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記第十二章. 瘋狂的街市
渡言與柳煜稀里糊涂地被打發(fā)走了。
“對不起,恩人,讓你替我賠了盒飯?!鄙倌暌贿呎f著,一邊用手把散落在地上的米飯收入飯盒。
“呃,這沒什么大不了,畢竟我也吃了兩口了。再說,也不是沒挨過餓?!?/span>
少年雙手微微顫抖地捧著那盒沾滿灰土的盒飯。猶豫地咽下幾口唾沫后,還是小心地讓了讓烏云?!岸魅耍恪阋詥??”
“你吃吧?!?/span>
沒等烏云說完。少年便用手抓著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這么長時間過去了,你怎么還在偷人東西呀?!盀踉婆牧伺乃募绨??!睂α?,別再叫我恩人了。這個稱呼太重了。叫我烏云吧?!?/span>
少年低著頭努力吞咽著,好不容易才從嗓子眼里擠出“嗯”的一聲來。
白川看著眼前的少年不禁疑惑起來?!半y道你也是在這座工廠里工作的嗎?”
少年含著飯點(diǎn)點(diǎn)頭。他紅著眼眶,奮力地吞咽著。
”那你為什么要偷別人的盒飯呀?!?/span>
少年支支吾吾地從嗓子里擠出了一串話。白川和烏云面面相覷誰也沒有聽懂,只能聽見他抽泣的聲音越來越大了。
炎熱的大地烘烤著身后堆積成山的垃圾袋,一股股酸臭飄散在四周。
“得了,別在這里吃了。還是先回到廠房里面去吧?!眱蓚€人攙起少年往廠房走去。
二人把他扶到了先前的工字鋼上坐了下來。渡言和柳煜也在那里。
白川端起自己的盒飯,找到剛剛盛啤酒的蓋子。把一部分飯撥到了蓋子里遞給了烏云?!敖o,你再吃兩口吧?!?/span>
“我也給你點(diǎn)?!闭f著,柳煜也往烏云的盒蓋里撥了一些。渡言見兩人都撥了,于是自己也撥了一些給烏云。于是,烏云的盒蓋上盛上了不少的飯。
“呃…”白川本想繼續(xù)剛才的話題,但他一抬頭望見廠房里的表,眼看就到了下午開工的時間了。幾個人來不及說話,都急忙吃了起來。午休一旦過去,吃不完飯的人就只好餓著肚子繼續(xù)干一下午的體力活。
第二天中午,少年從人群之中擠了過來。一見烏云,他立刻又過去想要討些午飯。
“你不會準(zhǔn)備每天都來討食吃吧。像你這么個討法,烏云他也吃不消的呀?!比齻€人面露鄙夷地盯著少年。
少年低著頭,不知是羞愧還是害怕,或是二者都有。他聽了這話,又往烏云身邊靠了靠。猶豫了一會,他還是向烏云伸出了空空的泡沫飯盒。
烏云這家伙也真是個奇葩,白川心想,救了個不知分寸的小屁孩被每天這么纏著,還一臉幸福的樣子。
“罷了罷了,還是我們每個人都分你一些吧!”說罷,幾個人又都上前往他的飯盒里撥了些飯。少年一下子就一改剛剛羞愧的樣子,抬起頭用他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三人。
白川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盡力躲避著他的目光。
“幾位哥哥放心,等我的工資拿到了,我就把其中一個月的錢全分給你們!我不會白吃你們的!”
“工資???”白川似乎一下子明白過來為何眼前的少年如此狼狽了。他無數(shù)次聽工廠里的其他人抱怨過,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拿到工資了。
“是呀,我已經(jīng)好久都沒有領(lǐng)到工資了,以前好歹還只是給的少,最近更是分文都不給了?!?/span>
“那你為什么不換一個地方去工作呢?”渡言問道。
“他們已經(jīng)欠下我那么多的工資了,如果我現(xiàn)在離開了,那些錢我就一分也拿不到了。不過監(jiān)工告訴我,他們只是資金運(yùn)轉(zhuǎn)不開了什么什么的,反正他說只是一時的問題而已,會解決的?!?/span>
“這事兒你問監(jiān)工有什么用,他也不會知道太多,你得問那個黑胖子老板呀?!倍裳哉f道。
“可…可是,我不敢一個人去問他?!鄙倌甑椭^嘀咕著,手上一刻不停地把每一粒飯送進(jìn)嘴里。
“你說你身無分文,難道你每天就吃這一頓飯?”烏云問道。少年默默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唉,怪不得這孩子餓到偷別人的盒飯,幾人心想。
“對了!”少年忽然抬起頭來?!拔铱匆娔銈兠刻於荚谝黄痤I(lǐng)盒飯,你們的老板是不是那個高高的、穿大褂的人呀?”
少年指得應(yīng)該是金,白川心想。
“沒錯。不過,他也不能算我們的老板吧?!睘踉菩α诵φf道?!八屯饷婺切├习逋耆皇且粋€樣子的?!?/span>
“怪不得那個胖老板也不敢打你們?!鄙倌暧滞炖锇橇艘淮罂陲?。“你們的老板,呃,還需要人嘛。烏云哥,你就幫我問問他唄!”
“當(dāng)然可以,運(yùn)氣好的話今天就能行了!”
“謝謝哥哥了!”少年激動地對著烏云一陣道謝?!翱桑八o接著再一次皺起了眉頭?!比绻椰F(xiàn)在去的話,我那些錢可能就拿不到了?!?
“為什么?”白川問道?!澳氵€是你,工作還是在這工作,為什么錢就會拿不到呀?!?/span>
“嗨,你還是天真了呀!”渡言拍了拍白川的后背?!熬瓦@些黑心工廠的老板,無論找個什么理由都能昧了你的錢!更何況他還是個無依無靠的龍小孩?!?/span>
“可是,你真的覺得這樣亦步亦趨地埋頭繼續(xù)干就能拿到你的工錢嗎?”烏云的追問讓少年一愣?!皼r且你現(xiàn)在連飯都吃不上了,還惦記你那幾個錢?”
少年琢磨了一會,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呀?這么長時間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span>
“我…叫我阿藍(lán)吧,認(rèn)識我的人叫我阿藍(lán)的人最多?!吧倌杲K于笑了一下,深陷的眼窩瞇成了一條縫。笑容只是持續(xù)了一秒不到,他立刻又低下頭扒拉起飯來了。
第三天,當(dāng)阿藍(lán)再一次屁顛屁顛地跑到烏云面前的時候。烏云從身后又拿出了一個盒飯。這可把阿藍(lán)嚇了一跳。他小聲地說:“這!這是哥哥你偷偷幫我拿的嗎?”他感激得聲音都有點(diǎn)顫抖了。
“什么偷偷拿的…”烏云擺擺手?!笆墙鸫饝?yīng)你了,他說先把飯給你,但現(xiàn)在孤兒院里沒有空閑的床位了,得等幾天才能收拾出一間新屋子給你了?!?/span>
傍晚,夕陽落下山脊。吃了晚飯,白川和烏云正準(zhǔn)備跑去山頂上練飛。
忽然只見渡言屁顛屁顛地跑向二人。只有他一人,柳煜罕見地沒有跟在他身邊。只見他斜挎著一個挎包,包里鼓鼓的。
“今晚兩位要不要再陪我去個好玩的地方?”渡言神秘兮兮地賣著關(guān)子。
“又是市區(qū)里面嗎?”烏云揮揮手?!斑@回我還是不跟著去了,很多事眼不見心不煩?!?/span>
“哎~”渡言一擺手:“這回可比市區(qū)刺激多了!”
他用手一指孤兒院的門外?!叭ブ鞒鞘袇^(qū)是沿著湖往那邊去,但這回咱們要往反方向走。我要去把我修好的這些電子產(chǎn)品們兜售掉?!?/span>
說著,他一拉開挎包,只見里面滿滿的都是他修好掛在墻上的那些各式各樣的電子小玩意。
“反方向?“白川疑惑地往那邊望了望。”那里不是一座山嗎?“
“翻過那座山就到了——邊境黑市!”渡言的語氣分明是故弄玄虛?!皳?jù)說那里什么都能買到,同樣也什么都能賣掉?!?/span>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咳咳…”渡言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霸谀抢铮憧梢再I到假鈔、迷藥、毒品、動物、土槍、彈藥,甚至是小孩和器官!當(dāng)然,有買的自然也能賣——你可以把自己全身上下賣得一干二凈!” 這幾句話他故意用一種低沉的、顫巍巍的語氣說出來,盛夏之下,竟聽得白川后脊發(fā)涼。
白川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xiàn)出一副血淋淋的畫面:兩邊的攤位中,冰冷的鐵鉤上一件件地掛著鮮紅欲滴的人心、人肺、人肚、小孩……
“放心!才沒有他說的那么邪乎!”一旁的烏云打岔道?!安痪褪沁吘衬沁叺暮谑新?,我和我?guī)煾颠€在那里給人算過一段時間的命呢!”
“然后呢?里面怎么樣?”渡言見居然有比他還清楚情況的,立馬湊了過來。
“里面沒怎么樣,又破又?jǐn)D的。后來我?guī)煾嫡f那里風(fēng)水不好什么的,反正意思是撈不到錢吧,就帶著我去別的地方了?!睘踉茢偭藬偸帧?/span>
眼見白川還在猶豫,渡言又道:“嗨,其實不會有事的,咱們都是男孩子,那兒也沒那么可怕。只要你們跟緊我的步伐~”說著他叉著腰驕傲地甩著尾巴,可眼見二人都在猶豫是否同去,渡言又把姿態(tài)放低了一些:“其實都是男孩子,沒什么可怕的。我…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去的,柳煜膽小,堅決不陪我去。里面有好多好玩的東西嘞!”說著,渡言伸出手拽了拽白川的胳膊。
渡言這個家伙,明明自己也害怕不愿意一個人去,還偏偏講得神乎其神危機(jī)四伏,顯示自己好像很勇敢一樣,白川心想。他猶豫片刻,又回過頭拽了拽烏云的胳膊。
最終,渡言拉著好奇又猶豫的白川,而白川又拉著一臉不情愿的烏云,三人就這樣上路了。
三人變成龍飛在空中,嬉笑著扯皮了一會兒。渡言把話題轉(zhuǎn)到了阿藍(lán)的身上?!鞍?!話說你當(dāng)時是怎么救下的那個孩子呀?”
一聽到,這烏云可就來勁了。驕傲地、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白川索然無味地飛去了一旁。那段故事他幾乎已經(jīng)可以倒背如流了。這段時間,幾乎每天晚上一起去懸崖練習(xí)飛行的時候,烏云都把那段故事跟自己講述一遍。何止他當(dāng)時的心理變化、所思所想,就連事發(fā)之前他在做什么、在醫(yī)院那幾天他穿的是什么衣服、吃的是什么東西,都講述得一清二楚,就好像他過去的記憶里就只剩下那幾天的事情了一樣。
渡言倒是聽得津津有味。講故事的時候,烏云的眼睛閃閃發(fā)光,就像夏夜中的星星一般。認(rèn)識他的這段時間里,渡言還從未見到他這樣生動的表情。
“你可以呀!回頭我再和柳煜講講!他絕對會后悔沒有親耳聽見烏云講!誰叫他膽小不敢來。”
“柳煜很好奇嗎?”烏云問渡言道。
“當(dāng)然!他可感興趣了!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自打阿藍(lán)出現(xiàn)這兩天,柳煜看你的眼神里都充滿了崇拜!他有事沒事就和問我知不知道烏云是怎么救下的阿藍(lán),還問我阿藍(lán)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我說我怎么知道,讓他自己去問你,他又不肯。“
“對了。”白川對渡言道:“他和你這么好,為什么卻一次也不陪你來黑市呀?!?/span>
“膽小唄?!倍裳試@了口氣?!拔也碌?,反正自打那天我第一次和他說要去黑市,他就好像聽見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事情一樣,嚇得臉色慘白,堅決也不肯來。于是后來我都不跟他說就自己去了?!?/span>
說著話,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翻過了那座山頭,昏暗的天幕籠罩著一座不起眼的小鎮(zhèn)。自半空中眺望去,那小鎮(zhèn)之中灰蒙蒙的建筑幾乎和周圍的土地混成一片,唯一亮著燈光的,只有橫貫其中的一條主街。
“就在這里落下來吧,別飛太近了。“說著,渡言降落下來。
二人隨之而下,落在了一片空曠的荒地上。三人朝著小鎮(zhèn)走去,漸漸地周圍開始出現(xiàn)人影。白川四顧,只見黑暗中四處都是荒廢的小樓,油污覆蓋的臺階,臟兮兮的墻壁。
看這里破敗的程度早應(yīng)該沒有了居民。但事實上,這里仍然有人生活著。街道上時不時有神情恍惚的人,他們或是靠著廢舊的燈桿佝僂而立,或是半坐半臥在路邊,不知在做什么。
“這些房子都是上個世紀(jì)的了?!倍裳缘吐暯榻B起來?!白詮倪@里被設(shè)定為?;鹁€以后,這片小鎮(zhèn)再也沒有普通人敢住了,很多手上不太干凈的人便把這里作為藏身之所,漸漸地便成了黑市?!?/span>
幾人沿著狹長骯臟的街道一路前行,路邊終于時不時可見亮起的燈火。不少人坐在昏暗的燈光下吞云吐霧著。
轉(zhuǎn)過街角,眼前出現(xiàn)了一座三層矮樓,它的二樓有一個圓形的凸臺,兩側(cè)連接著兩座早已停運(yùn)的手扶電梯,外墻上單面透光的綠色玻璃殘破不全,破碎的地方都被人用一條條花窗簾遮蓋著。從正面看去,它就好像一個巨人張開著雙臂,無聲地歡迎著前來光顧的人們。
繞過這棟樓再往后面走,便是那條在空中看見的亮著燈光的街道。這里是一片古老的露天市場。街道兩側(cè)與外面一樣也是磚壘的矮房,矮房前搭建著一張張破舊的攤位棚子,地上擺著各式各樣的東西,吃的、玩的、用的、收藏品,各種毫不相干的都擺在一起賣。只有一點(diǎn)共同之處——價格都十分便宜。
來這里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拖著尾巴!在這里,沒有人刻意地把尾巴藏進(jìn)褲子。這是一座貨真價實的龍人城!
眼見沒什么古怪,白川懸著的心漸漸放了下來。
“看吧!其實這黑市也沒有那么可怕~ “渡言說道。
“其實這不是真正的黑市,這里只是普通人買賣東西的地方?!币慌缘臑踉普f道。“真正幫派交易的黑市在那邊?!闭f著,他用手一指街道遠(yuǎn)處的盡頭。只見黑暗中匍匐著一座巨大建筑,好似一只沉睡的巨獸。在它的身后晃動著幾束探照燈的白色光束,半空中若隱若現(xiàn)的有龍在盤旋。
渡言一家一戶地仔細(xì)尋找著,終于在一個攤位前停下了腳步。與那些席地而坐的賣家們不同,眼前的攤前立著一張木桌,桌子前坐著一個黝黑枯槁的老頭,棕黃色的尾巴好似一根舊麻繩耷拉在地上。他佝僂著身子,趴在木桌上,正用他那瘦如雞腳的手指擺弄著一根烙鐵。
渡言走上去敲了敲木桌?!八卫习?,是我?!?/span>
木桌前的干瘦老頭摘下耳朵里的耳機(jī),擰了下一下戴在眼睛上的電子眼鏡的倍數(shù)旋鈕。他睜開水爛的雙眼瞟了一下渡言,又打量了一圈剩下的兩個孩子。
“還是來賣貨的吧?”他沙啞地問道。
渡言打開挎包,小心地把包中的各種電子產(chǎn)品一件一件排在桌子上。
“吶,就是這些,你看給多少?!?/span>
老板把那些電子產(chǎn)品一件一件地拿到面前仔細(xì)查看,又把它們挨個打開來檢查功能。他顛動著大腿,尾巴尖在地上微微搓挪著。
“一共一百八,頂天。”老頭淡淡說道。
“一百八?和上回一樣?這副全息眼鏡可是名牌!就這一件翻新后賣了都不止一百八呀。”
“是名牌不假。”老板架起眼鏡仔細(xì)打量一番?!暗沁@款式早就過時了,賣不了那么多錢?!?/span>
“不可能過時的呀!”白川插嘴道?!拔业哪切┩瑢W(xué)還有用這個的呢!”
只見老板嘴角往下一沉。他揪起眉梢,翻起眼皮,兩顆混濁的眼仁從眼鏡與額頭的縫隙中狠狠瞪了一眼白川。
“好吧,一百八就一百八?!倍裳砸粩偸值?,老頭拽開抽屜,點(diǎn)出一疊錢給了渡言。白川已經(jīng)好久沒見到過紙幣了,但在這黑市上,許多交易仍然在用現(xiàn)金,為的是保密,以防止被政府追查到。
離開了小攤,渡言發(fā)著牢騷?!鞍?,攢了這么多的破爛,還不如修那一次工地上的打印機(jī)給的多呢?!?/span>
“你為什么不多換幾家問問?”白川問道。
“其他的人不會給得比他多的。他們出價前都會問這老頭給了多少,然后給一個更低的價格。”
“為什么?”白川疑惑不已。
“大概是因為那個吧。”烏云用手一指。白川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那老頭身后的矮樓墻上撐開掛起著一面黑底白紋的旗子,上面畫著一個火字。之所謂為畫而非寫,是因為那火字的兩個點(diǎn)被畫成似一雙眼睛連著兩根犄角,一撇的上端縮得短短的,而下端與那一捺均被彎彎曲曲地拉長出來,好似一對龍須,遠(yuǎn)遠(yuǎn)看去,整個火字竟是一張虎視眈眈的龍面!
“我?guī)煾翟嬖V我,那是北火門的標(biāo)志。而這個黑市也正是由北火門所控制的。那個老板有那面旗子,就意味著他是北火門的人,他擁有那個行當(dāng)?shù)亩▋r權(quán),別人不許比他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