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幽靈】當(dāng)真正的幽靈也想在萬圣節(jié)的晚上討要糖果……

我是一個小幽靈。
就是本體半透明,普通人類幾乎都看不清,要靠披著一張白被單才能彰顯存在感,平時躲在地下室或者洗手間里,半夜里有事沒事兒跳出來嚇唬人那種。
不過我在這個世界中四處游蕩時,每天都這么玩,玩了幾十年也該無聊了,作為一個不甘寂寞的小幽靈,目前我正在積極發(fā)掘新的娛樂活動。
正好萬圣節(jié)快到了,我打算混在裝成鬼怪的人類小孩里,去跟大人們討要糖果。
這很容易,因為萬圣節(jié)的晚上幽靈可以像普通人類一樣碰觸東西,說的話也能被人類聽見。除了日常披的白被單,我不用準(zhǔn)備任何化妝道具,只需要隨手順個用來裝糖果的籃子,再比平時飄的稍微低一點,讓被單能夠著地面,假裝我是在用腳走路就行。
萬圣節(jié)當(dāng)天,隨著夜幕降臨,我恰好來到一個正在舉辦萬圣節(jié)活動的小鎮(zhèn)上,看孩子們組成的討糖小分隊已經(jīng)漸漸成形,我就趁沒人注意時混進隊里,跟著挨家挨戶討要糖果去。
小鎮(zhèn)上的房子一棟挨著一棟,我和孩子們連著敲了好幾家門,沒人看出我的破綻,大人們都很熱情,每個孩子都能得到一大把糖,我也跟著沾光。
很快我的小籃子里就裝了小半筐糖,哎呀,看著還真開心。
即使成了幽靈,我還是很喜歡吃糖的。
我們就這樣走走停停地四處討要糖果,把小鎮(zhèn)走完大半,每個孩子都收獲滿滿。時候有些晚了,時不時就有孩子結(jié)束游戲,離開隊伍回家去。等到我們來到小鎮(zhèn)邊緣的一棟房子前,討糖小分隊里只剩下五六個孩子,其中還包括我這個小幽靈。
這棟房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大概是沒能得到好好維護,從屋頂?shù)綎艡诙纪钢还伤ダ掀茢〉臍庀?,離鎮(zhèn)上其他房子又遠,孤零零立在一片小樹林前,門口沒有南瓜燈做裝飾,房間里甚至連燈都沒亮,黑洞洞的窗口對著屋前的道路,像是要吃人的鬼怪。
聽其他孩子說,這里住著個孤僻的老太太,脾氣很壞,平日里甚少出門,不怎么跟鎮(zhèn)上人來往,偶爾有小孩子在她門前草坪上玩鬧,也會被她揮舞著掃帚趕走。
“大家都猜她是個鬼婆婆。”有個小女孩怯怯地說?!八圆艜≡谶@棟鬼屋里?!?/p>
于是大家都有些不情愿往前走,只是在我的熱情慫恿下才磨磨蹭蹭往前挪。好不容易挪到了門口,也是誰也不愿意去按門鈴,都讓我去按。
我來就我來吧。我走到門口伸出手去,隔著披在身上的被單按了一下門鈴,一點兒也不慌。
畢竟我自己就是幽靈,還怕鬼不成?
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一陣叮叮哐哐的奇怪聲響,最后聲音停在大門口,“吱呀”一聲,門開了。
門里沒開燈,要借助微弱的月光才能看清,門里站了個身形干瘦、神情冷漠的老太太,臉上戴著副古板的大眼鏡,一手握著根大掃帚,一手提著條耗子尾巴。
耗子還是活的,正倒懸在那兒拼命掙扎。
其他孩子頓時一片驚叫,四處逃竄,很快就跑的沒了人影,只有我一個還留在門口。
這就很尷尬了。
“呃……”我兀自鎮(zhèn)定,干巴巴地念著剛學(xué)會的臺詞。“……不給糖,就搗蛋?!?/p>
老太太居高臨下地掃視著我,目光比此刻的夜色更陰沉。我很慶幸有被單隔著,不至于讓她看見我的心虛和窘迫,不過我還沒有完全放棄希望,仍然心懷僥幸地期待著,看在我如此逼真的幽靈扮相份上,她應(yīng)該會給我糖吧?
事實證明我猜錯了,老太太甚至連敷衍的話都沒說一句,只是將手里那只無辜的小耗子往屋外一扔,然后當(dāng)著我的面關(guān)上了門。
只留下門外一臉懵逼的我。
太倒霉了,好好的萬圣節(jié),居然收尾的如此失敗。
這不能怪我,畢竟第一次討糖沒有經(jīng)驗,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這種場面。
但就這么認輸走開實在沒法讓人心里舒坦,我氣鼓鼓地在屋外轉(zhuǎn)悠了兩圈,正琢磨接下來該怎么辦,突然有了靈感:既然萬圣節(jié)的傳統(tǒng)是“不給糖,就搗蛋”,這老太太不給我糖,我就該去搗蛋才對??!
至于搗蛋的方式嘛,作為一個資深幽靈,別的本事不會,嚇唬人還是很在行的。
行動目標(biāo)的確定讓我有些小激動,望著禁閉的大門,我開始賊呵呵地思考起該怎么撬鎖。
啊呸!我是幽靈還撬個鬼的鎖啊,直接穿門而過不就行了。
就是穿門之前得先把我今晚收獲的半籃子糖果放在門外,再把我們幽靈一族的牌面——白被單取下來放在門邊,等我穿進去以后再趴在門縫邊把被單一點點拽進來。
哎,我們幽靈一族為了能刷出存在感,就是這么麻煩。
不管怎么說,我已經(jīng)成功潛入了這座“鬼屋”,讓它變得名副其實起來。正門對著一條幽深的走廊,沒開燈,黑漆漆的。還好我是幽靈,身處黑暗也能視物,先從長長的走廊間飄過,再往前幾步就是客廳。
哦,我知道之前敲門時聽到的叮叮哐哐是從哪兒來的了。
要不是我是用飄而不是用走的,還真的要被地上那些東西絆的東倒西歪,叮叮哐哐。
真是沒想到,這位老太太看著兇巴巴的,內(nèi)心還住了個粉嫩的天真少女,不然怎么會把布偶娃娃、小人偶房子、還有各種小女孩喜歡的玩具首飾堆的滿地都是。鎮(zhèn)上的孩子都被這棟房子的破落外表騙了,不知道這里藏著多少好東西。
我扒著走廊和客廳連接處的墻角偷偷望過去,客廳里只有老太太一人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椅子旁邊開了一盞小燈,昏暗的燈光灑在她身上,勉強能看清整個人的輪廓。此時此刻,她沒做什么事,也沒打瞌睡,只是靜靜坐在那兒,望著手上拿的什么東西發(fā)呆而已。
既然我打定主意要嚇人,那就先拿堆在走廊地板上的這些布偶玩具試試。
按照我以往的經(jīng)驗,只要我撿起這些東西亂丟一氣,弄出奇怪的窸窸窣窣,膽小的人就會被嚇得躲進被子里發(fā)抖,連腦袋都不敢露出來了。
可是這樣一個離群索居的老太太,顯然不會是什么膽小鬼。聽到走廊傳來的聲音,她既沒有驚也沒有慌,而是放下手里的東西,直接抄起椅子旁邊的大掃帚,朝走廊走了過來。
倒是嚇得我朝連著走廊的樓梯上竄了幾階,裹緊我的小被單,怕被她發(fā)現(xiàn)。
老太太朝走廊走進幾步,四下掃了掃,動作毫不留情,很是利索。聯(lián)想到先前被驅(qū)逐出去的小耗子,我意識到,自己剛剛弄出來的聲音,恐怕是被她當(dāng)成了又一只漏網(wǎng)的小耗子在搗亂,完全沒有嚇人效果。
這種事對于我們幽靈而言,真是臉都丟的沒地兒擱。
老太太查看了一番,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就回到了客廳繼續(xù)坐著。而我則飄到天花板上貼著,也悄悄跟進了客廳,想看看她手上拿的是什么。
原來是一副玻璃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是位年輕的母親抱著一個叼奶嘴的嬰兒,母親看著寶寶,寶寶也看著母親,互相親密地笑著。
這樣的相框不止一副,在椅子另一側(cè)的墻面上,還掛著許多。有些是這對母女倆的合影,有些是那個女兒的單人照片,各種場面的都有,蹣跚學(xué)步的、學(xué)跳芭蕾的、比賽領(lǐng)獎的,不同的照片拍攝于不同的時間,小姑娘在照片間一點點長大了。
眉眼間和她母親很像,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美人胚子。
就是神情姿態(tài)和母親之間不似先前親密。
嗯哼?我怎么光顧著看照片去了?這樣可不行,我得時刻記著自己是個幽靈,該好好干嚇唬人的正經(jīng)事。
比如繼續(xù)扔扔?xùn)|西什么的。
左看看又看看,客廳里要么就是像相框一樣易碎易壞的小玩意兒,要么就是椅子桌子這種笨重之物,舉起來費勁。我只想嚇人不想傷人,這些都不是合意的好道具,我只好又借著黑暗的掩護,溜進了隔壁的儲物室。
然后從一堆亂七八糟的道具器械里找到了一疊舊報紙。
很好,這東西既輕便又有存在感,用來在空中亂舞炒氣氛最合適,我已經(jīng)炮制過許多成功案例,現(xiàn)在都還記得那些人類抓狂尖叫時的搞笑場景。
雖然光是拍掉上面的積灰就嗆得我快要憋死了,好在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幽靈不怕再死第二次,我捏著鼻子將報紙都弄干凈,正打算拿回客廳裝神弄鬼,不經(jīng)意間瞥到了堆在儲物室角落里的東西。
是一些巫術(shù)里用來招魂的道具,明顯有用過的痕跡。這些東西雖然古怪但還不至于過分,要怪就怪我眼神太好,一瞅就瞅見某個罐子里還粘著一點點干涸的暗紅色污漬,這對于向來暈血的我是種極大的刺激,驚的我一激靈一上竄,直接穿過了天花板,連被單和報紙也帶上來了,報紙還沒拿住,散得到處都是。
哎呀,早知道萬圣節(jié)的晚上鬼魂可以帶著被單以及其他東西一起穿墻,那我剛剛進門時干嘛還要趴地上費勁拽了半天被單!
不過這不是眼下該關(guān)心的重點,我一邊為自己身為幽靈還會暈血而汗顏,一邊借著窗外的月光打量起這個房間。
這是間臥室,和樓下的落敗雜亂不同,這里被收拾的很好,衣櫥里掛著各種漂亮裙子和芭蕾舞服,墻上有些可愛的貼紙,靠墻的書櫥里擺滿了學(xué)校教材和童書,放的很整齊。
就是滿地的洋娃娃、玩具熊、干花束堆的比樓下走廊里堆的還夸張,我簡直找不到地方下腳。
還好我是幽靈我不用腳。
窗臺上的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個精巧的八音盒,盒子頂端立著個小人偶,是個正在跳芭蕾的小姑娘,造型既優(yōu)雅又可愛,讓我忍不住飄過去,拿起來撥弄了一下。
沒想到它居然立即響起了音樂,盒子上的小人偶也開始轉(zhuǎn)圈。
音樂是多年前的老旋律,仍然悠揚動聽,我很喜歡,就趴在窗臺邊聽了下去,但身后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誰在哪兒?”
聲線嚴厲,連我這個幽靈聽了都習(xí)慣性地僵了一下。
如果這時候我把八音盒扔出去,再呼啦一下穿墻消失,一定能把她嚇一跳。
但我沒舍得扔,也沒來得及躲。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擅自爬窗戶上來的。”我充分施展多年來磨煉出的表演技巧,夸張地道著歉,轉(zhuǎn)身望向被音樂引上樓來的老太太,故意在語氣了加了幾分可憐巴巴,“我以前也特別喜歡這種八音盒,之前在下面看見了,就沒忍住想上來看看清楚……”
說這話時,我故意虛指了一下被打開的窗戶旁的水管管道,想讓老太太誤以為我是個沿著水管爬上來的調(diào)皮鬼。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句話說完,總覺得這老太太的神色是失望比生氣多。
但我的誤導(dǎo)應(yīng)該還是有作用的,老太太態(tài)度緩和許多,但聲音還是繃著的:“你先出來?!?/p>
我老老實實提溜著罩在身上的被單往外走,還飄的一步一停,假裝在滿地的玩偶間找落腳空隙。等我跟著老太太下了樓回到客廳,她借著燈光看清了我的幽靈裝扮:“又是你?!?/p>
“是啊,又是我?!蔽矣樣樀負项^,“今天是萬圣節(jié),不給糖,就搗蛋哦?!?/p>
老太太沒說話,伸手推了推眼鏡,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我想這是她要發(fā)火的前兆,有些心慌,正想著該怎么開溜,她卻突然轉(zhuǎn)身,走到連著客廳的廚房,打開一扇櫥柜,從里面拖出一大袋糖果放在廚房和客廳相連的吧臺上,示意我過去:“選你喜歡的?!?/p>
我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會如此慷慨,興高采烈地飄過去——因為飄的太快差點就露餡兒了——對著打開的糖果袋子搓起手來。
真棒,這些糖果全是我愛吃的口味。
要不是被老太太盯的緊,我好想把這一大袋糖果都扛走。
雖然這老太太明明不給鎮(zhèn)上的孩子們好臉色看,又要在萬圣節(jié)準(zhǔn)備這么多糖果的行為有些奇怪,但我身為一個幽靈并不關(guān)心人類的瑣碎,眼下還是考慮選哪些糖果比較重要。
看我守在吧臺旁,像個掉進寶藏堆的大盜般興奮地挑揀糖果,之前全身繃緊的老太太也開始懈怠,從旁邊拉了張椅子坐下來,揉了揉因站太久而發(fā)疼的膝蓋。
其實這老太太并不如傳說可怕,也只是個普通人罷了。
不過她年紀(jì)雖然大了,目光還是很凌厲,一下子就抓到我正偷偷看她,見我又慌張地轉(zhuǎn)開腦袋,她起了疑心:“你是哪家的孩子?”
我被問的一愣,心里警報大作,還好本幽靈反應(yīng)快,隨便扯了個鎮(zhèn)上的人家。
“那家人早就搬走了?!崩咸珱]那么好糊弄。“而且他們家孩子已經(jīng)成年了,不可能像你這么小?!?/p>
呃,居然馬上就被看穿謊言這么衰的嗎?我假模假樣咳了兩聲,仰起頭假裝看天花板,試圖混過去,可惜這招并不管用,老人家依然盯著我,目光灼灼。
“其實……”我見糊弄不過去,便適時地揮舞了一下蓋在身上的白被單,半開玩笑道,“……我是真的幽靈哦。”
如果這樣能把她嚇到,也算是實現(xiàn)了我今晚的搗蛋目標(biāo)。
當(dāng)然不可能了。
老太太斜了我一眼,語氣淡漠:“這世上沒有鬼。”
我想說明明你眼前就站著一個,但我沒敢說出口。一個明明在儲物間藏了一堆招魂道具的老太太硬要說這世上沒有鬼,為了避免她抄起椅子旁邊的大掃帚抽我,我還是識趣地閉上嘴好了。
看我耷拉著腦袋在糖果堆里刨來刨去,老太太沒有再多追問,由著我這樣一個身份不明的“假”幽靈孩子在她家里挑選糖果。
大概是人上了年紀(jì),會在意的事也跟著變少了。
氣氛就在這種尷尬的沉默中延續(xù)了一小會兒,我心不在焉地挑著糖,而老太太則又拿起放在一旁的相框看了起來。
雖然她態(tài)度那么冷淡,但是當(dāng)她的目光觸到照片時,還是柔和的。
要從全部都是自己中意的糖果里挑選出最喜歡的實在不容易,等到我終于挑出了一小包糖果,籃子還在門外,只得拿自己胸前的被單捧著,轉(zhuǎn)頭望向老太太:“我可以拿這么多嗎?”
老太太點點頭。
作為一個本來只打算蹭糖果吃的小幽靈,現(xiàn)在糖果已經(jīng)到手,是時候開溜了,可是告辭的話到了嘴邊,居然變成了:“那我還能再喝杯熱可可么?”
老太太瞪了我一眼。
“外面太冷了?!蔽也恢雷约哼@樣說算不算撒謊?!拔以谕饷娲袅撕镁媚??!?/p>
或許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的得寸進尺,老太太徑直站起身來,走到廚房吧臺開始沖熱可可。而我就坐在吧臺外,拿手肘撐著腦袋,看她先燒了熱水,又拆了一袋沒開封的巧克力可可粉,往杯子里倒得明顯過了量。
像她這樣生活在可怕傳說里的角色,居然也會像普通人家的母親一樣,在寒冷的夜里給孩子沖一杯溫暖的熱可可。
我就這樣安靜地看著,覺得很新鮮,很好玩,突然之間就不想嚇?biāo)恕?/p>
一點兒也不想了。
老太太將沖好的可可端到我面前,放在那一大袋糖果旁,盯著我的目光仍然是帶著點兒審視的。
我趕緊端起杯子,正在苦惱自己腦袋上還罩著被單該怎么喝它,老太太開口了:“其實你是從家里偷溜出來的孩子吧?”
啊哈?這是什么情況?
我支支吾吾想該怎么把這事兒糊弄過去,老太太卻當(dāng)我是默認了,她坐回沙發(fā),雙手交疊著放在膝蓋上,臉上寫著滿滿的不贊同:“為什么要這樣做?”
咦,怎么感覺她是要開始批評教育我了?
這種氛圍讓我渾身不自在,只得放下杯子,半真半假地回答道:“因為今天萬圣節(jié),我很想溜出來討點糖果?!?/p>
老太太皺了皺眉:“你媽媽不許你出來?”
我趕緊點頭:“嗯嗯,她一直看我看得很緊的?!薄m然真相是她已經(jīng)好久沒能看到我了。
“連萬圣節(jié)出來要糖都不行?”
“因為我媽不許我吃糖,說會蛀牙和發(fā)胖?!边@句話倒是真的,我沒撒謊。“她也不喜歡我出來玩,喝熱可可就更不行了?!?/p>
“聽起來是個很糟糕的媽媽。”老太太冷哼了一聲。
“不是。”我趕忙反駁,“她其他時候都挺好的,她很愛我?!?/p>
“但她連孩子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崩咸⒉徽J同,“如果她一直對你那么嚴苛,那你早該恨透她了?!?/p>
“沒有,我沒有?!蔽彝蝗桓械侥慕橐?,大力搖頭?!拔沂菒鬯?。”
但老太太不愿意就此打住,語氣依然咄咄逼人:“你撒謊,她明明做了很多讓你不高興的事,你不可能對她沒有一點兒怨恨?!?/p>
我氣惱老太太的不留情面,說話也就有點不過腦子:“可能有的時候會有一點點恨,就算知道她很愛我,但愛太多了也會傷人,就像糖吃太多會發(fā)胖,舞跳太多會受傷,這世上哪里有什么真正只有好沒有壞的東西呢。我很多時候愛她,和我有些時候恨她,都是在一起的。為什么非得要規(guī)定我只能愛她還是恨她?”
老太太停住了質(zhì)問,直直盯著我。
啊咧?我有點懵。自己剛剛都在胡言亂語些什么東西。
“但這些話你不敢跟她說,只敢偷偷地從她身邊溜走。”老太太突然吁了口氣。“所以她這個媽媽還是當(dāng)?shù)牟缓细?。?/p>
“她只是有些時候太嚴厲了。”我握緊了手里的杯子,含混不清地嘟囔,“但她也是第一次當(dāng)媽媽,如果有什么事不小心犯了錯,那我是愿意原諒她的……”
“喝完可可,就趕快回家吧,把這些話都說給她聽,她一定很高興?!崩咸m然打斷了我,但眼神比我剛進門時柔和了許多?!俺眠€來得及?!?/p>
這話讓我不知道該怎么接下去了,只能拿勺子攪動杯子里的熱飲,看里面波紋一圈一圈的。
此時夜已經(jīng)深了,外面很安靜,只有深秋的風(fēng)刮的呼呼響,像是迷路的孩子,在外面無措地游蕩著。
“以后不要再進陌生人的屋子?!崩咸蝗粨Q了個話題,“萬一我是壞人,你猜會怎樣呢?”
這位老夫人,你真的覺得自己在外面沒有被傳成壞人嗎?我內(nèi)心暗暗吐槽。而且就算你是壞人,又能拿我一個小幽靈怎么樣呢。
當(dāng)然明面上我是不敢這么說的,只能繼續(xù)裝傻:“會怎么樣???”
老太太剛要張口,天花板上突然傳來“砰”的一聲,似乎是有什么東西掉下來砸到了地上。老太太變了臉色,急忙上樓查看。
我也跟在她身后。
掉東西的還是那個臥室,之前放在窗臺上的八音盒可能是被我撥弄時移動了位置,重心不穩(wěn),被風(fēng)一吹就從窗臺上掉下到地上。老太太趕忙打開燈,走過去將它撿了起來,表情來藏著幾分心疼。
還好,八音盒并沒有什么損壞。
而我彎下腰,將之前被我?guī)蟻砗笊⒙湓诜块g里的舊報紙依次撿了起來。這回開了燈,報紙上的字能看的很清楚。
每張報紙上都印著相同的新聞。
一個女孩在萬圣節(jié)當(dāng)夜失蹤,警察最后也沒有找到她,只在最初的案發(fā)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血流一地。
老太太將目光從八音盒上移開,落到了我撿起的報紙上。
那目光是死的。
“你聽說過這個故事嗎?”她的聲音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冷?!斑@就是你剛剛想問的會怎么樣?!?/p>
我張了張嘴,但沒能發(fā)出聲響,只是默不作聲地第二次跟拿著八音盒的老太太下了樓,重新坐回擺著糖果和熱可可的吧臺邊。
在這里,我聽到她講完了那些報紙上沒有完整報道的故事。
曾經(jīng)有一個母親,她很愛自己的女兒,但同時也對她非常嚴苛。
女兒喜歡芭蕾,她就傾盡所有送女兒去最好的芭蕾老師那里上課。但小孩子總有想偷懶的時候,為了督促女兒能成為優(yōu)秀的芭蕾舞者,母親只讓女兒拼命練習(xí),不讓她像其他孩子一樣盡情玩耍,沒有玩具,沒有糖果,甚至連一杯加了糖的熱可可也不讓喝。
女兒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她想要像其他孩子一樣,在萬圣節(jié)挨家挨戶去討要糖果。
于是在某個萬圣節(jié)的夜晚,她偷偷從母親身邊逃開,興奮地跑去鎮(zhèn)上,卻沒想到自己敲開了一扇惡魔之門,被門里的惡魔帶去陌生的地方。
從此再也沒能回來。
悲傷的母親后悔莫及,她聽說如果一個孩子在遠離父母的地方獨自死去,孩子的鬼魂可能會找不到回來的路。等在外游蕩的時間一久,這個孩子甚至?xí)松暗耐纯?,還有討厭的人。
唯有喜歡的東西是不會忘的。
母親想起自己曾逼迫女兒所做的種種,想女兒肯定會因為怨恨而忘了自己,所以思念女兒的母親將女兒生前喜歡的東西塞滿了屋子,只希望女兒即使化作鬼魂,也能找回來看一眼。
這一等就等了好久。
哪怕小鎮(zhèn)原先的住戶都陸陸續(xù)續(xù)搬走,自己也等成了老太太,這位母親始終沒有離開。
“可惜這世上沒有鬼?!崩咸聪蜃约菏种辛⒅爬倥⒌陌艘艉校p聲道。“我試過很多次,找不到的?!?/p>
流水一般悅耳的音樂從八音盒里淌了出來,芭蕾女孩開始不知疲倦地轉(zhuǎn)起圈?;璋禑艄庀?,是老太太縮在椅子上,干瘦的身形只剩小小的一團,所有快樂和希望早就離她遠去,留下的唯有悔恨和孤獨。
我想自己是該說點兒安慰的話,但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最后只能說:“無論有沒有鬼,愛是不會消失的?!?/p>
老太太沒有回答,只是疲倦地望著我:“你的熱可可再不喝要涼了。”
天啦,差點忘了還有那杯麻煩的熱可可。
鑒于老太太正盯著我,我只能裝模作樣的端著熱可可往嘴邊送,心里咒罵自己為什么不把白被單上對著嘴巴的那個破洞開大點,現(xiàn)在這樣熱可可根本沒法喝。
由于太緊張了,手一抖,杯子里的液體就灑出來了,淌在我披著的白被單上,染出一大片褐色。
老天。我慌得椅子上跳起來亂轉(zhuǎn)圈。這樣的被單我還怎么披出去嚇人?!會被其他幽靈笑死的。
然后我聽到一聲笑。
笑聲居然是來自那位不茍言笑的老太太。
大概是我一副慌亂幽靈樣的畫面實在太搞笑,把一位原本沉浸在感傷里的老人也逗樂了,笑聲里同時帶著一點點嫌棄,一點點寵溺。
只見她走到我旁邊,想把被單從我這兒拿走:“趁現(xiàn)在還好洗,脫下來我?guī)湍阆锤蓛?。?/p>
喂喂,被單下蓋著的可是我半透明的本體,揭開了不就暴露了么,我怎么可能答應(yīng)!
我只能拼命抱緊身上的被單不讓她拿走:“不用了不用了,我長得特別難看,會嚇到你的!”
但老太太的固執(zhí)勁兒上來了,不肯放過我,一人一鬼針對這張灑了熱可可的臟被單展開了拉鋸戰(zhàn)。說起來真丟人,我堂堂一個幽靈,力氣居然還比不過一個人類老太太,很快我就敗下陣來,失去了對被單的控制權(quán)。
被單扯下的那一瞬間,我和她都怔住了。
房間里很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又她先笑了:“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鬼?!?/p>
而我惶恐地立在原地,呆呆地望著她。
“別怕。”她伸手捂住笑出來的滿臉皺紋,笑著笑著卻流出了眼淚,“你一點兒也不嚇人。”
***
在太陽第一縷陽光投下來之前,我披著剛洗完烘干的床單,還拿它捧著一大包糖果,穿過了門。
門外裝糖果的籃子還在,我把糖果放進去,裝的滿滿的,看得我很高興。
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法拎著它走,畢竟萬圣節(jié)已經(jīng)過去了,身為一個小幽靈,又要開始四處游蕩,過著不能跟人類正常對話、甚至他們都看不到我,我只能靠搞一點幺蛾子來嚇唬人找樂子的無聊生活。
但在離開前,我還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棟孤獨的小屋。
親愛的媽媽,再見了。
等明年萬圣節(jié),我再回來見你。
END
碎碎念:謝謝大家來看我寫的故事,我會努力寫出更多好看的故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