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薩】將軍百戰(zhàn)死(下)
留在兵營這么些天,薩一直睡不好。 可能真如子煜所說,千百年住在人杰地靈的神仙洞府,把身體都養(yǎng)的嬌慣了,又可能是初到的那一晚,那位摟著自己睡的將軍久久不見歸,實在輾轉難眠。 睡不好,精神頭就差,可給副官急壞了。 這位主兒要是掉一根頭發(fā),將軍回來還不得讓他掉層皮? 這日副官正愁得滿地亂轉,一道狼狽的身影踏塵而來,定睛一看,竟是子煜身邊的一位親兵,他急匆匆的跑來,近乎是撞入軍帳的。 “仙君!仙君!”親兵沖入帳中,高舉起手中那張沾了血色的紙,以及半塊碎掉的玉佩。 “將軍親率追擊,不幸中伏,怕是……” 仿佛在耳邊擂了一聲響鼓,薩腦中轟然一聲巨響,強迫自己定了定神,聲音卻不自覺的顫抖:“怕是什么?” “已……戰(zhàn)死。” 原本就渾噩的意識更加混沌,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薩胸口一悶,急火攻心,猛地噴出一口血霧來,染艷了面前沙盤的半壁江山。 “仙君!”副官在帳外就聽見這駭人聽聞的消息,聽見這一聲趕緊闖了進來。 將軍兇多吉少,軍中已是大受打擊,若是薩仙君再出什么事…… 薩一抹嘴角的殘血,勉強扶著桌案穩(wěn)定住身形,奪來副官呈上的那封染血的密函,細細讀過,隨后猛然抬眼看向那親兵,瞳孔的紅光分外兇厲。 “你……可看過這密函?” “屬下不敢?!庇H兵語氣顫抖。 “來人……來人!”薩厲聲大喝,帳前守衛(wèi)的兩個守軍執(zhí)著兵器進來,都是面成菜色。 “此人妄議將軍生死,詛咒將軍,拖出去凌遲處死,尸首懸門三日,以儆效尤!” 親兵全身一震,立刻大喊冤枉,卻被副官領著人不由分說的拖走,當眾行刑。 聽著門外凄厲的慘叫,副官默然合上門,匆匆去扶癱坐在椅上的薩仙君。 “仙君,將軍他……?” 副官是明白人,軍心不能亂,此刻無論這消息是假是真,它都必須是假,這個親兵,也必須得死。 薩搖搖頭,將密函遞予他,不置可否,弄的副官滿頭霧水。 展開紙,副官臉色慘然。 這敵方的首領,的確并非妖獸,此人,大有來路。 當年薩還在天庭就職時,曾將一個心術不正的仙君貶下凡間,至今千年已過,此人竟流落妖界,還掀起如此碩大的波瀾。 如今,子煜將軍雖尸首未見,亂軍之中也的確未能生擒,只是中伏之地被設下一方封神大陣,三十萬大軍宛若籠中困獸,俎上魚肉,脫出,是必不可能的。 生還可能亦微乎其微,尸首被某個妖獸生吞或者被毒液化成血水了也不一定。 此封書信是那位墮仙寫下的,內容簡而言之,不過二字:勸降。 若想讓這三十萬大軍回歸,那便令薩仙君孤入敵營,押為人質,親自剮下自己的兩塊髕骨獻于首領,便即刻放人。 開什么玩笑! 副官扭臉去看薩,道:“仙君!這,這明顯是……”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且不說將軍戰(zhàn)死后軍營中最高統(tǒng)領者已是仙君,這殘損的軍隊已然經不起短時間的兩次換帥,再者,就算仙君真的去了,誰又能保證那位首領真的放人?傻子都能看得出來這其中端倪! 又或者說,堂堂天兵天將,竟向區(qū)區(qū)妖族屈服還接連折損兩位仙君,那豈不是奇恥大辱! 薩沉默,目視著面前這半枚玉佩。 天庭軍自然不肯輕易歸降,于是便推薩仙君為新將,力戰(zhàn)妖族。 可是,縱使將士勇武以一敵百,縱使仙君指點所向披靡,奈何前線大部軍隊已然被押,后援天庭軍隊遲遲不見,縱有萬般能耐,終究是大勢已去,強弩之末。 無奈之下,天庭軍終對外宣: 將軍身死,軍心渙散,我軍已無力再戰(zhàn),敬獻我軍新將作為人質,投降。 那日,薩仙君著一襲白衣,腰間配著半枚玉佩,孤身一人深入敵營。妖獸盤踞之地暗不見天日,萬般丑惡,仙人身上自帶護體的金光,又霞姿月韻,如黑夜中唯一的一顆星辰,又如污泥中不蔓不枝的蓮。 污穢中人向來喜看星辰隕落,傲骨摧折,亦或美人染塵,謫仙落俗。 從一狐妖手中取過一把銀亮的匕首,妖族制式,寒光凜凜。 握刀的手有些顫,最終還是手起刀落,白衣與玉佩瞬時濺上一片鮮紅,刀尖正定定插入右腿之中。 首領狂笑,大肆嘲諷這位被下屬當做一步廢棋棄擲邐迤的仙君。 薩仙君以體修為擅,髕骨廢去,莫說八千年體修歲月就此告終,連日常行走都舉步維艱。 咧咧刀鋒一閃,響起一片驚呼。 “后來呢,后來呢?”臺下一個年輕女孩絞著衣袖,急切萬分,聽眾心臟也都提到嗓眼。 “后來,妖族首領狂妄自大,不成想這是薩仙君的苦肉計,投降當日便刺殺了首領,于群龍無首之時力破妖族大軍?!闭f書先生言道,“經此一役,護了邊疆百年安寧,只是這邊疆,再不見那位驍勇善戰(zhàn)的子煜將軍,這天庭,也再不見那玉壺冰恒的薩仙君?!?紙扇收起,說書人哀嘆一聲,“子煜將軍是英雄,可惜將軍未及解甲,薩仙君是美人,可惜美人未能隱家,這一對金蘭摯友,終究是隱沒在了戰(zhàn)火紛飛之中?!?“光陰難留,歲月易逝,哪怕是天庭神仙,隕落也不過一夕之事,無論戰(zhàn)場天庭,自然有人取而代之,只是可惜……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說到此,眾人皆嗟嘆不已,更有心軟些的女子掩口垂淚,聲聲啜泣。 二樓雅間卻不合時宜的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樓下人卻像沒聽到似的,仍咨嗟嘆惋,感時傷情。 雅間中,一著黑衣的人拍案大笑,前仰后合,以至于掀翻了茶碗,落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當心點?!绷硪簧碇滓碌娜擞行o奈,手中折扇輕揮,那茶碗竟化回了完好無損的模樣飄回桌前,潑在地上的茶也散作一團水霧,盈了滿室茶香。 勉強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那人指著底下的說書先生,道:“這人信口胡鄒,居然真的有人信……哈哈哈哈哈……” “說書這行,三分真七分假的,聽個樂就是了?!绷硪蝗嘶?,“再說,你細品品,有幾處也沒說錯啊。” 黑衣的青年想了想,點頭:“那倒也是?!?樓梯突然傳來幾聲響動,怕是有人聽到了剛剛杯子掉落的聲音上來查看了。 二人對視一眼,黑衣拉過白衣人,一躍便踏至窗框上,又一躍踏風而起,飄入云霄。 小二打開門,看見一壺龍井茶和兩個茶杯好端端的擺在桌上,茶還熱著,客人似乎剛走不久。 這間雅間……剛剛有客人來過么? 小二撓了撓頭,感嘆自己是偷閑聽那說書先生說書太入迷,都忘了這還有桌子沒收拾。 正收茶具時,卻見桌上被留下了幾枚銅錢,不是當今流通的貨幣印式,拿起來細看,上面刻的那字密密麻麻的。 山鬼……雷霆殺鬼降魔斬妖辟邪永保神符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小二能認出這些字已是不易,哪里知道這是何釋義,但聽著卻像是鬼啊神啊的東西,于是趕緊好好的收起來,亂念了兩句阿彌陀佛,想著一會去給那上知天下知地的先生問問。 另一邊,有些急促的氣流撩開白衣人面上遮著的輕紗,他瞇了瞇眼睛,想要站定身形,卻腿一軟,還好被身邊人眼疾手快扶起。 “想啥呢,小心腿?!?“啊啊,對?!贝巳朔鲋磉吶说母觳玻銖姺€(wěn)住。 “唉,說起來,祭月今早還傳信過來,讓咱們有空回宗門看看呢?!?“是嗎?說起來咱們還沒云游多久吧?” “她的意思是你這腿傷一直不好全,想讓你回宗門好好養(yǎng)養(yǎng),別在外面東逛西逛的折騰?!?“再說了,你那些小徒兒都喊著想你呢?!?“嗯……也是,是該回去看看了?!?“……你這是為了你的腿傷,還是為了你那些小徒兒?!?“?你這話說的怎么這么……?” 怎么說呢,那位說書先生的確說對了一半。 只是首領小看了二位摯友的默契,也小看了二人的羈絆。 當時出征,子煜拿走的那枚靈寶玉佩根本不是什么護身法器。 這玉佩若一分為二,兩人各得一枚,一方見血,另一方隨即會傳至他身邊相護。 子煜中計,假意留下半枚玉佩交托給身邊死侍,自己隱于軍中。 死侍執(zhí)勸降信與玉佩歸營,抱得是必死的決心,他呈上兩物的那一刻,薩看到了他眼里的決絕。 薩接下玉佩,順勢假降,探入敵營,暗度陳倉,子煜此時悄然而至,趁首領不備斬其首級,其他妖族突失倚仗,加之三十萬虎賁反攻勢如破竹,立時潰不成軍。 那以后,邊疆的確不見那位將軍,天庭也不見那位仙君。 仙君眼睛一閉,就說腿不行,得養(yǎng)傷,索性當場不去上班。 將軍理不直氣也壯,說我兄弟腿傷了,不行,我得親自照顧,于是直接放了大假。 那以后,江湖間多了一雙人,一黑一白,仗劍走天涯,游歷天下。 只不過這位白衣公子的腿腳似乎不太靈便,不過他不甚在意。 地久天長,山高水遠,時間尚充裕,路還很長,慢慢來總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