàn)爭的可能性這一個信仰上,表示贊成之意。但智識階級的別一部分,也有僅僅偽善底地,贊和羅曼之說的。他們知道得很清楚,倘依無抵抗主義的理論,則有產(chǎn)階級的權力,還可以保幾年的壽命;在有產(chǎn)階級,托爾斯泰主義是無上的好的防御機,只要托爾斯泰主義和羅曼主義保住地位,便可以處之泰然的事,他們是很知道的。無抵抗主義作為反抗的形式,是有利的,至少,較之革命底反抗,那當然是較為有利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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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回是舉一個在亞細亞的例子罷。在我們,現(xiàn)在特別應該看作重要的,并不只以在歐洲的事象為限,就是在東洋的這些事,那重要性也是相等的。作為列寧所遺留的功績之一,可以特記的事,是他指出了無產(chǎn)革命,和亞細亞的農(nóng)民革命有不可分離的關系這一點。列寧是從那天才底思想,到達這樣的歸結的。當有產(chǎn)階級正仗著少數(shù)主義戰(zhàn)術,使無產(chǎn)階級的首領者腐化,將他們買收的時候,歐洲的無產(chǎn)階級對于有產(chǎn)階級,能揚勝利的凱歌者,是只在這樣的一個時機。

  這便是做著前驅的各國的社會革命,和殖民地及準殖民地的無產(chǎn)革命相聯(lián)結的時候。所以我們也應該以對付歐洲一樣的注意,去向東洋。

  印度的人口計有三億,和蘇維埃聯(lián)邦共和國人口的兩倍半相當,較之亞美利加合眾國的這,是三倍以上。這大數(shù)的人口,現(xiàn)在是正在醞釀著動搖。印度的革命思想,是向著各方面在動彈了。在印度也有共產(chǎn)主義者,然而印度的產(chǎn)業(yè),還在比較底幼稚的狀態(tài)。所以在目下,共產(chǎn)主義者還寥寥,但到將來,當以居民的大數(shù)為同調(diào)的民族運動之際,他們是要顯示那活動的能力的罷。所謂居民的大數(shù)者,就是在他們的被虐待的境遇上,還在采用排英政策時,農(nóng)民底集團的前衛(wèi)。而這農(nóng)民底集團,是可以分為兩個范疇的。其一,是計劃著民族底一揆的積極底集團,其大多數(shù),是政治底思想覺醒了的印度國的回教徒;別的一個,是支持印度的舊文化即甘地(Gandhi)的運動的一派。

  甘地在印度是得了圣人之稱的。他也是印度民眾的大指導者。他的戰(zhàn)術,是托爾斯泰式戰(zhàn)術。不消說,托爾斯泰和甘地之間,是有不同之點的。然而這不過是在枝葉上,以全體而言,甘地實在是印度的托爾斯泰。所以由他說起來,惟有仗著平和底手段,即文化底運動,這才能夠得到最后的勝利。而這所謂文化底運動者,雖是其中的稱為最過激的手段的,也不過是英國貨的不買同盟,或是對于英國的統(tǒng)治權,組織民眾的武器底一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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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這里,我已經(jīng)從種種方面,講過了這兩個范疇的例子。由此也可以明白,有些運動,只要和無產(chǎn)階級的問題無關(雖然我們是以與無產(chǎn)階級一同,和少數(shù)主義的中心思想來斗爭為主的,)還有,只要并非擺開于無產(chǎn)階級運動有重要意義的協(xié)同戰(zhàn)線,則那運動,就應該和蒙了托爾斯泰主義影響的運動,受一樣的待遇。所以在這里,便生出剖明托爾斯泰主義和馬克斯主義的關系的興味來了。

  作為社會底現(xiàn)象的托爾斯泰主義,并不是新的東西。新的社會形式,即資本的集中,著大的富的膨脹,商業(yè)和產(chǎn)業(yè)的生長既然出現(xiàn),而且普及于一個國度里的時候,則和托爾斯泰主義相似的運動,便自然發(fā)生起來,現(xiàn)在我將這樣運動之行于舊時代和見于最近的歷史的兩三例,舉出來看看罷。

  稱托爾斯泰為豫言者,是可以的。他和見于圣書中的豫言者是一模一樣。因為他和他們,雖然隔了幾千年的時代,然而不過在反復著同一條件之下,反復著他們所反復了來的事情。

  這些警世家,即圣書底豫言者,一早從伊里亞、藹勒綏的傳說時代起,到現(xiàn)代的世間止,那出現(xiàn)竟沒有中絕,是因為什么理由呢?那說明,是這樣的。早先,原是游牧民族的猶太人,經(jīng)歷時代,便漸漸定居于一處地方,于是他們就從事農(nóng)業(yè),蒙了周圍的文化底影響,蒙了從一方面,是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上必然底的現(xiàn)象的土地集中化的過程,從別一面,是大規(guī)模的商品交換的影響,終于顯出種種的階級底分歧來了。于是猶太人的生活便成為貴族底,這就化為君主政治,到底造成了靠著窮困同胞的犧牲以生活的階級。這階級,采用了商業(yè)底農(nóng)業(yè)國的道德,同時也通行了適合于農(nóng)業(yè)底商業(yè)生活樣式的宗教,即通行于西部亞細亞的拜地農(nóng)作的宗教。這宗教,在那狂熱和淫佚,以及帶著對于窮人的欺騙底,而且誘惑底傾向這一點上,是稗勒和愛斯泰爾德的信仰。?[191]??然而是富于許多文化底美底要素和華麗巧致的宗教底儀式的宗教。

  猶太的富豪,既為這所謂“異端”的宗教底華麗方面所蠱惑,同時也脫離單純的原始底生活樣式了。然而接著這事而起的,是寡婦孤兒的榨取,那住屋的奪取,奢侈,歡樂和飲酒之風,和這些一同,也流行了使用各種的香料、黃金、裝飾品;贊美女性所具的優(yōu)美、典雅、淫蕩;終至于倡道復歸于異民族之神的信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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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以上的所講,已經(jīng)完結了我們的對蹠底階級,即胎生期底資本主義的說明。然而這資本主義,那自然不消說,是極其原始底的,交易底性質的東西,并非在真的意義上的資本主義。而這游牧底集團,對于新發(fā)生的這壓抑底秩序,竭力反對了。稍富的人,固然能有仗著政治底手段,來直接反抗的機會,但下層民眾,對于支配階級的道德,卻不過在嘴上說些不平。在先前,相對底平等主義,對于鄰人的好誼,生活的簡易化這些事,曾經(jīng)怎樣正當?shù)厥┬羞^,民眾是知道的。于是以為這些是民眾的真的生活,而且是惟一合法的事情,我們的神,民眾的神,即古代以色列人的民族聯(lián)盟的軍神,是嘉納這真理的,其他一切的企圖,則和我們的神相違背,而主張過去的生活之唯一合法了。

  往時,神的豫言者之所以被尊敬的理由,是因為用了平常人的話,即對于民眾,不能給與一些反響。所以無論怎樣的雄辯家,也不直接向民眾訴說。民眾不過由豫言者在半發(fā)癲中說出來的奇跡底的言語,知道他的精神。因為倘不這樣,民眾就不相信辯士和豫言者的話。他們的意思,是以為凡有一切,都由Animism(萬有神道),即視之不見的偉大的力,作用于實現(xiàn)而生的。

  無論如何,這是重大的反抗。但到底,這成了怎樣情形呢?豈止不是現(xiàn)狀維持呢,倒是成了使歷史的車,向后退走的傾向。然而這時候,和神的名是不相干,但將這過去加以分析,贊美,換在更好的位置上,并將過去加以理想化,不放在自己的背后,而反放在前方,換了話來說,就是,只好將一看是理想化,圣化了的舊的秩序,作為理想的對象了。

  然而這理想,是小有產(chǎn)者底,小市民底,小農(nóng)民底的滿足。但是,在各人還都住在陋屋里,連這也做不到的人,便局在無花果樹下,而且大家都靠著自己的勞力而生活著的時代,則希溫(Zion)山邊,曾經(jīng)度著由完全的鄰人愛而生活,因此也充滿著神的真理和生活的平和的事,卻也不難推想的。所以豫言者們,也沒有論及社會底理想和意向的必要。那有這樣的必要呢?他們說過平等,說過分田,說過小經(jīng)濟,然而這是中農(nóng)民的理想,是稱為榨取者,則還太幼稚,然而達得最高了的中農(nóng)經(jīng)濟的理想。作為飽滿的,而且度了仗著鄰人愛的平和生活的結果,他們對于全地上的革命,是也抱著相同的見解的。據(jù)那時的他們的意見,則是懷著狼可以和羔羊一同飼養(yǎng),獅子決不來害小兒那樣的思想。倘是這樣,那么,這地上,是成了平和的樂園了的罷,為什么呢,因為由自己的勞動以營生活的鄰人愛,據(jù)他們的意見,是根本底,而且唯一的,萬世不易的神的真理的

  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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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盧梭和嘉勒爾的社會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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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更用新的現(xiàn)代的例,來講一講這事情罷。這是在法蘭西的例子。法蘭西革命的原因,如諸君所知道,是資本主義發(fā)達的結果。革命勃發(fā)以前,法蘭西的有產(chǎn)階級,不但已經(jīng)發(fā)達到動搖了兩個最高階級(貴族和教士階級)的基礎和支配力那樣程度而已,這兩個階級,對于農(nóng)民階級和中產(chǎn)市民階級,是同為可怕的重壓物的。法蘭西革命在那本身中,就帶著復雜的傾向。這就是,大有產(chǎn)階級成了支配階級,想自由地支使憲法,和這相對,別一面則小有產(chǎn)階級雖然不過暫時,但壓迫了大有產(chǎn)階級,并且引小資本家及幾乎沒有資產(chǎn)的近于無產(chǎn)階級的民眾為同調(diào),將實現(xiàn)一七九三年的憲法的事成功了。這在民主主義的發(fā)達上,是給了非常之大的影響,而且促其進步的。將這解說起來,便是在教士階級和剝了金箔的貴族之下,有著大有產(chǎn)階級的層,在大有產(chǎn)階級之下,有著在或一程度上,可以稱為“國民”的無差別的民眾,要說為什么稱為無差別的民眾,那便因為在這里面,混淆著農(nóng)民階級的利害和一切形態(tài)的都會無產(chǎn)階級的利害。

  革命已經(jīng)準備的時候,大有產(chǎn)階級是利用了大家以為輿論指導者的生活有些穩(wěn)固的上層智識階級,作為自己的代辯者的。充當了這樣的智識階級的前衛(wèi)之輩,是以博學負盛名的學者,如服爾德(Voltaire)、迪特羅(Diderot)、達朗培爾(D’Alembert)、海里惠諦(Helvetius)、訶爾拔夫(Holbach)等,他們相信文明和文化,以為將來的產(chǎn)業(yè)底富的增加,科學底智識,農(nóng)業(yè)的進步,是可以絕滅那由于中世紀底偏見的階級差別的不合理,創(chuàng)造以新的科學為基礎的人生,于是就得到這地上的繁榮的。

  然而小有產(chǎn)階級,卻并不這樣想。他們對于向科學和藝術的這樣夸大的期待,還抱著很大的不滿,因為科學和藝術,不過是一種結約,現(xiàn)實底地,是毫沒有什么好東西給他們的。不獨如此而已,這些還反而助長制造品的膨脹,成為大商業(yè)和大資本的發(fā)達,這大資本,則成了他們的階級壓迫的盾牌了。

  一切文明的本體,在壯麗的旅館中,在模范莊園中,或則在大產(chǎn)業(yè)經(jīng)營的建筑物中,在大有產(chǎn)階級的大商店中。瑞士的一個鐘表匠,費一生于書記或別的半從仆的生活,脫巡警的拘捕,而尋求著亡命的天地的小有產(chǎn)階級直系出身的盧梭(Jean Jacques Rousseau),是畢生沒有出這階級的圈外的,然而標舉了圣書底豫言者的別派,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是撒但的作為,這是凱因的規(guī)定?!倍夷銈兊母?,你們的名譽,你們的文明,你們的藝術,你們的學問——這些一切,都不是必要的東西,所必要者,只有地上惟一的真理。那么,所謂真理者,究竟是指什么呢?依他的回答,便是平等。是造立經(jīng)濟底平等。由平等的經(jīng)濟個體,結起相互契約來,以創(chuàng)成國家底組織,國家尊重各人的平等,這么一來,則少數(shù)者的一單位,豈不成了對于大多數(shù)者,更無抗辯的權利了么?然而承認大多數(shù)者的原則底的支配權,平等人的支配權的這組織,依盧梭的意見,是真正的地上的極樂。這里有裝入他的理想底內(nèi)容的理由,他主張人們應該依照自然受教育,應該復歸到自然所生照樣的圓滿無雙的人——以前是文明使他墮落了的——去,并且從此又生出更新的女性的模范來,生出作為母性,是單純而寬大,并且對于自己所受的任務,是用鮮花似的典麗——那時的有產(chǎn)階級和貴族階級上層的文明底女性,是沒有靈魂的偶人——加以處理的作為朋友的女性來。盧梭將他自己的神的本相,分明地這樣說,“有誰在我的心里說,人們應該平等,我們由活潑的勞動,由和自然的融合,而享受大的慰安,這是神的聲音,是在不需什么教會的各人心里的神的聲音。如果人們中止了榨取鄰人,而成了在地土上作工的勞動者,則他在自己的心里,聽到神的聲音的罷?!?/span>

  這回,來講一個英吉利的例子罷。

  還沒有到制品時代,商業(yè)資本時代,只是鐵的前進時代,即機械產(chǎn)業(yè),工場產(chǎn)業(yè)勃興未久的時候,在鐵的堆積之下,被擠出了倉舍去的農(nóng)夫,手工業(yè)被奪了的小手工業(yè)者們,便叫出怨嗟之聲來。當這時,奮然而起的,是英吉利的豫言者嘉勒爾(Thomas Carlyle)。然而他的話,和盧梭的話是一樣的。他向機械產(chǎn)業(yè)者說,“你們對著地主,城主,或則封建底的羈絆,揚著反抗的聲音。但在封建時代,地主之不得不扶養(yǎng)農(nóng)夫者,乃是和父對于子的一樣的關系,而農(nóng)夫是幾與家畜相等,愈怠于飼育,即愈不利于飼主的。然而你們現(xiàn)在的態(tài)度,卻過于不仁。你們以這不仁的態(tài)度,只在暫時之間,便榨取完窮人,或則吸盡了你們榨取過的地主的全身的汁水,要將這改鑄為金幣。你們胡亂搜集小孩,將他們的生命拋在機器里,要造出賤價的薄洋布來。你們有什么權利,能說你們是自由主義者,是求自由的人呢?和‘舊’相斗爭的你們的根據(jù),是什么呢?‘舊’者,比‘現(xiàn)在’還要好些,因為那時人們是神一般過活。但是,神是什么呢?神的規(guī)定是什么呢?那就是鄰人愛。在已有定規(guī)的世界上,無需叫作競爭這一種不仁的關系。也無需叫作簿記、減法、利益之類的東西,以及強凌弱,和令人以為這是當然似的優(yōu)勝劣敗的爭斗。應該回到人類關系的原始組織去。應該回到有機底存在,相互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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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jù)嘉勒爾說,則這些一切,都以宗教底精神為前提,然而,無論什么,凡一切,都應該從被機器聲,放汽聲,數(shù)錢聲弄得耳聾了的人們的內(nèi)底感情,謄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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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作為社會底理論的托爾斯泰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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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可以無限量地引用這樣的許多例,然而諸君也知道著,當文化的黎明期將要過去的時候,或者那歷程將要急激地到來的時候,舊時代是總從那中心里,生出時代的天才兒來的。他們站在舊傳統(tǒng)中,以反抗舊世界,但對于舊傳統(tǒng),則在離開事實的看法上,以最理想化了的形式來眺望。

  倘從這觀點,來略略觀察作為社會底理論的托爾斯泰主義,我們便即刻發(fā)見這樣的事,就是,縱使托爾斯泰主義是取締反動的護民官,對于反動的革命家,即揭起反抗資本主義的革命旗子的,但倘將不用未來而用過去的名義,或者用了稱為未來而不過是變形底過去的名義,來挑發(fā)反資本主義的一揆的人們,都大抵歸在豫言者的范疇里,則要而言之,可以說,托爾斯泰主義在那觀物的方法上,是豫言者底的。

  托爾斯泰比較了都會和農(nóng)村,將理想底價值放在農(nóng)村上,是事實。這大地主——托爾斯泰是大地主——對于有產(chǎn)者的一切東西,都抱著徹底底的反感;在他,凡是產(chǎn)業(yè),商業(yè),有產(chǎn)者底的學問,以及有產(chǎn)者底的藝術,無不嫌憎。他從小市民階級,小官僚階級——他由大地主的感情,最侮蔑這階級——起,直到大肚子的商人,學術中毒的醫(yī)學博士,技師,豐姿楚楚的貴婦人,以行政底手段自豪的大臣們止,都一樣地懷著反感,他們是和他所希望的完全的融和的世界,相距很遠的人們。

  托爾斯泰的社會否定說,可以說是原始底的;還有,他自己的個性否定說,這在結果上,是帶社會底性質的,但這在他的哲學觀之中,已經(jīng)講過——到后來,要講到的罷,他的社會否定說,是對于無為徒食者,放肆的資本家,智識階級而放肆的官吏的一種地主底抗議,這位偉大的地主的“老爺”,是在尋求可以過顯辛[192]?那樣生活法的理論的。顯辛呢,作為詩人斐德是做腳韻詩,作為顯辛,是農(nóng)奴制主張者。斐德·顯辛和托爾斯泰,都不避忌和站在反動底見地的別的地主老爺們相交游。對于這些地主老爺們,即使怎樣地說教,也是徒勞,而且不能給與一點什么內(nèi)底的滿足,是連托爾斯泰自己,也由那偉大的聰明性,自己明白的。關于這內(nèi)底滿足,在今天的演講上,我還想略略講一講。

  他,贊美農(nóng)村,同時也認識了農(nóng)村的兩個極端的對照的存在。這就是地主和農(nóng)夫。

  贊美地主,是無論如何不可能的,因為這成了贊美寄生蟲——掠奪者。地主是貪著別人的勞力而生活的。一面高揚著地主主義,老爺主義,又怎能講平等主義呢,惟這老爺主義,乃是掠奪底,榨取底的色彩濃厚的東西,在托爾斯泰,惟這老爺主義,是他的憎惡的有產(chǎn)階級的主要的標記,根本底的咒詛的對象。然而農(nóng)夫卻和這相反的。農(nóng)夫對于坐在土堤上,和自己們講閑話的善良忠厚的老爺們,全然很親密;他們懂得老爺們也在一樣地想,年成要好,銀行是重利盤剝的店,是吸血機器;又在道德底的以及經(jīng)濟底的方面,只要沒有直接接觸到地主和農(nóng)夫這種階級差別底之處,是也能夠大家懂得互相的調(diào)和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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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那理想論,托爾斯泰使之和有產(chǎn)者底的都會相對峙者,是小家族的集合體這農(nóng)民階級。在這里,各人是和那家族一同,仗著自己的勞力過活,也不欺侮誰,從生到死,種白菜,吃白菜,又種白菜,而盡他直接的義務。

  這有益的純農(nóng)民底生活法,還由了內(nèi)底光明和內(nèi)底充實而得豐裕。我們知道,惟有這樣的人,是并不欺侮誰,送平和于這地上,而且同時履行著神的使命,即要表現(xiàn)那平和,愛,和睦的共存生活的偉大真理的使命的。他將平和實現(xiàn)了,而他的靈魂,是充滿著大安定——就是神的安定——的意識。他已經(jīng)不畏死,為什么呢,因為在他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了叫作自己,叫作自己的個性這東西,所以他既非個人主義者,也不是掠奪者。他植物一般過活,而在那完全的偉大的自然的懷抱里,靜靜地開花。他是生于“萬有神”,而入于“萬有神”的懷里的。惟有這個,是真的幸福;惟有這個,是可以稱頌的社會組織。

  托爾斯泰描寫烏托邦時,是作為藝術家而用隱喻的,他用了偉大的那天稟,描寫了將來的革命。這就表現(xiàn)在《呆子伊凡的故事》中。呆子伊凡說,“我無論如何,不愿意爭斗?!彪m是別國人侵入了呆子伊凡的國度里,來征服它,他們也不想反抗。他們說,“請,打罷,征服罷,將我們當作奴隸罷,我們是不見得反抗的,勝負不是已經(jīng)定了么?”

  這思想的過于烏托邦底,是誰也立刻知道的。而且在那里面,藏著什么內(nèi)底的,根本底的謬誤,根本底的矛盾,也全然明白。關于這事,大概后來還要講到的。所謂謬誤者,是因為人類之中,也有貪婪者,也有吝嗇者,所以戒吝嗇的說教和無抵抗主義的說教,為貪婪的人們,倒反而成了機會很好的說教了。來侵略呆子伊凡的國度的別國人,會非常高興,這樣說的罷——

  “好,我要騎在你頸子上叫你當馬,并且榨取你和你的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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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甘地,在印度作反不列顛政府的說教,是非常之好的事情,但他所說的反抗的形式卻很拙,他向民眾說,“你們曾經(jīng)受教,以為一說到抵抗,便是手里拿起武器來,然而你們是應該用‘忍耐’這一種武器來抵抗的?!庇谑歉实乇憬獬擞《鹊摹按糇右练病钡奈溲b,將他們做成真的呆子了。甘地的宣傳不買不列顛的綢紗和原料,不列顛政府是憤怒了的,然而時時等著利用甘地的機會,所以不買綢紗和別的一切苦痛,是都含忍著的,因為這在不列顛政府,倒成了將一切苦痛,轉嫁于印度的“呆子伊凡”之上的好口實。

  然而托爾斯泰是沒有想到那無抵抗主義,會造出這樣的結果來的,他相信很好的烏托邦,由此能夠實現(xiàn)。

  我在這里來講一個明顯的例子罷。

  在托爾斯泰,是有內(nèi)底焦躁和分裂的。因為他是偉大的藝術家,又非欺瞞自己,妄信別人的話那樣的凡庸的評論家,所以他是知道得太知道了地,知道他作為未來的理想,所描寫的社會底畫面的內(nèi)容,是已經(jīng)過去的事,他在那有名的小說《雞蛋般大的麥子的故事》中,就將這事分明地告白著。

  人們發(fā)見了雞蛋一般大的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的故事,諸君是記得的罷。人們都不知道這是什么,去請老人來,羸弱的跛腳的老人來到了,從他的身上,索索地掉下著泥沙。

  問他這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他回答說,“但父親還康健,叫他來罷,會知道也說不定的。”人們又迎父親去。他是一個開初誰也不相信他是跛腳老人的父親那樣,又壯健又活潑的農(nóng)夫。他進來了,而且看了,說,“這不知道呀,但問我的父親去試試罷,他是還康健的。”將他的父親叫來了。這是很少壯的漢子,無論怎么看,總是一個青年,要到陰間去,似乎距離還很遠。他將這拿在手里,看了,于是訥訥地說,“是的,這是麥子,這樣的麥,古時候是有過的。”

  “但是,怎么會有那樣出奇的麥子的呢?”

  “古時候沒有什么天文學者,也不弄叫作學問這個玩意兒,可是種田人的日子是過得好的,土地也很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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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爾斯泰就這樣地暗示著空想底的,這世上未曾存在過的黃金時代,然而這是空想,他自己卻分明知道的。托爾斯泰又描寫著一種社會底幻想,以為呆子伊凡有一天總能夠將那征服者、掠奪者弄得無可奈何。其實,呆子伊凡的神經(jīng),是見得好象比征服者的神經(jīng)還要強韌似的。譬如基督的教訓里,也有“他們打你左邊的臉,便送過右邊的臉去,打了右臉,又送過左臉去,打了左臉,又送過右臉去”這些話。這樣地打著之間,打者的手就總會痛得發(fā)木,并且說的罷——“這畜生,是多么堅忍的小子呀,全沒有用——”

  于是打者的心里終于發(fā)生疑惑,搔著頭皮,說——

  “莫非倒是我錯么?豈不是挨打的小子,倒是有著支配力的么?要不然,從那里來的那堅忍呢?”

  在托爾斯泰,也有和這相似之處。他相信能夠仗這樣的無抵抗主義,叫醒使用暴力的人們的良心,用了由忍從的行為所生的好話,在惡人的心里,呼起真的神的萌芽的。

  符拉迪彌爾·梭樂斐雅夫(Vladimir Soloviev)——是偉大的神秘哲學者,幾乎是正教信者,從這個關系說起來,和我們是比托爾斯泰距離更遠的右傾底人物——曾和托爾斯泰會見,有過一場劇論。

  對于托爾斯泰的主張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容許暴力,他反問道——

  “好,假如你看見一個毒打嬰兒的兇人,你怎么辦呢?”

  “去開導他?!边@是托爾斯泰的回答。

  “假如開導了也不聽呢?”

  “再開導他?!?/span>

  “那漢子是在你的面前,給嬰兒受著苦的呵。”

  “那是,神的意志了?!?/span>

  這回答,以托爾斯泰而論,是自然的。就因為無論如何,總不許用暴力。用了由信仰發(fā)生的狂熱,宗教底狂熱,以說服人們,也并非不可能的。

  憤慨于托爾斯泰的這樣的言說者,也不獨一個梭樂斐雅夫。雪且特林?[193]??也在有名的故事《鯽的理想主義者和鼠頭魚》中,對托爾斯泰給了出色的諷刺。他將有刺魚類的鼠頭魚,來比精明的現(xiàn)實主義者,用理想主義者的鯽魚,當作總向鼠頭魚講些高尚問題的哲學家。鼠頭魚說——

  “戳破你的肥肚子。你的話一來,只是就要作嘔。講這些話,不是無聊么?現(xiàn)在,瞧罷,梭子魚來找著了我們的港灣,也說不定的呵。”

  “所謂梭子魚者,是什么呢?”鯽魚問?!懊课沂侵赖模敲?,就是那小子也佩服了我的信仰,到我這里來了?!?/span>

  這時候,梭子魚出現(xiàn)了。鯽魚向他問,“喂,梭子君,你可知道真理是什么呀?”

  梭子魚吃了一驚,呼的吸一口水之際,已將鯽魚吞掉了,就是這樣的故事。

  這是真實。是常有的事。以為能夠從平和底宣傳,得到平和的烏托邦的信仰,在事實上,是全然不能信的。

  象托爾斯泰那樣偉大的人物,怎么會不覺到別有根本底的問題的呢?他是想了的,凡是人,都帶著神的閃光,善的閃光,而且人們對于這閃光,是應該有能夠靈感到它的能力,作用于它的能力,惟有這樣,這地上才能由他和他的門徒們,改造為平和的世界。他作為社會改革者,是這樣想著的。從我們看起來,他還不只是社會改良家。他高捧福音書;崇奉孔子,和別的賢哲們,尤其是福音書和基督。他堅信著基督的歷史底人格。

  對于絲毫也沒有改良人類的基督和福音書和最初的使徒們,托爾斯泰為什么崇奉到這樣的呢,這只好說是古怪。到現(xiàn)在為止,已經(jīng)過了大約兩千年的歲月,然而人類呢,借了托爾斯泰自己的話說起來,則依然犯罪,不遜,沉湎于一切罪惡中。所以縱使托爾斯泰再來宣說他的教理兩千年,我們還能期待什么大事件?比托爾斯泰相信基督的那力量還要強的東西,尚且不可能的事,怎么能用別的力量,做到地上的改造呢!只要世界存在,社會底不合理也存在,說教者是不絕地接踵而生,重復說些鯽魚的話,但世間對于這,不是置若罔聞,便是將它“吞掉”,于是只有梭子魚的王國,屹然地繼續(xù)著它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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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托爾斯泰的矛盾和謬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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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我還要從別方面,講幾句關于托爾斯泰主義的話。

  以上所說的事,假使作為社會理論,而加以說明,那是要變成呆氣的。然而這并非社會理論,不過是想發(fā)見自己的精神底平和的渴望,和發(fā)見達到這精神底平和的路程,并且對于凡有渴望這精神底平和的一切人們,也加以接引的手段的一種愿望罷了。

  托爾斯泰不但作為紳士,并且,作為教養(yǎng)最高的紳士,為這充滿骯臟的文化的惡臭所苦,他也為更可怕的惡病——個人主義所苦。托爾斯泰的個性,是最為分明的,這使他成了偉大的藝術家,而在作為偉大的藝術家的他那里,就發(fā)見和普通的人,在那外底印象的多少上,在感情經(jīng)驗的深淺上,都有非常之不同。他是欲望的偉大的人。人生,對于他,是給與非同小可的滿足的。

  在托爾斯泰,生活的事,知道寒暑的事,愉悅口鼻的事,觀賞周圍的自然的事,是怎樣地歡快;還有,將那被人采摘,掘的植物,由于求生的努力,因而反抗的情形,是怎樣滿足地描寫著的雄辯的例子,我是能夠引出許多來的,但現(xiàn)在且不引它罷。

  求生的欲望,自信之堅強,凡這些,是托爾斯泰的本質底東西。而這身子小小的人,委實也給人以精力的化身一般的印象。能仿佛托爾斯泰的面貌者,大約莫過于戈理基(Maxim Gorki)了。他用了大藝術家的工巧,將和在油畫的“神甫”的老人不同的活的托爾斯泰,那就是情欲炎炎,嘴邊湛著永遠的猥褻,精力底的,帶著一種不便公言的表情,顯著對于思想異己者的憎惡之感,而作勢等著論戰(zhàn)的對手的,滿是矛盾的托爾斯泰,描寫得更無余剩了。說到托爾斯泰的矛盾,他是曾想怎樣設法矯正自己的矛盾,得了成功的,但這也不過暫時,他的內(nèi)部便又發(fā)生不可收拾的凌亂了。

  然而便是戈理基,對于托爾斯泰的人物描寫,也至于不敢領教了,曾經(jīng)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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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是平常人,從那出奇的聰明說起來,從那出格的精神內(nèi)容的豐富說起來,他乃是幻術師或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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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無論誰,都要活,不想死的呢,尤其是,如果是將個性作為第一條件,而生活于自己獨自的世界中的智識階級者,例如藝術家、律師、醫(yī)生之類,則便將這生活于獨自性的事,來用作否定自己生存這一定的社會底意義的武器。這樣的智識階級者,便比別人加倍地尊重自己的生,而且恐怖死。他對于不怕死的農(nóng)民,的野獸,的動物,則投以憐憫的眼光。

  有著噴泉一般緊張之極的生活的托爾斯泰,也比常人加倍地愛生而怕死的。對于死的猛烈的恐怖,這在他,是比什么都要強有力的刺戟。蠱惑底的這生命之流,如果中止了,怎么辦呢,這在托爾斯泰,是重大的問題。一切逝去,一切遷流,一切消融,并無一種現(xiàn)實的存在——就是既沒有他托爾斯泰,也沒有環(huán)繞他的為他所愛的人們,也沒有自然,覺得好象實有的自然還是流轉,一切在變化,被破壞,而且一切是幻想,是描在煙上的影像——的這恐怖,來侵襲他,又怎么求平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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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意識著這事,我自己知道我的身體在消融,生命在從我的指縫之間逃走。能夠看見這‘現(xiàn)實’在怎樣地奔出飛掉。以后,一切是虛無,是空洞,是無存在?!?/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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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意識,真不知怎樣地使他懊惱,他的日記中,總常是寫著這件事。他讀西歐的作家亞萊克斯爾的日記——這是只寫著死之恐怖的日記——的時候,曾經(jīng)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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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這是真實的人物,惟這是偉大的問題。能夠忘記了死的人,那是廢人,是不能抓住問題的核心的鈍漢,然而可以說是幸福的人?!?/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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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里,便是說,對于死之恐怖,無所見無所懼的人們,是不行的;無常的鬼在眼前出現(xiàn),而坦然不以為意的人們,是不足與語的。在托爾斯泰,于是就發(fā)生了尋求絕對不死之道的必要。然而他從什么處所尋出那樣的東西來呢?

  還有一個智識階級者的那符拉迪彌爾·梭樂斐雅夫,是將這絕對的不死的東西,求之于形而上學之中的。他曾說,“要相信,相信教會所教的東西。你有著不滅的靈魂,于此還有什么疑,什么迷呢?”

  然而托爾斯泰是太聰明的人。以那偉大的精神力,到達了不死的理想的,而還有一點的不安,他也免不掉。

  在他的日記的最后的頁子上,有這樣地寫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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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信仰不足,神呵,請幫助我不足的信仰罷?!?/span>

  “早晨,抱著對于神的堅固的信仰醒來了。感謝一切希望似將達成,神所惠賜的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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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此后兩天的日記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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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襲于可怕的疑惑,執(zhí)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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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心情,大約是繼續(xù)到臨終的最后的瞬間的罷。

  這樣的疑惑,執(zhí)迷,是有將這轉換到別的方向去的必要的,于是在這智識階級者,又是地主,又是紳士的他,便做出了征服那個人主義底的東西的大工作,這便是遵從上面所講那樣的路程,而在基督教底理想之中,發(fā)見心的安定。他是這樣想著的,“在這世間的一切,是剎那,是流轉,是死亡;然而也有永久底者,生著根者,不流轉者,常不變者。如果能夠發(fā)見了這樣的東西,就應該將全身裝進那里去,將全身委之于這永久底者,不流轉者,常不變者,便發(fā)見了得救。發(fā)見這樣的永久底東西,就是在自身中發(fā)見不滅。應該探求這樣的東西。正教教會所教的信仰,是承認不得的,這是流轉的,消滅的,傳染了一切虛偽的信仰?!?/span>

  諸君也都知道,托爾斯泰是教會和一切教會底儀式的徹底底的反對者。他用了那小小的帶綠色的眼睛,冷嘲地觀察一切事物。他到劇場去看華格納爾(Wagner),寫下了那印象,但那些一切,不過使他覺得于他自己是呆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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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竟去看這樣無聊的東西,怎么竟以為這是藝術?這都是著色的硬紙板做的。大張著嘴,唱些無聊的事的那優(yōu)伶?zhèn)儯嵌际强?,做孩子的玩具,是可以的罷,然而孩子還會厭倦。用鋸子截樹似的那梵亞琳的聲音。這都是昏話?!?/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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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著各種芳香的藝術,他也用了這樣的描寫,將它弄得稀爛。

  便是對于裁判,他也用一樣的看法的。人在裁判人,對于從極復雜的個人底的劇中所發(fā)生,或是從社會底自然的法則所發(fā)生的行為,人在奪人的生命。裁判官,他們是可憐的官兒,或則和別的官兒講空話,或則打飽噯,或則鳴太太的不平,或則剔牙齒,而一面在裁判人——這樣的一切事物的順序,都由托爾斯泰如實地,深刻地描寫著。

  關于教會的他的看法,也一樣的。教士們穿著有一時代畢山丁王的臣下所穿的常禮服那樣的花衣,做著毫無用處的姿勢。這是很古的時候所裝的姿勢的變形。一切都陳腐,愚蠢。人們不能簡單地觀察事物,至今還以為在教會里有意義,有一種詩。

  這樣地觀察著事物,托爾斯泰便破壞著在他周圍的一切的東西。凡在他周圍的,都打得稀爛。君主政體、愛國心、裁判、科學、藝術——全都破壞了。這宛如在《浮士德》(Faust)的舞臺面上,妖精合唱道:“偉大者呀,你粉碎了宇宙的全圖,恰如玻璃一樣”那樣子。為探求永久不變的真理起見,托爾斯泰對于竭力要來蠱惑自己的一切東西,用了正確的瞄準和嚴冷的憎惡,加以突擊的事,也可以唱那和《浮士德》的舞臺上一樣的歌的罷。

  然而,究竟,這永久不變的真理,是在那里呢?對于自己本身的個人底觀察和社會底觀察,教給了他,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情欲,而和別人斗爭,在最廣的字義上的這斗爭,便是惡的主要,使人永遠苦惱,失掉他的平衡,而且于他的內(nèi)部,給以苦痛的,便是這個,云。

  托爾斯泰的到達了這結論,是不足為奇的,這是普通的事,佛陀也到達了這結論的。是一樣的貴族,而異質的世界的人的他,也照樣地觀察了社會組織的全苦惱。將為了自己的利己底的目的的斗爭停止,還不能借此從這苦惱逃出么?這么一做,平和和安靜,便都可以得到了。情欲,是不給人以平和和安靜的:就是這樣的意思。

  人生能夠并無情欲的么?能夠的。但于此有一個必要的條件。那條件,便是無論如何,要完全離開對于外面底的幸福的一切的愛執(zhí),并且將外面底幸福和它的堆積,不再看重,而代以對于鄰人的愛。然而這愛,在托爾斯泰是并不大的。我們不能說他熱烈地愛了鄰人,將他們崇重。當那生涯的最后之際,他說著。本來不應當教誨人的,不能什么路都好。應該救助靈魂,應該反省自己。然而在那生涯的盛年時候,他說過,不將愛來替換對于人們的敵意,是不行的,應該以侮辱別人的事為羞恥,為罪惡。拋掉罷,離開罷,這里就有對于人們的愛。無論為了怎樣的幸福,也不要和你的兄弟——別人沖突罷,因為那些一切的幸福,只是架空的東西。這樣一來,人們便將不被瞬間底的一切東西所害,在那里面,養(yǎng)出一種平安的生活來。

  托爾斯泰竭力要在自己里面,發(fā)見這樣的平安的生活的時候,他自己就看作那生活,覺得總也漸近了那平安,而且在最好的瞬間,是這樣地實在發(fā)見了真實的安靜。

  在這里,是有一種深的真理的。現(xiàn)在的人們,正苦于一切生活上的不安和動搖,那自然是不消說。倘若他能夠自己隨意將催眠術加于自己,拂下了一切的不安和動搖,那么,暫時之間,內(nèi)部也實在會有澄明的靜寂的罷。這靜寂,托爾斯泰是看得非常之重的。并且他仗著將一種暴力,加于自己之上——他告白著這事情——而在那靜寂中之所覺到者,便是真的實在,人生的實體,神圣的生活,乃至“在神明里面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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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藝術論》③ 魯迅全集 魯迅翻譯作品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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