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之淵】第四十六章 求活

已經(jīng)到連活著都要說是“盡量”的地步了么? 李祿有種嘴里被塞了一大口過期壓縮餅干的錯覺,總覺得喉嚨里堵著什么東西,噎得慌。 或許他真正咽下的并不是餅干,是刀子——它開了刃,總要見血的。 難以言說的干澀使他沒來由地開始感到恐懼,是對將要抵達(dá)的未知有抵觸心理。 始終有種不祥的預(yù)感,在心底縈繞徘徊……李祿知道自己愚笨,他捉摸不透。 詭譎暗流,無形之中已推動沉重輪盤。齒輪轉(zhuǎn)動間,將命運一軌撥向深淵。 許是剛咳過血的緣故,靳之淵瞧上去異常虛弱,單薄瘦削的身骨陷在被褥間,煞白的臉被汗?jié)櫇窳耍袷瞧G陽下將要消融的雪人兒。 瞳孔聚不上焦,眼神虛無地停留在某一處。大概是思緒又出走了,眼底只余下未經(jīng)偽裝過的恍惚。 他幾乎發(fā)不出聲音,接近半啞。 肺里時不時的劇烈抽痛殘忍勾著他的生理反應(yīng),迫使他眼尾淌著斷了線的淚珠兒,盡數(shù)跌入枕中,打濕大片枕布。 又是無限接近瀕死的狀態(tài)。 這種難以抵抗病痛的無力感,是不能細(xì)看的。 看多了會覺得自己也在跟著受罪。 李祿不敢再瞧靳之淵,更不敢胡亂給他用藥。 這時李祿在想,要是駱焓醒著就好了,他肯定有辦法緩解靳之淵的痛苦。 李祿偏頭望向床上那個在昏睡的人兒,相比靳之淵來說,駱焓倒算得上安穩(wěn)舒坦,無知無覺總比清醒著遭罪好得多。 心軟的突然。 李祿還是沒舍得放任不管,總不能真的眼睜睜的看著靳之淵在那獨自捱痛。 他對靳之淵的敵意不過是一時上頭的醋意在作祟,無非是埋怨駱焓對靳之淵過分關(guān)心惦念了。 拋去這些念頭,靳之淵真有難,他還是要助的。 李祿真正要提防的還是某只瘋狐貍。 用浸過溫水的帕子擦著靳之淵臉上混著汗和淚的水漬,連帶他掌心的潮濕也一同拭去了。 被擦過的手指干干凈凈的,更顯指骨纖長。冷色皮膚下的血管無處遁形,顯眼地凸起在手背上。 似乎感知到有人在觸碰他的手,靳之淵被驚得一激靈,反攥上李祿的手,抖得潰不成軍。 痛喘里灌的是哭腔。 疼。 疼得想死。 恨不得把肺子挖了,這千瘡百孔滿是破洞的肺留著又有什么用? 他不要這樣的疼來提醒自己還活著這一事實。 倦怠與苦痛是常態(tài)。 可這樣反復(fù)的折磨讓他身心俱疲,熬的是心血,透支的是命。 靳之淵承認(rèn)自己是藥物成癮。 他僅存的念想是有人能再給他一支鎮(zhèn)定劑——再不濟(jì)給他一杵子敲暈了也成。 “藥……” 他極力比著口型,祈求李祿能看懂。 誠然李祿看得懂,這次他倒?fàn)帤獾煤?,連靳之淵想要什么藥都猜得一清二楚。 “是要鎮(zhèn)定劑?”李祿詢他。 靳之淵腕子一沉,松開攥著李祿的手,無力地輕抬食指點了一下床面,示意他是認(rèn)同這個猜測的。 “之前我有看到地面扔著一支鎮(zhèn)定劑空管,”李祿搖頭的同時攤開手,試圖否決靳之淵的請求,“你應(yīng)該剛打過一支,短時間內(nèi)不能再繼續(xù)注射了……” 沒用的李祿和他有點用的細(xì)心。 耳道里是亂七八糟的嗡鳴,感覺上與被砸了顆震爆彈無異。靳之淵聽不大清李祿說的話,只能憑借李祿的語氣和肢體動作判斷,他大概猜測出李祿并不打算給他鎮(zhèn)定劑。 靳之淵只覺得委屈,他可以出任務(wù),然后賺很多很多的錢,他買得起鎮(zhèn)定劑。 為什么不給他?是舍不得在他身上砸錢么?還是說他已經(jīng)失去了能得到資源的價值? 靳之淵嫌李祿小氣,同時想起更吝嗇的靳灃。 討個藥還真是難如登天。 靳之淵迷迷糊糊地想,等他有力氣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賺錢。然后找渠道買上一大箱鎮(zhèn)定劑,自己藏起來囤著用……免得到時候他們摳摳搜搜的不給他。 李祿也看得出來靳之淵在氣鼓鼓,他也只能滿臉窘態(tài)地顧著搓手,已不知該做些什么。 靳之淵這口悶氣屬實是給自己憋得委屈,這般郁結(jié)于心,傷口只疼的更厲害。 眼見他蜷著的身子極端地弓成蝦米狀,隔著面罩在咳,喉結(jié)艱澀滾動著,側(cè)頸染上斑駁的紅。 李祿甚至不用看都知道他定是又咳了血。 滿口都是鐵銹味,很腥,會讓他自己都嫌棄自己。 靳之淵是想把血沫咽回去的,沒能做出吞咽的動作。他開始懷疑自己可能沒力氣再出任務(wù)了,賺不來藥錢。 困意這時攀上神經(jīng),在跟他說晚安好夢。 靳之淵卻不敢睡。 他的第六感在告訴自己,一旦睡了……大概率醒不過來。 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肉體和靈魂剝離了似的,各疼各的,割裂中迸發(fā)出放射性的劇痛。 靳之淵疼得幾欲失控,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胡亂地抓著什么。抽搐之下,暴漲的青筋猙獰布滿手背。 下一刻也不知又哪來的力氣,強撐著趴下,一把壓住胸口未愈的槍傷,使勁往下沉了沉身子,壓迫的力道更甚。 這般已是疼糊涂了——竟妄想以疼止疼。 也算是另一種得償所愿,在靳之淵不懈的努力作死之下,目前他的外傷終于要比內(nèi)傷疼得多了。 于他而言,皮肉上實質(zhì)性的疼痛總比肺子內(nèi)里的挫傷要容易捱過,他的主要精力暫時被分出來面對槍傷。 要是靳灃在,一定會對他冷嘲熱諷……靳之淵腦海里沒來由地涌出這個想法。 他現(xiàn)下所承受的一切苦痛定是降下的懲罰。 罰的是當(dāng)年他對母親犯下的錯。 靳之淵想,他會贖罪的——用他的余生來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