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語N1的考場里，離考試結(jié)束還有二十分鐘，江燁長呼了一口氣，輕輕放下了筆。與慌慌張張的其他人不同，江燁半垂下的眼神輕輕落在窗外的枯樹上，看著風(fēng)，看著搖晃的干枝，看著空無一人的考場外，好像也能看見海岸對面的日本。

他想，寒假，他就會坐上飛往日本的航班，獨(dú)自旅行，剛好練練口語，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以后如果能在日本留學(xué)，進(jìn)什么厲害的工作室學(xué)習(xí)漫畫就好了。

雖然，江燁靠學(xué)美術(shù)進(jìn)入了一所知名的美術(shù)院校，但是由于學(xué)校擴(kuò)招，師資力量不足，學(xué)校似乎并不注重漫畫方面的教學(xué)，到了大三，江燁除了自學(xué)和華了一堆海報(bào)廣告以外，幾乎沒有上過任何一堂專業(yè)漫畫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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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這就是江燁想要在這最后的一年去一趟日本的直接原因。雖然……可能什么也改變不了，但是好像這樣就能緩解遺憾。

又或者，他只是有點(diǎn)好奇，或是在期待著奇跡發(fā)生，也許會有什么奇遇，讓他突然成了漫畫家呢……

“叮鈴鈴鈴！?。?！”巨大得刺耳的鈴聲響起，把江燁的胸口震得嗡嗡響，也震碎了他腦中那個荒誕的白日夢。

二十分鐘，在美夢中疏忽過去，考完試的二十多天也像是一場迫不及待的夢。

當(dāng)腳踏上日本島時，不知是暈機(jī)還是興奮還是饑餓，江燁好像有點(diǎn)眩暈，他到處張望，不知怎么，明明是滿分的日語考試，到了口頭就變得難以張口。

他迷迷糊糊地坐上新干線，在一些景點(diǎn)附近晃悠，他終于看見了一家素雅裝修風(fēng)格的和果子店。

突然，一陣甜蜜的點(diǎn)心氣息襲擊過來。

“好可愛……”他望著一位靦腆的雙麻花辮女孩，如此說道，少年的神情已經(jīng)完全呆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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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那位女孩感覺到了眼神的灼熱，不自覺用手指緊張地抓住淺棕色制服圍裙的下擺，臉頰上很快浮出紅暈?！斑@些果子真的很可愛呢……”她用細(xì)若蚊鳴的聲音小心確認(rèn)著，似乎在試圖緩解氣氛。

“是是是……這個，這個，這個草莓大福很可愛，真是好可愛啊哈哈哈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江燁的眼睛也在玻璃展示柜里瘋狂尋找著最最常見的草莓大福的身影，可是一秒鐘之后，他已經(jīng)后悔了。

——印有“草莓大?！睒?biāo)簽旁的空盤子里放著“售罄”字樣的小牌。

這下子兩個人都繃不住了，少年少女的臉上有著差不多的紅色，正是草莓般酸甜可口的顏色。粉紅色的沉默籠罩在二人之間，時間點(diǎn)點(diǎn)滴滴過去，也空氣也變得越來越焦灼。

“小晴！第一天工作還好嗎？”和式的藍(lán)色門簾后突然鉆出一個圓臉光頭的大叔，解救了陷在名為沉默的沼澤里的兩人。

“咦？啊呀，歡迎光臨，客人你要什么？”

“草…草莓大福?！?/p>

“是嗎？抱歉啊客人，草莓大福已經(jīng)賣完了?！贝笫逵檬执曛忸^，和藹地笑著搭話，“客人您是別的地方來的吧？我家的草莓大福可是暢銷品啊，每天都會有人來排隊(duì)的，早早就沒了哈哈哈哈哈?！?/p>

江燁忍不住瞥了一眼躲在大叔身后的少女，那怯生的樣子，實(shí)在是讓人移不開目光?！笆?，我叫江燁……是中國人，來這里……旅游的，都還不太熟悉，稀里糊涂就到了這里。剛好肚子餓了，就打算吃點(diǎn)什么。”

“啊哈哈哈，原來是這樣。我是前田，這是我的女兒小晴，今天是她第一天工作，還不熟悉，各方面都抱歉了?！?/p>

回想起來，江燁一切都好像輕飄飄的，由于前田老板熱情好客，于是他也忍不住多問了些問題。在這甜蜜的初戀氛圍下，江燁幾乎沒怎么考慮，倒不如說是順?biāo)浦?，就聽從了老板的意見?/p>

——“這地方離“國會議事堂”不遠(yuǎn)，那個很壯觀的，坐電車也就半小時的路程，今天剛好是星期六，有免費(fèi)參觀，你不熟悉就叫小晴帶路吧！剛好他也需要多和客人交流，練練膽量。”

除了“是，好，謝謝”，江燁感覺自己不會說別的了，鞠躬感謝的時候，他又瞥到了前田晴藏在父親身后的白皙手指，纖細(xì)的小腿和小巧的腳。

行走，鞋底發(fā)出弱弱的篤篤聲，紫色的血管在白皙的皮膚后面微微顯色，一路上，他們并沒有過多的話。

明明是冬天了，日本的很多女孩子都還是光腿穿著裙子，看起來好冷啊?？粗⒆哟┑脝伪?，連條圍巾也沒有，櫻花色的嘴唇不斷呼出白汽，她的鼻子也許凍的有點(diǎn)發(fā)酸，使得她的眼睛里也有水汪汪的感覺。可是自己卻裹在羽絨服里，還圍著厚厚的羊絨圍巾，是不是把圍巾給她會比較好呢？兩人默不作聲走在路上的時候，江燁忍不住這樣想。

“那個……”少年與少女的聲音重合了。

“啊啊，你是女孩子，你先說吧?！?/p>

“其實(shí)……草莓大福還剩下一個非賣品，它的外形稍微有點(diǎn)不足，不介意的話……”她粉紅色的手指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個印著櫻花的小盒子，輕輕打開之后，里面放著一個軟糯的大福。

“是我自己做的……我對味道還是有點(diǎn)自信的……”

少年在此時抱有著最不切實(shí)際的戀愛幻想，他妄想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與小晴約會，都能品嘗她親手做的點(diǎn)心，心里體會著初戀的酸甜口味。他的幻想還不僅于此，他推測著小晴的心情，看著她緋紅的臉頰，他覺得自己對小晴來說也一定是特殊的，不是因?yàn)樽约菏强腿?，不是因?yàn)樾∏珈t腆怕生的性格，而更意味著自己已經(jīng)被小晴喜歡了。他確信，小晴是自己的初戀，自己也是小晴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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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把自己的圍巾輕柔地裹住女孩子纖細(xì)的脖子，再從她手里接過草莓大福。此時的他看著少女將臉頰緩緩縮進(jìn)帶有自己體溫的圍巾里時，他突然有了自信，日語似乎也流暢了起來。

“很冷吧？你送給我禮物，我也送給你，這樣才公平?！边@是他來日本說得最流利的一句話，不僅流利，還帶有溫柔可靠的語調(diào)，寒風(fēng)中的少女也感受到那炙熱的體溫而微笑了起來。

“好吃?。≌娴暮芎贸?！雖然我沒吃過你父親做的草莓大福，但是你做的這個草莓大福絕對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了?。　?/p>

在江燁身后壯觀雄偉的國會議事堂就那么孤零零地佇立在寒風(fēng)中，雖說二人是為了它而進(jìn)行的旅程，可是江燁的目光從始至終沒有一次落在建筑物上。他的眼睛若有若無地看小晴的粉紅色的臉頰，看她耳邊的鬢發(fā)，看她小巧的鼻子和櫻花色的嘴唇，還有她呼出來的綿軟的熱氣……他的胸口里也全都是她。

在第一次約會的溫?zé)岱諊?，江燁以路盲需要向?qū)У孽磕_理由，和小晴互留了聯(lián)系方式，想不到一向視交換聯(lián)系方式為承認(rèn)關(guān)系親密的日本女孩沒有拒絕他。之后，他們又一起去了三四個知名景點(diǎn)，同樣，他的目光從未落在建筑物上。

很快，旅游即將結(jié)束了。四天的旅程一瞬即逝，初戀這件事好像還沒開始就急急面臨結(jié)束。

江燁終于鼓足勇氣將心底的話說出來了。

——“我喜歡小晴。小晴給我做點(diǎn)心吃，還與我一起約會，小晴也喜歡我對吧？等我再來日本的時候，能請你跟我交往嗎？”

——“是不是……有什么誤會？”細(xì)如蚊鳴的聲音以極其殘忍的疑惑語調(diào)揭開了這場自我陶醉的戀愛。

“誤會？什么？”江燁一下子僵在了那里，“等等等等……你跟我約會了四天對吧？”

“那個只是……給你帶路而已?！避浫醯穆曇?，說出了事實(shí)。

“可是你親手做了草莓大福給我對吧？”

“抱歉，那個是……試吃品?！?/p>

“可是我們交換了line，對日本人來說，不是關(guān)系十分親密的人才會……還有你不是一直圍著我的圍巾嗎？”

“……”少女的視線游離著，始終不看他的眼睛，“對不起，我收下了江的圍巾，讓江產(chǎn)生了誤會……現(xiàn)在還給你?！?/p>

當(dāng)冰冷的圍巾被交到江燁的手里時，他在寒風(fēng)中突然清醒了。自戀的少年帶有著瘋狂的妄想，他并不是與少女戀愛了，他只是愛上了自己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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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妄想中，女孩子的微笑是對自己的獻(xiàn)媚，女孩子的禮物是對自己的愛慕，女孩子的紅暈也是初戀羞澀的臉紅……

實(shí)際上仔細(xì)一看周圍，不僅是少女，路過的男女老少都因冬季而面頰凍紅，都呼著相同的白霧，都縮在各自的圍巾里……

只有少年自己，因初戀而臉紅，因初戀而喘氣，因失戀而縮進(jìn)圍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