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想來，哥哥說的那句話，當真不錯。”

畫室里，花城坐在畫架前，執(zhí)筆在其上細細描摹，一邊輕笑著感嘆。

謝憐坐在對面看書，窗外投射進來的暖光將他的身形映得細膩清晰，仿佛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光。聽到花城的聲音，抬頭道：“哪句？”

花城微微闔眼：“兩個人之所以能相知，相戀，不僅是因為有緣相遇，更是因為他們是彼此內(nèi)心的一片美好。”

聽到這句話，謝憐只感覺臉頰發(fā)燙，慌忙放下了手里的書：“我只是隨口一說，你記這么清楚做什么……”

“哦，是嗎？”花城微一挑眉，“可是當時哥哥說這話的表情，可并不像是‘隨口一說’啊?！?/p>

謝憐微嘆著，揉了揉眉心——當然不是隨口一說，其實這些想法已經(jīng)堆積在他內(nèi)心里很久很久了。以往碰見一些人，一些事，內(nèi)心總會有突如其來的感嘆，只不過那時謝憐沒有朋友，這些感嘆便也只放在心里想想了?，F(xiàn)在能開口說出來，雖然很開心，但事后想想也蠻羞恥的。

謝憐道：“這些話，你就隨便聽聽，聽完就過去了吧。”

花城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道：“怎么會，既然是哥哥說過的話，我會記一輩子的。”

謝憐莫名覺得，他這句話并不像是開玩笑，情不自禁地拿書遮住了臉，再也不敢看花城笑嘻嘻的表情了。

沉默良久，畫板后傳來低低的聲音

“我和哥哥是一樣的。”

謝憐放下了書，看向花城。不知為何，花城雙眸中平時放蕩不羈的光芒斂去了不少，此時直直凝視著謝憐，令謝憐不禁覺得，這樣攝人心魄的眼神，能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

“我一直在等，等一個人，能與他相遇相知。他能夠接受我的過去，不管發(fā)生任何事，我們都能相信彼此，永不分離?！?/p>

“能遇到這樣的人，是幸運啊?！敝x憐微微揚起嘴角，“畢竟，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全身心的信賴彼此呢？”

“不好說，不過，或許有些人，就已經(jīng)遇見了呢？”

花城凝望著他，雖然嘴上說的是“有些人”，卻讓謝憐的心底，莫名劃過一片柔軟。

“哥哥?！?/p>

“嗯？”

“你說……我們相識多久了？”

“不知道呢，有個把月了吧?！?/p>

花城嘴角上揚，薄唇輕啟：

“那我們……在一起吧?！?/p>

謝憐的書，摔落在地。

他只覺得耳根微微發(fā)紅，忙不迭彎腰撿書，想要遮掩此刻狼狽的姿態(tài)，嘴里喃喃念著：“等……等一下?！?/p>

他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細碎的畫面，師青玄那句“原來你喜歡日久生情”猶在耳畔，令謝憐不禁心猿意馬，拿書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謝憐輕呼了幾口氣，道：“別鬧……”

花城爽朗笑了幾聲：“我的錯，下次不會了?！?/p>

再讓這個話題發(fā)展下去，謝憐恐怕要坐立難安了。他重新打開了書，腦內(nèi)飛速運轉(zhuǎn)著，視線落在了花城執(zhí)筆的修長的手上，道：“你的繪畫，是從小就有學的嗎？上輔導課的那種？”

花城執(zhí)筆的那只手，手指微微一蜷。

他不笑了，良久低低的道：“沒有，我自己畫著好玩?！?/p>

看他神情，謝憐暗道罪過，自己的話題轉(zhuǎn)的實在是不巧妙，正想著再換一個話題時，那邊輕輕地道：“我給哥哥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個小男孩……”

謝憐清楚，這小男孩必定就是花城，因此越發(fā)專注的去聽。

從前，有一個小男孩，他很不快樂。

不論學什么，他都反應極快，舉一反三，因此常常被人夸贊聰穎過人。為了培養(yǎng)小男孩，小男孩的父母為他報了一個又一個補習班，甚至還請專業(yè)的家教來給小男孩上課。

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吃飯睡覺，小男孩都是在學習中度過的。

每一次放假回來，聽著班上的同學們聊著自己假期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小男孩總是很羨慕。他們說自己去了沙灘，見過高山，還看過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的模樣。

這些景象，小男孩未曾親眼見過，他也僅僅是在課本里的某幾頁插圖中看過，但只從書中觀望，單憑幾行文字，小男孩還是不知那是如何模樣。

有一次，他在房中做題時，窗外下起了大雨，片片雨花擊落在窗欞上，透明的窗玻璃逐漸附上了一層水霧。

雨滴順著那片水霧滾落，滑落之處，竟是留下了細細的線條。

小男孩看到這番景象，一時間有些好奇，就趴在窗臺上繼續(xù)看著雨滴滑落。

大大小小的雨滴，參差不齊的線條，不自覺在窗玻璃上形成一幅畫卷。

小男孩不自覺伸出白嫩嫩的手指，順著那些線條的紋路，在窗玻璃上添了幾筆。

那一刻，他見到了高山。

說是高山，其實也只比他高出半個頭。那窗玻璃上的紋路，加上他添上去的幾筆，儼然匯成了一派高山流水之景。

小男孩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場景，驚得愣在原地良久。隨后像是受了什么啟發(fā)一般，開始尋找別處的窗玻璃。

炎陽，流水，高樹。他憑借著自己的想象，加上他人的描述，將所有他想見到的風景都畫了下來。

這樣還不夠，他將原先用來寫題的草稿紙，也用來畫畫。

生命，仿佛在那一刻，鮮活了。

當晚，小男孩被批評了。

窗玻璃上的紋樣被擦得一干二凈，所有畫著圖案的紙張，也都被當成廢品扔進了垃圾桶。

小男孩的爸爸媽媽很生氣，說小男孩這是不務正業(yè)，讓他認錯道歉。

那一晚，小男孩第一次沒有聽話。

他哭，他尖叫，仿佛全世界背叛了他，生生將他的寶物奪走了一般。

小男孩的爸爸媽媽嚇壞了，他們第一次見自己的兒子是這樣的有失儀態(tài)。但不論如何，終于還是心軟了。

小男孩直到現(xiàn)在還記得，他的爸爸媽媽當時臉上無奈的表情，以及那句話：

“你長大了?！?/p>

故事結(jié)束。

謝憐尚在故事中沒有抽離，愣神間卻聽花城輕笑：“這是一個很狼狽的故事。”

謝憐搖了搖頭：“這是一個很勇敢的故事?！?/p>

花城沒有接話，放下筆朝謝憐招了招手：“哥哥，已經(jīng)完成了，快過來看?！?/p>

謝憐起身，待轉(zhuǎn)到畫板前，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這不是我嗎？”

畫布上，恰恰繪著畫室的一角。畫中，窗外的光線層層疊疊落在謝憐身上，他一手執(zhí)書，臉上笑容溫柔安寧。

但最吸引他的，是畫中他的眼睛。

都說，眼睛是一個人心靈的窗戶。畫中謝憐的雙眸，精致漂亮，澄澈干凈，甚至閃爍著……依戀的神情。

是了，就是依戀。而且，不是朋友之間親密無間的那種依戀，而是謝憐看到的，那個女孩子向花城告白時的表情一樣，眼中閃露出的值得托付的依戀。

甚至，謝憐的這份依戀，相較更為鄭重，更為深刻。

原來，他在花城面前，就是這樣的表情嗎？

一瞬間，鼓噪的心跳聲仿佛響徹耳畔。

過往所有的不安，焦躁，心動，在此刻，全部得到了解釋，宛若一陣洪流，將他心底的某一面墻，席卷坍塌一片。

他似乎，找到與之相伴終生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