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學歷這道門檻，每十年就要抬高一級。

1999年高校擴招前，本科錄取率最多不過百分之三十幾，考上大學那就是“天之驕子”[1]。

但是到了2009年，中國授予的學士和碩士學位總量就達到了1827萬和273萬，分別是十年前的3倍多和5倍多[2]。想要成為“人中龍鳳”，還是要讀到博士。

等到了十年后的2019年，連博士居然都開口招收10萬+的人[3]。

讀博，真的是后浪們的大勢所趨嗎？

學歷通貨膨脹，博士越來越多

想要入職高校，讀博幾乎是唯一的出路。但在八十年代中國剛開始培養(yǎng)博士的時候，一些人本科畢業(yè)、年紀輕輕就做了大學老師，完全不足為奇。

比如，戴錦華教授，1959年出生，23歲從北大中文系畢業(yè)任教于北京電影學院，33歲被聘為了副教授。

還有詩人海子，1964年出生，15歲時考上了北大法律系，19歲畢業(yè)進入中國政法大學的校報編輯部。

如果說“畢業(yè)分配”是這些50后、60后前輩們搭上的便車，那等到90年代高校畢業(yè)生“自主擇業(yè)”制度推廣開來，后生們可就沒那么幸運了。

今天的網(wǎng)紅老師羅翔，1999年拿了法學學士學位后，就是一路讀到了北京大學的刑法學博士，28歲才回到讀研時的中國政法大學任教。

跟羅老師一樣生于1977年的顏寧，也是在本科畢業(yè)后選擇了留學美國，用4年時間拿下了普林斯頓大學分子生物學的博士學位，30歲回國受聘于清華大學醫(yī)學院。

就算不當教授、不追求學術(shù)理想，對普通的求職者而言，學歷貶值也是逃不掉的命運。

數(shù)字是不會撒謊的。2000年時，畢業(yè)生里有68.7萬是本科，4.8萬是碩士；但到了2015年，就變成了49.8萬碩士和5.4萬博士，本科生則達到了358.6萬[4]。

而且別忘了，在1989-2009這二十年里，還有接近6萬的大陸學生拿到了美國的博士學位[5]?？紤]到近些年來的留學熱，就業(yè)市場上的碩博含量還會更高一些。

這種海外讀博的熱潮，也帶給國內(nèi)名校的畢業(yè)生不小壓力。近年來清北復交等名校，只有不到1/3的本科生直接工作[6][7]。

但是，你以為大家繼續(xù)深造，真是出于對學術(shù)的熱愛嗎？權(quán)威期刊Nature詢問了來自全球各地的6000多名博士，結(jié)果給出肯定答復的，還不到40%[8]。

畢竟，無論學歷多高，也總有一天要畢業(yè)搬磚?！肮饷鞯奈磥怼保攀谴蠖鄶?shù)人選擇讀博的初衷。

于是你也就明白了，為什么下到“小鎮(zhèn)做題家”上到“海淀區(qū)學霸”，越來越多的高材生一刻都不怠慢地刷新自己的學歷。

清華大學2020年的畢業(yè)生中，每十個人就有四個選擇了繼續(xù)深造。甚至在即將畢業(yè)的博士里，還有超過400人準備朝著更高的目標進修[6]。

如此一來，讀博簡直像自己難為自己，然后“一條路走到黑”。

今天，你博士退學了嗎

沒讀過博，你對博士的辛酸也一定有所耳聞：

先花一年時間坐在教室里上課（修學分），然后再參加考試、證明自己具備了過硬的基礎(chǔ)知識、專業(yè)技能、研究能力，再然后才終于“登堂入室”，請導師給你的畢業(yè)論文指一條明路[9]。

費時費力，也費頭發(fā)和腦細胞，關(guān)鍵是，這樣“一條龍”地學習下來，能不能畢業(yè)還要另說。

依據(jù)教育部的統(tǒng)計，2010年起，中國的學術(shù)博士延畢率就在60%的水平高居不下。且以管理學和軍事學為重災區(qū)，每4個博士中就有3個沒能按時畢業(yè)[10]。

想要獲得Ph.D.（Doctor of Philosophy）的頭銜，不是通過論文答辯就可以了嗎，這很難嗎？

在已經(jīng)成熟的學術(shù)領(lǐng)域找創(chuàng)新點，這可不是拍腦門就有的事。何況如今，國內(nèi)高校為了提升綜合排名，都強化了對青年教師、博士和碩士的發(fā)文要求。

想要申請博士學位，你必須在核心期刊上發(fā)表2篇“一作”才行。難怪查詢?nèi)蜃畲蟮奈墨I索引數(shù)據(jù)庫WoS，你會發(fā)現(xiàn)最近十幾年間，中國大陸在頂級期刊上的發(fā)文量呈現(xiàn)出飛躍式的增長。

但無論是中英文，C類以上的科研期刊也就這么多，可是每年校內(nèi)在讀的博士卻有將近40萬。所以博士論壇里大家哭訴最多的，都是自己嘔心瀝血卻始終沒人想要的論文[11]。

除了悲慘的發(fā)文壓力，各式各樣的意外也都有可能讓讀博變成一場“賭博”。種在實驗田的菜被偷了、跑了四十個小時的儀器突然斷電了……這樣倒霉，連你的導師都不一定能撈你回來。

至于選導師，那就更是一件碰運氣的事了。有1/5的博士都在Nature的報告里吐槽自己曾遭遇過學術(shù)圈里的騷擾、歧視，其中將近一半的學生把矛頭直指自己的“老板(supervisor)”[8]。

而且，別以為學校里就沒有996。在大學這個“學術(shù)工廠”里，博士就是卑微的廠工，加班給導師跑數(shù)據(jù)、通宵幫師兄做實驗，都是很常見的“福報”了。

至于什么克扣工資、惡意打壓、搞小團體的不正風氣那就更別提了。難怪調(diào)研顯示，博士這一群體焦慮或抑郁的概率，可以比普通人高出6倍甚至更多[12]。

而且眼下，還有一個更嚴峻的問題：象牙塔里辛辛苦苦讀了5年多的博士，拿到社會上真的有用嗎？

在Nature的報告里，80%的博士生都對前途感到茫然[8]。

讀到了博士，人生還是一樣迷茫

博士畢業(yè)當老師，這原本最順理成章的路，如今也越來越難走了。截至2019年中，全國已有67所高校實行“師資博士后”制度，其中53所為“雙一流”高校。

這就等同于直接對博士們喊話：想來我們學校當講師？先進站做兩年博士后吧。剩下的看你出站后的考核結(jié)果再說。

說好聽的，這叫“青椒生力軍”，邊搞科研邊教學，成為青年教師的后備力量。但實際上，他們連正常教師的編制和待遇都沒有，純粹是個“學術(shù)臨時工”。

甚至，就連臨時工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13]：

至少在中外核心期刊上發(fā)表過兩篇署名為第一作者的學術(shù)論文，這是最低門檻；

博士畢業(yè)后的空檔期也不得超過三年，這是確保你對學術(shù)前沿依然敏感和好奇；

當然，年齡最好也別超過32歲，最多35歲，“因為年輕博士對科研更有拼勁、抱負和追求”……

這樣的hard模式下，想要捧學術(shù)的鐵飯碗無疑就更難了。據(jù)統(tǒng)計，2018年55所教育部直屬高校的博士畢業(yè)生中，只有一半的人回到了學術(shù)界。

所幸，職場的大門還在向博士們敞開。尤其是一些新晉的高科技、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更是舍得用高薪聘請高學歷人才。

2020年畢業(yè)季，一氣簽下20名以上清華學子的用人單位里，一個本科生都沒要而只要碩博的，就有阿里、中信、國家開發(fā)銀行和微軟等等，也包括清華自己[6]。

相較于大企業(yè)的豐厚工資和福利待遇，高校里成天發(fā)論文、評職稱和教學評比的壓力，真是越來越不香了。

但不太友好的是，博士的市場行情也因?qū)W科而異。學好數(shù)理化的理工科博士，畢了業(yè)自然是走遍天下都不怕；文科博士卻只能繼承“坐冷板凳”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不僅就業(yè)機會少，薪資也差了一大截。

根據(jù)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的數(shù)據(jù)，人文學科博士的薪水是最低的，數(shù)學和計算機科學博士薪水都是他們的2倍，物理學博士則是1.6倍，甚至心理學和社會科學的博士也高他們1.4倍[14]。

寒酸苦讀十年書的文史哲博士們，“錢景”可能確實略差一些。怪不得，超過80%的文科博士最終都回流進了學術(shù)界。放在工科領(lǐng)域，這個比例也就一半而已[5]。

為了改變這種“圈地自萌”的局面，不少文科生寄希望于學習編程和代碼，企圖扭轉(zhuǎn)畢業(yè)后的不利局勢。

但比起拯救未來，更火燒眉毛的還是當下。豆瓣小組“博士互助組----今天你畢業(yè)了嗎”，至今仍有3萬多個“學術(shù)小天才”在苦苦掙扎。

比起讀博值不值、讀什么方向更好，你最應該關(guān)心的，還是自己能不能順利畢業(yè)吧。

[1] 劉海峰.(2019).跌宕起伏:中國高校招生考試70年.高等教育研究,40(11):9-22.

[2] 中國學位與研究生教育信息網(wǎng).(2009).我國歷年學位授予情況統(tǒng)計圖.

[3] 教育部.(2019).分學科研究生數(shù)(總計).

[4] 教育部.(2020).教育統(tǒng)計數(shù)據(jù).

[5] Wenqin Shen, Chuanyi Wang & Wei Jin .(2016). International mobility of PhD students since the 1990s and its effect on China: a cross-national analysis, Journal of Higher Education Policy and Management, 38:3, 333-353.

[6] 清華大學.(2020).2020年畢業(yè)生就業(yè)質(zhì)量報告.

[7] 北京大學.(2020).2019年畢業(yè)生就業(yè)質(zhì)量年度報告.

[8] Nature.(2019).2019 Nature PhD Students Survey Data.

[9] Huang, F. (2018). Changes and Challenges to Chinese Doctoral Education. In Doctoral Education for the Knowledge Society (pp. 203-222). Springer,Cham.

[10] 教育在線.(2020).2020全國研究生招生調(diào)查報告.

[11] Wenqin, S., Yao, G., Bin, Z., & Jin, J. (2018). Academia or enterprises: gender, research outputs, and employment among PhD graduates in China. Asia Pacific Education Review, 19(2), 285-296.

[12] Evans, T. M., Bira, L., Gastelum, J. B., Weiss, L. T., & Vanderford, N. L. (2018). Evidence for a mental health crisis in graduate education. Nature Biotechnology, 36(3), 282–284.

[13] 李晶 & 李嘉慧.(2019).“雙一流”建設(shè)下的師資博士后：“青椒生力軍”還是“學術(shù)臨時工”. 教育發(fā)展研究(23),42-48.

[14] Shin, J.C., Postiglione, G.A. & Ho, K.C.(2018). Challenges for doctoral education in East Asia: a global and comparative perspective. Asia Pacific Educ. Rev. 19, 141–1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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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編輯 | 王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