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不明

廚房狹小，容不下多少人。平常施谷彤做飯都是左溫文的妻子寧佩蘭幫忙打下手，可是今天不比平常，左婧媛在外漂泊十幾年總算回來，想跟自個兒母親說些體己話，寧佩蘭也就不跟左婧媛爭這個打下手的活計，由她們母女二人聊天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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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一大桌豐盛的菜肴端上來，闊別十幾年的一家人終于又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吃頓團(tuán)圓飯，桌上比過年還喜慶，左立誠把自己珍藏了好多年的酒都拿出來了，說是要好好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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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谷彤白了他一眼，湊近左婧媛揭丈夫的老底，“你爸身體不好不能喝酒，那瓶酒惦記了多少年了，現(xiàn)在可算逮著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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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了然地笑了，接過左立誠手上那瓶白酒開了，給左溫文滿上一杯，卻只給左立誠倒了半杯，“爸，身體要緊，不許多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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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立誠對比了自己和兒子的酒杯，分外不滿，不過還是認(rèn)命道：“半杯就半杯?！彼闷鸨?，陶醉地聞了聞里頭的酒香，重新開懷起來，“果然是好酒，不枉費我珍藏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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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和客廳連著，餐桌正對著客廳電視。左家人飯桌上沒那么多規(guī)矩，加上左立誠就愛午飯的檔口看看午間新聞，因此電視中午一直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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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開飯早，上桌時午間新聞還沒開始，大柱子先調(diào)了少兒頻道看動畫片，幾個大人邊吃邊聊，主要都是左婧媛這些年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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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父母都不知道她坐了十年牢，只以為左婧媛是在外頭不順跑回家來，左婧媛就由著自己出獄這半年的經(jīng)歷瞎編了一些事說了，還挺像那么回事，至少是把爸媽都糊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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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如此，施谷彤依然聽的心疼不已，唏噓道：“左左吶，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和你爸爸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就要去了，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我和你爸不放心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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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正要辯解，左溫文搶先她一步道：“媽，左左剛回來，你說這些做什么？就是她這么過一輩子也沒什么，不還有我這個做大哥的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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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溫文是知道左婧媛這十年經(jīng)歷的，對左婧媛心疼又愧疚，恨不得想方設(shè)法補償自己這個可憐的妹子。他只盼著自己的妹妹能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什么都不用想，就算有什么流言蜚語也有當(dāng)大哥的扛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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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哪能不知道大哥的心思？對左溫文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摟著坐在自己旁邊的母親的肩膀道：“媽，我不是一個人，我養(yǎng)了一個女兒，叫鬧鬧，下次帶她一起回來見見外公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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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施谷彤狐疑，“好端端哪來的女兒？你不是為了讓我放心故意哄我的吧？”?

“哄你做什么？”左婧媛較真了，掏出手機來給他們看盧靜的照片，又把盧靜的遭遇和她生母的情況簡單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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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蕊照顧左婧媛的原因是決計不能說的，左婧媛只好編了個自己重病臥床得到了劉蕊照顧的謊話。她怕父母哥嫂不接受鬧鬧，特地把自己在醫(yī)院的病情編的慘了一點，沒料到可把一家人心疼壞了，連連往她碟子里夾菜，弄得左婧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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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靜五官挺精致的，雙眼皮大眼睛，就是從前太瘦，看起來頭大身子小，跟個小蘿卜頭似的。后來她跟左婧媛一塊生活，有人疼有人照顧，小姑娘也長開了，十五六歲的少女，白凈靦腆很招人喜歡，加上她又身世可憐，左家人個個都挺喜歡，直嚷嚷要左婧媛下次一定要帶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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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谷彤早幾年已經(jīng)接受了自己女兒的性向，做好了左婧媛一輩子沒有子女的打算，現(xiàn)如今有個懂事惹人疼的鬧鬧陪在左婧媛身邊，施谷彤想著自己和老伴就是去了，左婧媛也不孤單了，放心不少，看盧靜也是越看越歡喜，好像這小姑娘就是自己的親外孫女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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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鬧什么時候放假？”施谷彤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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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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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她回來吃飯吧，認(rèn)認(rèn)外公外婆和大舅，都是她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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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谷彤這是已經(jīng)做了天大的讓步了。左婧媛心里感動得一塌糊涂，捧著碗連忙應(yīng)道：“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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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閑話邊吃飯，轉(zhuǎn)眼過了十二點，左立誠讓大柱子調(diào)了新聞頻道看午間新聞。最近沒什么大事，都是些不痛不癢的新聞，左婧媛背對著電視聽了一耳朵，也沒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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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還是國際新聞，電視里字正腔圓的主持人忽然道：“插播一條消息，昨日起飛的MU877次航班于北京時間六月十四日凌晨在太平洋上空失去聯(lián)系，據(jù)悉該航班將飛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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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脊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立刻放下碗轉(zhuǎn)頭盯著電視看，想從電視里面帶微笑的播音員臉上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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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877，左婧媛深刻地記得這個航班號，唐莉佳就在這架飛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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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聯(lián)，這個詞意味著什么左婧媛一清二楚，如果唐莉佳……如果唐莉佳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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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急火攻心，幾乎當(dāng)場暈過去，扶著桌子勉強穩(wěn)住身形，強迫自己扯出一個微笑對幾人道：“爸媽，大哥大嫂，我想起來公司里還有點急事馬上得走，我改天再來看你們。”說完起身往玄關(guān)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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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一張臉比紙還白，嘴唇?jīng)]有一點血色，眼睛卻紅得嚇人，施谷彤怕左婧媛遇到什么急事不跟家里人說，也下了飯桌，跟她走到玄關(guān)叮嚀：“左左，有什么事跟爸媽說知道嗎？回家了，別自己一個人悶著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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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穿好鞋子外套，寬慰地拍拍施谷彤肩膀，“媽，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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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一出家門，心跳就幾乎立刻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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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失聯(lián)，還是在太平洋上空，左婧媛的一顆心沉到谷底。她打電話給唐莉佳，不出所料的關(guān)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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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莉佳那邊的人，左婧媛只認(rèn)識一個鄭丹妮，現(xiàn)在孤立無援，連一個能聯(lián)系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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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出了父母家來不及回自己那里了，直接找了個網(wǎng)吧一頭扎進(jìn)電腦里尋找關(guān)于MU877失聯(lián)的消息，生怕漏了什么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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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查才知道網(wǎng)上全瘋了。頭兩個月股市泡沫的陰影還沒散去，可是所有人都顧不上管股市了，各個大大小小的公公社交平臺討論的全是失聯(lián)飛機。網(wǎng)絡(luò)被沒用的祈福淹沒了，能獲得的消息少之又少，左婧媛在網(wǎng)上不眨眼地搜索了幾個小時也沒找到什么有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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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失聯(lián)的事不是小事，大部分消息就算政府知道了不會立時公布給民眾，左婧媛意識到這一點，頹廢地癱在座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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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莉佳不會有事的，只是失聯(lián)，情況都還不清楚呢，又不是已經(jīng)失事了，這么慌慌張張的做什么？禍害遺千年，唐莉佳那個禍害命長著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這么隨隨便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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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這么安慰自己，左婧媛心底就有一個越強烈的聲音在吶喊，回不來了，唐莉佳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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惶恐無措從四面八方向左婧媛襲來，左婧媛被勒得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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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還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個人，還微笑著祝各自安好，不過短短十幾個小時，今天，那個音容笑貌歷歷在目的女人已經(jīng)生死未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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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絕望地抱住頭，手指使勁揪緊自己半長的頭發(fā)，她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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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非得把唐莉佳攆走不可呢？G市這么大，還容不下她們兩個人和平共處么？不能再在一起了，不能當(dāng)朋友了，起碼還能當(dāng)對方是個過年過節(jié)能互相問候的熟人，左婧媛想不通自己為什么就非得和唐莉佳老死不相往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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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這么沒用，沒用到只知道逃避。她嘲笑唐莉佳是個瘋子，嘲笑唐莉佳抓著過去不放，現(xiàn)在她才明白過來，唐莉佳只是比她更有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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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年那件事唐莉佳受的罪一點也不比自己少，父親死亡，妹妹毀容，唐家從此四分五裂沒落下去。唐莉佳作為唐家最后一輩繼承人，唐家在最輝煌的時候衰敗，她的痛苦沒人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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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莉佳怎么就能頂下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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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dāng)然能，左婧媛想，唐莉佳從來都是站在身后撐著自己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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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氣她怕她拒絕她，說到底是被傷怕了，愛人那么痛苦，她寧愿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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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莉佳也是被傷過的人，她怎么就不怕呢？那么痛苦的事，她為什么還要飛蛾撲火一樣一個勁地往里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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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不懂，她第一次站在唐莉佳的角度考慮，后悔傷心，抱著腦袋一動不動地坐著，腦子里一團(tuán)漿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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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在桌子上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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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有氣無力地斜看著手機屏，是劉倩倩無聊找她聊微信的消息。她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求救一樣地抓住那個小小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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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婧媛手指顫抖，試了幾次才解開指紋鎖屏，撥通了劉倩倩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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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力菲和唐莉佳是朋友，說不定她能打聽到唐莉佳的下落，有事沒事，左婧媛只想知道個結(jié)果。就算唐莉佳真的死了，她也得親眼見到了那個女人的尸首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