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的末裔】卷一·流浪子嗣歸鄉(xiāng)途:第一章
風漸漸肆虐起來了,暴雨也隨著漆黑的夜幕降下。幾乎要把世界淹沒的嘈雜雨聲籠罩著整個木陽城。窗外,十年無人照料、再看不出些許生機的薔薇枯藤也同那斑駁鐵柵欄外的漆黑森林一起在雨幕中飄搖。風的嗚咽聲在牧宅的每一條廊道里回響。牧宅偌大的會客廳中,只有一根擺在一方小桌上的白燭散發(fā)著微弱的光。
牧荊與澤對坐在小桌兩旁。
一道閃電刺破了窗外黑色的世界,幾秒后,巨大的雷聲震得牧荊的耳膜微微發(fā)痛,他將自己的視線從窗外移開,落到白燭另一面的少女身上。搖曳的燭光將少女蒼白的臉染上一絲血色,使得她本就美麗的容顏更顯幾分動人之色。
“今天那個女孩……是人狼吧?”
“應該沒錯?!睗擅蛄艘豢诜旁谧郎系募t茶,微微皺起了眉頭,“沒想到竟然可以在這附近看見人狼……他們應該很早以前就淡出了人類的視野,只在被稱為‘霧域’的凱爾姆地區(qū)活動啊……”
“你還真是博覽群書……”牧荊摸了摸下巴,不禁再次稱贊澤的博學。
聽到牧荊的稱贊,澤卻只覺得有些無奈。
“畢竟在你無所事事游手好閑的時候,不敢出門的我只能在書庫里看書打發(fā)時間……況且,這些事不止古書典籍中有記載,若是你好好學習過血獵的必修課,你也會知道。”
自父親死后,平日里常常帶著牧荊一起訓練的林奈便離開了牧宅,母親也不再像以往那樣嚴格地督促他,最重要的是,是牧荊自己再也沒有了以往的激情,血獵訓練便自然而然地懈怠下來。此時聽到澤的責備,牧荊也無法反駁,只能有些尷尬地輕笑一聲,扯開了話題。
“咳咳,比起這個,我倒是更加關心那個叫落日的女人,那種實力……那家伙總不會真的像琉殤告訴我的那樣只是一個普通圣徒吧?你以前在教會的時候聽說過她嗎?”
“……沒有什么印象,不過,既然‘陽炎’擁有那種程度的威力,又專門為她的異能打造了一柄煉金武器,我覺得她不太可能只是一介普通圣徒?!?/p>
“我也有同感……持有圣痕的圣徒固然不在少數(shù),但要是他們都是落日那樣的水平,教會和異族之間的戰(zhàn)爭也不至于持續(xù)接近千年了……”
澤沒有接話,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景色:
“……話說今天,和十年前還真是像啊……”
她的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哀愁,或許是受到她的感染吧,牧荊也望著窗外陷入了沉思之中。這時,幾道沉重的聲響從牧宅大門處傳來——
“咚咚咚!”
一如十年前的那個雨夜,悶雷一般的敲門聲在整幢宅子里回響,牧荊的思考幾乎為之一滯。當牧荊還處在愕然之中時,澤卻已經(jīng)站起身來。
“走吧,有客人來了?!?/p>
沉默數(shù)秒后,見牧荊還僵在原地沒有動作,澤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有些好笑的表情。
“怎么?難道真能是十年前的重演?”
牧荊這才反應過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澤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跟在牧荊身后,畢竟,不管怎么說,牧荊才是這幢房子的主人,就算他不在意,自己也不能太過僭越。
伴隨著“吱嘎”的聲響,牧荊打開厚重的大門,一名穿著漆黑牧師袍的男人站在屋外。在巨大的雨幕中,他的長袍竟然沒有被淋濕,還隨著狂風獵獵展動。標槍一般筆直的身形隱隱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氣質(zhì),在漆黑背景的襯托下更添幾分壓迫。
“琉殤?”
不僅驚訝于對方的身份,牧荊更疑惑琉殤此時的架勢??蓜倓偰畛鰧Ψ降拿?,他便瞥見了來人手上的巨大銀色物體——那是一柄純銀打造的十字刃戰(zhàn)錘。戰(zhàn)錘鋒利的錘刃,父親身上猙獰的刀傷又在自己腦海中掠過,牧荊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放心,牧荊,我并不是又來拉你加入圣域。據(jù)三天前點燈人諾瓦爾向木陽城十三教會分部傳達的啟示,牧宅里,躲藏著一名罪人?!?/p>
琉殤的話語卻十分平靜,仿佛真的是來做客一般??纱_認了對方的來意,牧荊陷入了恐慌——顯然,澤的事情還是暴露了。他深吸一口氣,勉強穩(wěn)定了情緒,一面開始思考對策,一面硬著頭皮將對話繼續(xù)了下去。
“抱歉,這幢宅子里只有我和我的妹妹,并沒有什么可疑的人。”
“呵,”琉殤看了看牧荊,又看了看牧荊身后的少女,“是么?牧荊,它……真的是你的妹妹?”
牧荊下意識地側(cè)身,想要擋在澤身前,可琉殤猛地伸出左手,將他一把推開,同時右手單手揮動沉重的十字刃錘,向著牧荊身后的澤沖去——
“人類牧荊,請你配合十三教會的肅清?!?/p>
“轟!”
沉重的銀質(zhì)戰(zhàn)錘狠狠地砸到牧宅的花崗巖地板上,將這種堅硬的火山巖砸出了缺口,而澤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向側(cè)后方撤步,勉強躲開了戰(zhàn)錘的攻擊,只受到一點擦傷。根本沒有意料到琉殤會忽然對澤下死手,反應慢了半拍的牧荊急忙攔在了琉殤身前。
“等等,就算她……就算澤背叛了教會,也曾今是你們的同袍??!況且還是夕夜·瑟斯宅邸一戰(zhàn)的唯一生還者,你們也不用這樣對她吧?”
聽了牧荊的質(zhì)問,琉殤先是一愣,隨即冷笑了一聲。
“看來,你還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牧荊。處理變節(jié)者一向是福音教會的工作,和隸屬于神罰教會的我可扯不上一點關系,”說著,琉殤又將視線移到了對面的少女身上,“一起生活了這么久,到現(xiàn)在你都沒發(fā)現(xiàn)這個家伙有什么不對勁嗎?看來你的血獵訓練真是徹底荒廢了。”
牧荊一愣,看向了不遠處的少女。
“它確實是十年前夕夜·瑟斯宅邸一戰(zhàn)的唯一幸存者,可很遺憾,它的立場,是夕夜·瑟斯那一邊,”琉殤緊盯著對面的少女,“澤?用這個名字,你還真是大膽啊,血族元老的女兒,夕夜家血脈的正統(tǒng)繼承者——夕夜·澤?”
一道閃電劈落,電光從敞開的大門射入了大廳內(nèi),借著這道光芒,牧荊看見了澤——夕夜·澤身上緩緩復原的擦傷痕跡,
——那是血族的自愈能力。
牧荊的腦子嗡的一聲炸開,無數(shù)回憶在他腦子里閃過,他猛地察覺了以往那些并不起眼的異常——澤的皮膚為什么白的那樣詭異,澤為什么總是不愿意離開家里,澤每一次出門為什么總是要頂一把巨大的黑傘,以及,今天黑傘掀飛后,澤又為什么要一頭裝進她的懷里——那根本不是害怕被落日認出來,只是為了擋住陽光。
察覺到這些,牧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巨大的震撼讓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整整十年的朝夕相處,澤都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在母親去世之后,她更是自己唯一的家人。他能夠清楚的記起過去和澤共度的時光,那些澤初到牧宅時處處警惕、孤僻終日的日子,那些在雷雨交加的夜里,自己和澤一起蜷縮在母親懷中,瑟瑟發(fā)抖的日子,那些他下到牧宅昏暗的書庫里,叫澤吃飯的日子,那些他生病臥床時,澤照顧自己的日子……事到如今,琉殤卻告訴自己,這十年以來自己最親近的人,竟然是十年前殺死自己父親的兇手——吸血鬼的一員。
牧荊怔怔地看向澤,希望她能像往常一樣用她那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表情,說出否定的話語??膳c他的意愿相違背,平日里一向給人以沉著印象的澤,此時只是顯出難以掩飾的慌張。
見到這一幕,牧荊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一旁的琉殤見狀,默默地走上前,將牧荊護在自己后方。
“本來上面的意思是要你親自捉住她,來彌補你包庇罪人的過錯,但畢竟你們相處了這么久,想必你一時也難以下手……看在我們是朋友的份上,就由我來代你動手吧!”
沒等牧荊回答,琉殤已經(jīng)揮舞著戰(zhàn)錘向澤展開了攻勢,他手中的戰(zhàn)錘向著澤橫劈而去,后者移步以稍顯僵硬的側(cè)身躲過了琉殤的攻擊。緊接著,琉殤用身體帶動戰(zhàn)錘,掄著戰(zhàn)錘從上方砸下。盡管純銀打造的戰(zhàn)錘無比沉重,但琉殤的身體素質(zhì)與用力技巧卻更勝一籌。戰(zhàn)錘勉強觸及澤的身形,伴隨著令人牙酸的聲音,十字刃錘鋒利的刀刃劃過澤左臂柔嫩的肌膚,如同耕田的犁一般在澤的纖細的左臂上劃出了一大條血痕,傷口深可見骨。
牧荊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澤著咬牙后撤拉開了距離,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傷口,血液如流水一般從她的指縫間涌出。但沒等她站穩(wěn)腳跟,琉殤再次展開了攻勢。澤毫不猶豫的放棄了照顧傷口,不僅不退,反而向著琉殤迎了上去,竟然精準地用受傷的左手抓住了十字錘純銀打造的的刀刃。
“滋——”
在烤肉般的聲響中,左手手掌與十字刃錘接觸處的肌膚幾乎在一瞬間變得焦黑,但澤卻強忍著疼痛,將戰(zhàn)錘向側(cè)后推開,同時迅速欺近琉殤,右拳向琉殤胸口攻去。畢竟,無論是反應速度還是肌肉強度,吸血鬼的身體機能都要比人類強很多,在近身戰(zhàn)中,琉殤的長柄十字刃錘施展不開,澤能夠占據(jù)絕對的優(yōu)勢。
但是,琉殤的眼睛,驟然變得無比鮮紅。
他左腳重重地踏向地面,身體向后退去,幾乎在一瞬間拉開了二人的距離。同時,琉殤雙手發(fā)力,沉重的十字戰(zhàn)錘從澤手中掙脫,如同木棍一樣被琉殤在空中掄動半圈,從右側(cè)砸來。來不及改變前沖態(tài)勢,戰(zhàn)錘就這么生生地砸在了澤的身上——
“轟——”
澤的身體重重地撞上冰冷而堅硬的墻壁,砸出了一片細密的裂紋。此時,她左臂上的傷口尚未完全恢復,手掌也被秘銀武器的祝福潰爛,側(cè)腹更是一片血肉模糊,在被戰(zhàn)錘的刀刃劃開的傷口之下,甚至可以模糊的看見她被折斷的肋骨。
“你……到底……”澤捂住腰間的傷口,強撐著站起身來,她的聲音中夾雜著顫抖,“……為什么?”
“這個嗎?”琉殤指了指自己發(fā)著紅光的眼眸,“這是福音教會從亞特蘭蒂斯共和國東島分部采集到的吸血鬼血樣,你以為,一般人會被派來對付血族元老的女兒?”
琉殤說著,舉起了戰(zhàn)錘。
“比起這個,還是關心一下你自己吧,剛才那一下,肋骨斷了四根吧?如果現(xiàn)在投降的話,我也許可以給你一個痛快的死法哦?”
澤沒有回話,只是用不屈的眼神卻回答了琉殤的提議。她轉(zhuǎn)身從附近墻面上的掛載的一對裝飾劍中抽出一把,用破爛不堪的雙手握住劍柄,深吸一口氣,向著琉殤沖來,
面對這無謀的沖鋒,琉殤只是輕輕扭動十字刃錘的手柄。
“咔噠!”
令人詫異的機械聲響起,戰(zhàn)錘的前段猛地彈射而出,留下一段銀色的鎖鏈與握在琉殤手中的長柄相連。而那沉重的刃錘,正面撞在了襲來的澤身上。
“噗嗤!”
刀刃深深的刺進澤的小腹,戰(zhàn)錘巨大的動量將澤死死地釘回了墻面上,腹部和背部受到的撞擊與貫穿身體的祝福秘銀幾乎要撕裂澤的痛覺神經(jīng)。
“啊……”
澤的呻吟像是將近枯竭。
長劍當啷一聲掉到地上,琉殤慢慢走到澤跟前,皮靴把長劍踢到遠處。他低頭看了看澤,發(fā)出一聲輕笑。
“執(zhí)劍的動作很標準,可惜缺乏實戰(zhàn)的經(jīng)驗?!?/p>
說著,十字刃錘的鎖鏈緩緩收回,刀刃從澤的身體里抽了出來,澤用雙手緊緊捂住腹部的傷口——事實上,此時澤的腹部,幾乎已經(jīng)失去了可以被稱之為“腹部”的形狀——無力支撐的身體像一塊破布一樣緩緩從墻面滑落,在身后脫出一長條凄慘的血痕。
“被傷成這樣,看來你也差不多了?!绷饸懸贿呎f,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瓶,“血族活的越久,生命力越強。而根據(jù)情報,你不過十幾歲而已,所以,除了秘銀武器和陽光外,很多對于古老血族來說在歲月中已經(jīng)麻木的東西,依舊可以傷到你,比如——”
他打開小瓶,伴著潺潺水聲,將里面的液體傾倒在澤的傷口上,
“——疼痛?!?/p>
“呃啊——————”
澤咬緊牙關,不讓自己被從腹部慢慢浸入身體內(nèi)部的劇烈灼燒感打敗。
“可嘆,可嘆,不愧是血族元老的女兒,你的意志非常堅強,”琉殤再一次舉起戰(zhàn)錘,“不過這樣一來,你就失去行動力了吧?”
言罷,戰(zhàn)錘再次砸下。
“噗嗤!”
戰(zhàn)錘重重地釘入澤的胸口,猩紅的血液綻開,濺射到周圍的墻壁和地面上,勾勒出一幅無比殘忍的圖景,牧荊不禁感到一陣反胃。琉殤不斷砸下戰(zhàn)錘,一次,兩次,三次……從軀干到四肢,血族的自愈能力不斷地修補著澤的身體,可琉殤卻一次又一次的將其破壞,比起戰(zhàn)斗,這更像是一場單純的虐待。最后,澤的身體已經(jīng)從原本半靠著墻面的姿態(tài)到完全倒在地上,她艱難地抬起沾滿自己鮮血與淚水的臉,看向牧荊,眼神中寫滿期盼——或許還帶著些許哀求,
“荊……”
“轟!”
雷鳴伴隨著戰(zhàn)錘同時落下,淹沒了澤的聲音。十年前,自己父親的慘狀似乎又浮現(xiàn)在牧荊眼前,那被閃電光芒照亮的猙獰刀傷與彈孔占滿了他的視線。
十年的朝夕相處,潛意識里,他無法放任澤就這樣死去,哪怕澤真的是一只血族,他也希望給自己一個接受現(xiàn)實的時間,而不是像這樣突兀地面對她的死亡??蓡栴}是,自己能做什么?
自己的訓練已經(jīng)荒廢了近十年,況且想要殺死澤的,是那如怪物般龐大的、代表著整個人類意志的教會,自己一個人,又能改變什么?
事情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牧荊的雙腿止不住的顫抖,就在這時,琉殤慢慢轉(zhuǎn)過頭來,他原本碧藍的清澈眼眸此時充斥著血紅,
“牧荊,你要不要來親手結(jié)果她?”
毫不帶情感的話語像一瓢冷水一樣澆在牧荊頭上,他踉蹌后退幾步,張口想說些什么,卻說不出話。
“這樣啊,既然你實在無意參與教會的事情,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好了。”
琉殤收起戰(zhàn)錘,從口袋里掏出另一瓶圣水,隨意地倒在澤身上,而后將小瓶扔到一邊。確認到澤的身體幾乎停止了再生,他轉(zhuǎn)頭看向了牧荊。
“以它現(xiàn)在的狀況,這瓶圣水下去,估計到天亮為止都會一直‘死著’了,這樣一來,我的任務……哦,不對,是你的任務,也就完成了?!?/p>
牧荊看著倒在血泊與圣水的積液中抽搐的澤,大口地喘著粗氣,血腥的場面讓他胃里的食糜一陣翻涌,腦袋幾乎一片空白。
“怎么,牧荊,你平日里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樣,去哪了?”琉殤嘆了口氣,拍了拍牧荊的肩膀,“這也不能怪你,十年前的事對你的打擊太大,看到那樣的景象之后,恐怕沒人能好好的生活吧……”
聽了琉殤的話,父親的死相和澤的死相緩緩在牧荊眼中重合在一起,一股巨大的恐懼籠罩著他,讓他感到無比的寒冷。
“那么接下來,我還有自己的任務要做,回頭我會通知教會來回收它的——畢竟是元老的女兒嘛,還是有很多價值的。那么,我們就此別過了。”琉殤提著戰(zhàn)錘——在它涂滿了血漿的刀刃上,屬于澤的鮮血還在緩緩滴下——朝牧宅的大門走去,與牧荊擦肩而過。
這時,一股強烈的違和感揪住了牧荊的心——
澤是吸血鬼,父親是被吸血鬼殺死的。然而,澤卻是被父親帶回來的:那么,父親為什么要把澤帶回來?
剎那間,劇烈的疼痛伴隨著一股大力從牧荊的背后傳來,牧荊重重地被砸到了還沾著澤的鮮血的墻壁上,他還沒回過神來,顫抖著回頭看向了后方——
那是琉殤。
“不好意思啊,牧荊,”琉殤緩步向著牧荊走來,“我的任務……”
“就是清剿你?!?/p>
牧荊低頭看著自己胸前的貫穿傷——那里不斷有鮮血涌出——雙腿一軟,跌坐在地面上。由于肺部被穿刺,猩甜的味道不斷從他喉頭涌出,這時,牧荊才想起,十年前,他根本就沒有看到是血族殺死了自己的父親,甚至正相反,自己父親的身上,不但有刀傷,還有彈孔!
那是血族從來不會使用的、十三教會的火銃!
琉殤一步步向牧荊走來,牧荊下意識地手腳并用向后退去,卻被身后冰冷的墻壁堵住。琉殤低頭看向了狼狽的牧荊,紅色的眼眸中除了憤怒,還有憐憫。
“可笑,”琉殤伸手,取下了展示架上的另一把長劍,扔給了牧荊,“拔出來!”
牧荊下意識地抓起長劍,一只手握住劍鞘,一只手握住劍柄,可是,他卻只是不斷的顫抖,始終沒有拔劍。
他做不到。
這十年間,哪怕是父親留給他的、他自己的佩劍,他也從來沒能拔出過。每當他握住劍柄,他總是止不住地頭痛。
他無法忘記那個雨夜里,自己的生活和家庭是怎樣分崩離析,他無法忘記前輩是怎樣噙著淚水與母親爭吵,而后撲入她的懷中哭泣,他無法忘記這些刀劍在父親身上留下怎樣的傷痕,然后將父親的慘狀帶入自己,他無法忘記曾經(jīng)父親和前輩無數(shù)次對自己提起的教誨——
“就算你正式成為了吸血鬼獵人,也一定有許多無法戰(zhàn)勝的敵人……到那個時候……”
我以為,只要我拒絕……我以為,我只要我拋棄……
我以為,我能逃走……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在逃避嗎?!”
琉殤吼叫著,將十字戰(zhàn)錘再一次砸下,劍鞘連同長劍被在沉重的刃錘之下彈飛到了一邊,戰(zhàn)錘穿透牧荊的胸膛,陷進了牧荊身后的墻壁里。
“噗嗤!”
“啊啊啊啊啊————”
疼痛讓牧荊嘶聲叫了出來,琉殤再次舉起刃錘,牧荊只能用雙手堵住不斷出血的傷口。
“你的血統(tǒng)呢?!”
“噗嗤!”
“呃!”
慘叫戛然而止,十字刃錘絞碎了牧荊的氣管,他失去了叫喊的能力。
“你不是血獵嗎!?”
“噗嗤!”
牧荊擋在胸口前的雙手也被砸斷。
“站起來啊!”
“噗嗤!”
胸口的劇痛讓牧荊幾乎無法思考。
“你明明有和我一戰(zhàn)的力氣,卻不敢拔劍嗎!”
“噗嗤!”
這似乎是最后一擊了,琉殤慢慢收回戰(zhàn)錘,將其立在地面上,調(diào)整著自己的呼吸,任由牧荊的身體在墻壁上留下一條血痕,慢慢滑落到地上。琉殤深吸一口氣,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平靜地就像和一個普通朋友交流:
“那么接下來,罪人牧荊,雖然夕夜莊園的調(diào)查結(jié)果本來應該按照內(nèi)部文件保密,但基于你作為人的一半生命,以及我自身作為你友人的關愛,在你生命的最后,我將告知你你父親死亡的真相,以及整件事情的始末?!?/p>
牧荊倒在地上的血河中,盡管支離破碎的身體再不能移動分毫,他的瞳孔還是轉(zhuǎn)向了上方琉殤的臉。
“盡管作為血獵,十三教會,從來沒有把你們牧家當做同盟?!?/p>
“圣戰(zhàn)后,教會自身元氣大傷,但是活躍在中庭邊緣的異族依舊不在少數(shù)。同時,隨著血族數(shù)量的銳減,血獵們能接到的委托也逐漸減少。于是,二者最終展開合作,血獵們跟隨教會去討伐別的異族,圣域則為血獵們提供金錢報酬。但是,因為擁有使用血族血脈的能力,血獵牧家,雖然在表面上也得到了教會的承認,實際上一直是教會的眼中釘?!?/p>
“等到你爺爺繼承了家主的位置,那時候,經(jīng)過長時間的打壓,異族的數(shù)目已經(jīng)不成風氣……”
琉殤低沉的話語夾雜著暴雨的轟鳴,仿佛魔鬼的低語。牧荊沒有見過自己的爺爺,但從父母的只言片語間,他得知爺爺是被夕夜家的人殺死的。
但現(xiàn)在看來,真相恐怕不是如此。
“根據(jù)教會的記載,你的爺爺確實很強大,他所處理的任務,恐怕就連很多圣騎都未必能完成。一個人屠戮精靈族的城鎮(zhèn),一個人剿滅洛林帝國的薩爾洛斯教會殘黨聚集地,一個人殺死森林深處的龍形野獸……”
琉殤輕蔑地笑了笑,
“然而,他越是展現(xiàn)自己的強大,教會就越是不安。”
雨氣的清香蓋不住空氣中濃郁的血腥,一道驚雷打斷了琉殤的發(fā)言,電光從敞開的大門透入,照亮了琉殤的半邊面龐。
“經(jīng)過長時間的謀劃,教會高層假借一次任務,暗地里調(diào)動兩位圣騎以及數(shù)十位圣徒,再加上一些小手段,殺死了你的爺爺?!?/p>
一陣風從門口刮入,剝奪著牧荊僅剩不多的溫度,也吹滅了會客廳里的那只白燭。他不禁想象,他的爺爺遭到背叛時的心情——是不是和現(xiàn)在的自己一樣呢?
——是不是和自己身邊的澤一樣呢?
牧荊感到心口一陣疼痛。
“那之后,大主教親自帶隊來到牧宅,告訴你的父親,你的爺爺是被夕夜家族的血族殺死的,于是,你父親自愿成為了教會的一把刀,雖然比不上你爺爺?shù)膹姶?,但更加忠誠?!?/p>
“可惜的是,你的父親十年前在夕夜家的莊園,發(fā)現(xiàn)夕夜家族早就只剩下寥寥數(shù)人,也就察覺了你爺爺?shù)乃酪蛴袉栴},”琉殤的語氣中透露出些許惋惜,“于是,與他一同執(zhí)行任務的三十圣騎第二十一席的克里羅克下令清剿他,雙方便展開了戰(zhàn)斗?!?/p>
聽到這里,隨著體溫的下降,牧荊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后面的事你也能猜到了,你的父親拖著和莊園里的血族戰(zhàn)斗過的傷軀全滅了教會部隊,并把那場戰(zhàn)斗中唯一幸存的血族,夕夜家的女兒夕夜·澤帶回了牧宅。”琉殤說著,從一旁拉過來一張木椅,坐了上去,“故事就到此為止,等你死了,我會把她帶回教會,她畢竟是血族元老的女兒,好好利用的話,應該能對她父親產(chǎn)生不小的牽制吧……”
他看了一眼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的牧荊,嘆了一口氣,
“呵,我竟然是你這種懦夫的代替品……”
牧荊的身體已經(jīng)連顫抖都停止了,周圍的聲音變得模糊,景色變得斑駁,感覺變得麻木,就連疼痛也消失了……
接下來等待他的,只有意識的消散吧。
這就是死亡嗎?
還真是不想死啊。
這時,牧荊本已失去的聽覺,卻捕捉到了一絲清冷的女聲。
“姆……要是在這里死掉的話,那幫家伙一定會取笑我的吧……”
“轟!”
又一道驚雷落下,琉殤全身的肌肉驟然緊繃起來,他幾乎是從椅子上彈起,雙眼瞬間由藍轉(zhuǎn)紅,看向了原本應該早已失去戰(zhàn)斗力的——夕夜·澤。
碎裂的骨頭歸位,破壞的血肉縫合,損傷的臟器復原,在升騰的血蒸汽中,她的身體以數(shù)倍于之前的速度再生,最后,竟然完全無視重力,直挺挺地從地上立了起來。
然后,血族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幾乎要割裂空氣的紅光。
面對迎面而來的威壓,沒有經(jīng)過思考,琉殤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訓練的身體已經(jīng)下意識的做出了反射,他從口袋中掏出幾乎自己所剩的三瓶圣水,一次性向夕夜·澤撒去。
“嘶——”
圣水瞬間蒸發(fā)。
怎么回事?按常理來說,她此時應該已經(jīng)無法動彈了才對,我的處理流程不會出錯,那么到底是為什么?而且圣水沒用——她的力量為什么突然變強了這么多?
一邊思索著事態(tài)的原因和解決方案,琉殤一邊擺出來防御的姿態(tài),在這樣的異常狀況下,應該先重新評判夕夜·澤的現(xiàn)在戰(zhàn)斗力。然而,夕夜·澤只是站在原地,沒有動作。就在琉殤猶豫著要不要發(fā)出試探性進攻時,玻璃的碎裂聲打破了沉默。琉殤用余光向聲源處瞟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那塊碎裂的玻璃旁,是從窗口鉆進來的、像爬山虎一樣占領了大半個墻面的——薔薇。
花園里,那一度給人枯死映像的薔薇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向著牧宅內(nèi)部涌來,所有薔薇的藤蔓與葉片都染上一層詭異的紅,花更是在不是開花的季節(jié)里開地分外鮮艷,浸潤著鮮血一樣的顏色。
“夕夜家族的異能,‘環(huán)繞死者的紅荊棘’——血薔薇……”琉殤的嘴角不禁抽搐了兩下,“偏偏在這個時候……”
異族的異能覺醒,那是任務中遇見的最危險的情況,作為元老血脈異能的血薔薇本身已經(jīng)十分危險,更不用說異能覺醒時還時常伴有持續(xù)一段時間、額外強大的“暴漲期”。
“不妙啊……什!”
等到琉殤反應過來時,幾只藤蔓已如同子彈一般從琉殤的腳邊的地板下躥出。他閃躲不及,四肢被這些荊棘死死地纏住,荊棘的尖刺深深嵌進皮膚里,而后根須一樣的紅色組織從藤蔓與他皮膚的接觸處蔓延開來,
“唔……”
強忍著疼痛,琉殤想要掙脫荊棘的束縛,可馬上,又一簇荊棘貫穿了他的腹部。
——夕夜·澤不知何時,已經(jīng)來到他跟前。
血薔薇迅速通過那紅色的組織抽取著琉殤的血液,琉殤的肌肉逐漸失去了力氣,沉重的戰(zhàn)錘砸落在地上,立即被幾支藤蔓纏繞起來。感受到自己力量的流逝,琉殤在掙扎無果后,放棄了抵抗。
“真不愧是夕夜家的血脈啊,十幾歲就覺醒了異能……”
即使是經(jīng)歷了漫長歲月或是生死廝殺的異族,也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幸運兒能夠覺醒異能。像如今這樣的情況,除了血脈帶來的天賦,琉殤想不出第二種解釋。
“我討厭別人評論我的血統(tǒng)。”夕夜·澤的紅瞳緊盯著琉殤。
琉殤沒有再說話,血薔薇抽取血液的速度比想象中的還要快,再加上腹部的貫穿傷,此時的他幾乎失去了說話的力氣。隨著血液的流失,他感到寒冷開始侵蝕他的身體,這樣下去,恐怕不出幾分鐘,自己就會死去。
沒有異能和擁有異能的血族,危險性完全是兩個級別。更何況對方的異能,還是處在剛剛覺醒的暴漲期中的血薔薇。
然而,藤蔓緩緩松開,琉殤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雙腿一軟,倒在地面上。這一刻,他想起了什么,露出了有些復雜的神情。
“……是啊……你不能殺我……”
夕夜·澤沉默片刻后,似乎確認了什么,而后嘆了一口氣。
“……確實,我無法反抗血誓……”
顯然心存不甘,但夕夜·澤還是決定不再理會琉殤,而是轉(zhuǎn)身走到已然失去了意識的牧荊身旁。此時,他的傷勢,竟然也復原了大半。
“倒是這家伙,雖說是血獵,但自愈能力未免有些異常了……”
沒有人注意到,那扇破開的水晶窗的窗沿上,一只火蝙蝠張開翅膀,趁夕夜·澤轉(zhuǎn)身的瞬間飛離了現(xiàn)場,鉆入飄搖的雨幕,盤旋,上升,而后向著位于牧宅北邊的一道斷崖飛去。
那里,一名少女撐著一把純黑的傘,狂風吹起她的長發(fā),在漆黑的夜中散出一片銀光。
??????……
當牧荊恢復意識時,暴雨還未停息。
他有些吃力的從床上支起身子,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自己的房間里。抬頭看了一眼窗外,夜幕依舊淹沒在暴雨之中。
“是……夢?”
胸口的貫穿傷加上嚴重失血,哪怕是血獵也沒有可能活下來。他掀起被子,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胸口連一道疤痕都沒有,根本找不到一點受傷的痕跡。
“這么說的話,果然是夢?”
然而,想起澤的死相與琉殤對自己的攻擊,牧荊還是感到一陣心悸。不管從哪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夢都太過真實又太過虛假,一時間,他有些恍惚。
“不管怎么說,還是去看一下……”牧荊正要起身,卻看見了被胡亂的丟在床頭柜上的、屬于自己的衣服。
一件破爛不堪的,沾滿鮮血的黑衣。
漆黑的絕望涌上心頭。
“澤!”
他猛地掀開被子準備起身,這時,穿透包圍房間的雨聲,一道聲音輕輕的從角落里傳出。
“干什么?”
牧荊一愣,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澤此時就在房間角落的椅子上坐著,不緊不慢的喝著紅茶。
“澤,你……沒事?”
“你很希望我有事?”澤輕輕放下紅茶,看向了牧荊,她的眼中映射著攝人心魄的暗紅。
牧荊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么,良久,他低下頭:“……對不起。”
一瞬間,暴雨的白噪聲讓空氣中充滿了寂靜。
澤又拿起紅茶抿了一口,“不,你不必道歉,琉殤說得對,作為血族,無法忍受疼痛是我不夠成熟,落敗于他,是我缺乏實戰(zhàn),這都與你無關?!?/p>
澤的聲音不帶一絲起伏,但朝夕相處的牧荊卻能感覺出澤語氣里的生疏,不禁有些難受。
畢竟,在那種時候,自己只是袖手旁觀。
“最后……我們是怎么活下來的?”
“關鍵時刻,我的異能覺醒了,憑借暴漲期,我恢復了傷勢,然后打敗了他。不過,因為那家伙是半血族,我只能將他暫時囚禁起來?!睗烧f著,望向了窗外,“至于你……”
“你把我變成了血族?”牧荊抬起頭。
“呵,”澤輕笑一聲,“你認為自己有成為血族的資格?”
血族自詡為貴族,所謂貴族,他們要在自己的人民遭到進攻時拔劍保護人民,要在自己的家族受到壓迫時用生命維護家族,要在自己的榮耀受到玷污時拋棄一切去捍衛(wèi)榮耀……
而自己,不過是個懦夫而已。
其實早就明白,自己并不是喜愛安逸平靜的生活,自己只是在逃避,在恐懼,在拒絕面對……為了掩飾,還要裝出一副虛有其表的貴族氣質(zhì)。這樣的自己,根本不配成為血族。
“雖然我也不清楚你傷勢恢復的緣由,但既然你的眼睛還是黑色,就不可能是血族,”澤頓了頓,“你試試,你是否還能使用‘血統(tǒng)’?”
“這么一說,我確實感應不到了……”
“雖然有點出乎意料……但恭喜你,終于如愿以償成為正常人了,”澤放下茶杯,拿起一旁的一個小木盒,“然而很遺憾,你再也過不上正常的生活了。”
這一切并不是夢境,也就說明琉殤說的一切都是現(xiàn)實。一直以來,教會都迫害著擁有血族血脈的牧家,今天,這份惡意也降臨到了牧荊身上。然而,與實力強大到足以抗衡圣騎的爺爺和父親不同,荒廢訓練的牧荊,甚至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切身體會到教會的強大,也就切身體會到了自己的絕望。想到這里,牧荊看向一旁的澤。原來這么多年以來,她都生活在這樣的壓力之中嗎?而自己作為她唯一的家人,竟然在那個時候眼睜睜地看著她被琉殤蹂躪,沒有伸出援手。那時候,她該有多痛苦?
察覺到自己過錯之重,牧荊深深低下了頭。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聽到牧荊的問題,澤打開了手中的木盒。
“只能到羅索城去吧,連接青木與洛林的洞穴城市,那里是十三教會的勢力也無法觸及的地方,”澤從盒中拿出一片薄如蟬翼的玻璃片,放進自己的右眼中,“另外,我不知道教會什么時候會察覺到琉殤的任務失敗,再派人來,你最好快點收拾東西,記得多帶一些錢財,這一路上恐怕有不少用錢的地方?!?/p>
“你愿意帶我一起走?”牧荊這才又抬頭來,語氣中包含著驚訝,以及一絲慶幸和希冀。
“不要誤會,”澤說著,又取出一塊玻璃片放進自己的左眼,“我只是一路上缺一個人肉血包?!?/p>
有色玻璃已經(jīng)完全掩蓋了她的眼眸的紅色,但從那對熟悉的漆黑眼瞳中,牧荊依舊只能感覺出陌生。
……
次日,木陽城,十三教會分部,宗教事務廳。
主教打扮的男人站立在一座一人高的純銀十字架面前,緊皺著眉頭沉思這什么。良久,他長出一口氣,轉(zhuǎn)身看向了身后的琉殤。
“琉殤,你的表現(xiàn),讓教會很失望?!?/p>
“主教大人,對不起?!?/p>
琉殤的聲音中還透著虛弱,男人卻絲毫沒有體量他的意思。
“亞特蘭蒂斯共和國的福音教會同袍千辛萬苦地弄來了半血族的血樣,奇跡教會的機械煉金術士與古典煉金術士共同為你打造了‘收割者’,復興教會最好的醫(yī)生為你進行改造手術,我們費盡心思將你培育成血獵,頂替牧家的位置,你卻連一個十幾歲的血族都抓不住……”男人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他的話語中透著明顯的惋惜,“唉,琉殤,贗品,終究是贗品啊……”
琉殤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一股怒火在他心底升騰,但他只能咬住牙關,低下了頭。
“非常抱歉,主教大人……”
“抱歉改變不了事實……”男人拍了拍琉殤的肩膀,搖了搖頭,“本來,因為你和牧荊是好友,所以我特地推薦你去執(zhí)行這項任務,好讓你能免除這層關系為你帶來的非議。上面的意思是,如果你判斷牧荊還能為教會所用,便可以放他一馬。只要帶回那只血族,無論怎么樣都好。結(jié)果,你單單殺死了牧荊,卻讓夕夜·澤逃走了……”
“就因為忌憚夕夜·瑟斯,即使距離中庭那么近,巴斯德大人也遲遲沒有向沃爾特夫進軍,血族的領土才能殘存到現(xiàn)在。若是抓住了它的女兒,我們就能在接下來對沃爾特夫的戰(zhàn)爭中遏制住它 ,然后掃清掉至高之神最大的敵人……”男人看向了琉殤,仿佛打量一名罪人,“可是你卻讓它離開了牧宅,你說,怎么辦?”
琉殤沒有反駁。
縱使他嚴格按照教會的規(guī)定進行任務流程,縱使異能覺醒在教會任務執(zhí)行中被歸為突發(fā)事件,縱使他可以有千萬種理由來擺脫責任,但他沒有反駁。因為他知道,眼前的男人,向來只認結(jié)果。而且,在接受了血樣后,他徹徹底底成為了教會中的“異類”,比從前地位更低,自己的駁斥,不會被任何人接受。
于是,他只好深吸一口氣,擺出無比謙卑的姿態(tài):“請教會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能夠成功!”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你先和落日一起行動吧。亞特蘭蒂斯,卡琳,凱爾姆……流亡的異族,去處沒有幾個。其他地方都離這里太遠,夕夜·澤和那只人狼要么去羅索城,要么去墻外的艾蒙,而不管選哪一個,它們勢必要先去依諾城,你們沿著這個方向走,十字軍方面,我會為你們做好調(diào)動的。”
“是,謝謝主教大人?!?/p>
琉殤說完,恭敬地退出了房間。看著琉殤離開,男人又重重嘆了一口氣。
“唉……要是點燈人沒有頒布福音,我就讓落日去了,有了陽炎,恐怕就不會出這種事了……”
這時,修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主教大人?!?/p>
“請進?!?/p>
一名修女推門進入,她的手上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之中,是被拼湊在一起的、十字架的殘片。
“主教大人,我們對夕夜莊園的調(diào)查又有了發(fā)現(xiàn)?!?/p>
“這次對夕夜莊園一役的調(diào)查收獲還真多啊……這次是……血十字?”看見托盤中放在柔軟紅布墊上的十字架殘片,男人眉頭一皺,“用品質(zhì)如此之高的十字架制作血十字,我大概猜到這是誰的血十字了……不過,這怎么可能……”
“算了,不想這些了,牧宅的調(diào)查怎么樣了,斬風在牧宅嗎?”
“不……我們的人在牧宅展開了全面的搜查,沒有找到斬風的痕跡……”
“哼……這么說來,難道斬風并不是牧颯帶走的嗎?或者說,夕夜·澤帶著它一起離開了……本以為這次可以一道收回傳奇武器……真是遺憾。”
木陽城教會分部外,街道。
琉殤推門走出教會,迎面而來的混雜著雨的清香的冰涼。他深吸一口氣,才覺得自己的怒意消退了幾分,卻剩下滿腹的壓抑。放眼望去,街道上的石磚在被作業(yè)的暴雨打濕,顯現(xiàn)出深灰的顏色,其被歲月打磨的無比光滑的表面更如鏡子一般倒映著世界。在一片靜默中,琉殤感到一些失落。
正當他轉(zhuǎn)身離開時,一道呼喊從街邊傳出。
“琉殤!”
琉殤下意識的轉(zhuǎn)頭看去,一身便裝的落日不顧滿街的積水徑直朝自己走來,長靴踩著鏡中的世界,一瞬間讓人誤以為她的腳下是一片天空。
“落日前輩?你怎么……”
“當然是來關心一下我可愛的后輩啊,”落日淺淺一笑,“怎么,看你的表情,挨罵了?”
琉殤只好點頭,他知道,在落日面前,他是藏不住謊言的。落日朝樓上宗教事務廳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飄揚著十三教會的旗幟。
“別管主教大人,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了,夕夜家血脈異能覺醒的暴漲期被你遇上,能活著回來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琉殤沒有說話,他知道,是夕夜·澤放過了自己,自己才得以僥幸存活。而看到琉殤的表情變化,落日也猜出了一些東西。
“不管怎么說,你活著回來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p>
琉殤心頭一顫:“……謝謝?!?/p>
“……”落日也沉默了一會兒,看琉殤蒼白的臉色,不禁有些痛心,她嘆了口氣。
“琉殤,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累?!?/p>
琉殤一怔。
安靜的城市似乎忽然間變得更安靜了,讓人不覺有些寂寞。時隔數(shù)年,他幾乎都忘了自己曾跟這么一位前輩傾訴過自己的全部。
加入十三教會這么多年,落日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徹底打開他內(nèi)心的人。
無關乎愛情,琉殤對落日的感情只是純粹的、后輩對前輩的仰慕。平時的落日美麗,開朗,大方,讓人如同沐浴在黎明的晨光中一般舒適,執(zhí)行任務時,她又無比干練,可靠,強大,成為同伴最堅實的倚靠。她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充滿了善意與關懷,只是琉殤清楚,自己不能讓這份關懷成為阻礙自己前進的理由。
他全身的肌肉慢慢放松下來,露出一個苦笑,“落日前輩,謝謝你的關心,以及,主教大人命令我接下來和前輩一起行動,還請您關照?!?/p>
落日還想說些什么,可看到琉殤堅定的表情,卻又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唉……你還是跟當年一樣,一點都沒變……”
……
木陽城,南市,深巷茶廳。
“牧荊,馬車我?guī)湍阗I好了,藥品,食品,飲用水……我估計這你們這一路上應該用得上,都為你們準備了一些,”茶廳老板走進茶廳后間,“現(xiàn)在就在巷子的入口處,以防教會封城,要走的話還是趁早?!?/p>
“謝謝先生,”牧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隨后看向了澤,“現(xiàn)在出發(fā)?”
澤卻沒有理會牧荊,只是起身,向老板行了一個貴族禮,“勞煩葉先生了。”
“舉手之勞,倒是能幫到朋友,我才感覺到自己的生活有些價值?!崩习逍χ鴵u搖頭。
“那我們就先走了?!蹦燎G一邊說,一邊提起了兩箱行李,“先生,如果有機會,我們一定會回來看您?!?/p>
“好,我的每一位朋友在這里都有一套專用的茶器,現(xiàn)在二位要走了,我把二位的茶器鎖起來,等二位回來?!崩习蹇粗鴥晌涣钏∠笊羁痰哪贻p人,不禁有些恍惚。
“一路順風!”
“再見!”
在與茶廳老板告別后,二人離開了茶廳。穿過因為一夜暴雨而變得濕漉漉的小巷,二人在巷口找到了茶廳老板為他們準備的馬車。
木質(zhì)的框架,布質(zhì)的車蓬,和普通的貨運馬車別無二致,就連馬也有些瘦弱,顯得十分普通。車廂內(nèi)部也和普通的馬車一模一樣,正如茶廳老板所說,車廂的貨架里擺滿了草藥,干糧,以及飲水。
將行李安頓好,澤收起陽傘進入了車廂內(nèi)部,牧荊則坐在前室,駕駛著馬車駛出了街道。隨著小巷屋檐上滴答的滴水聲逐漸被馬蹄踩在水潭里的啪嗒聲淹沒,二人逐漸遠離了小巷。
主街道上,由于地面還是濕的,今天擺攤的商販并不多,深色的地面映照出藍天,若是在平常的日子里,牧荊恐怕會感到十分愜意吧,可如今,他實在是沒有這個閑情逸致。
這時,從布幕后傳來澤的聲音。
“他確實是一位可靠的人,不過,你就這么確定他不會把我們暴露給教會?”
“葉先生是洛林帝國人,他之所以到青木帝國來,就是因為不習慣看到洛林帝國被教會的勢力左右,他本身就對教會有意見,就算不幫我們,也不會把我們檢舉給教會?!?/p>
“而且,他是一個十分看重朋友的人,不會置我們于不顧。”
“你既然這么確定,為什么不敢把我是血族的事情告訴他?”
“這個……只能說以防萬一吧……”
澤沒有再理會牧荊。她打開行李箱,把藏在箱子里的兩把西洋劍取出來一把放在一邊,而后又將箱子放好。
微微掀起幕簾,澤最后一次看向這座她曾無數(shù)次遠望的城市,那座冰冷的莊園又一次從記憶深處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一陣無與倫比的疲勞向她襲來。擁擠而狹窄的貨廂里,澤在靠里的一個角落坐下,緊緊蜷縮起身體,低下了頭,眼中映出一個同樣狹窄而冰涼的房間。
這時,馬車已經(jīng)離開了木陽城的城門,走上參雜著雨水的泥濘道路,搖搖晃晃地駛向遠方一望無際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