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至沁芳亭畔，只見寶玉的奶娘李嬤嬤從那邊走來。紅玉立住笑問道：“李奶奶，你老人家那去了？怎打這里來？”李嬤嬤站住將手一拍道：“你說說，好好的又看上了那個種樹的什么云哥兒雨哥兒的，這會子逼著我叫了他來。明兒叫上房里聽見，可又是不好。①”紅玉笑道：“你老人家當(dāng)真的就依了他去叫了？”李嬤嬤道：“可怎么樣呢？”紅玉笑道：“那一個要是知道好歹，就回不進(jìn)來才是。②”李嬤嬤道：“他又不癡，為什么不進(jìn)來？③”紅玉道：“既是進(jìn)來，你老人家該同他一齊來，回來叫他一個人亂碰，可是不好呢?！崩顙邒叩溃骸拔矣心菢庸し蚝退?？不過告訴了他，回來打發(fā)個小丫頭子或是老婆子，帶進(jìn)他來就完了?！闭f著，拄著拐杖一徑去了。紅玉聽說，便站著出神，且不去取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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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上房里”指的應(yīng)是賈政、王夫人，他們不愿意賈寶玉結(jié)交這些外頭的公子少爺，怕把賈寶玉帶累壞了。

②?? “知道好歹”是說自知身份低不配進(jìn)來，應(yīng)該拒絕。這是林紅玉故意試探李嬤嬤的態(tài)度和口氣好找機(jī)會見賈蕓。

③?? “他又不癡”是說既然是寶玉主動叫來的，有機(jī)會能高攀結(jié)交寶玉，為什么不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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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玉“站著出神”，便是想借機(jī)遇到賈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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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只見一個小丫頭子跑來，見紅玉站在那里，便問道：“林姐姐，你在這里作什么呢？”紅玉抬頭見是小丫頭子墜兒。①紅玉道：“那去？”墜兒道：“叫我?guī)нM(jìn)蕓二爺來?！闭f著一徑跑了。這里紅玉剛走至蜂腰橋門前，只見那邊墜兒引著賈蕓來了。那賈蕓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紅玉一溜；那紅玉只裝著和墜兒說話，也把眼去一溜賈蕓：四目恰相對時，紅玉不覺臉紅了，一扭身往蘅蕪苑去了。不在話下。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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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甲戌雙行夾批：墜兒者，贅也。人生天地間已是贅疣，況又生許多冤情孽債。嘆嘆！贅即多余，伏后文墜兒偷鐲子被攆出。

②?? 紅玉，賈蕓這樣身份的人難得眉目傳情。反襯寶玉和黛玉、寶釵、湘云之間不知道眼睛溜了多少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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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賈蕓隨著墜兒，逶迤來至怡紅院中。墜兒先進(jìn)去回明了，然后方領(lǐng)賈蕓進(jìn)去。賈蕓看時，只見院內(nèi)略略有幾點山石，種著芭蕉，那邊有兩只仙鶴在松樹下剔翎。一溜回廊上吊著各色籠子，各色仙禽異鳥。上面小小五間抱廈，一色雕鏤新鮮花樣隔扇，上面懸著一個匾額，四個大字，題道是“怡紅快綠”。賈蕓想道：“怪道叫‘怡紅院’，原來匾上是恁樣四個字。”①正想著，只聽里面隔著紗窗子笑說道：“快進(jìn)來罷。我怎么就忘了你兩三個月！”賈蕓聽得是寶玉的聲音，連忙進(jìn)入房內(nèi)。抬頭一看，只見金碧輝煌，文章閃灼，卻看不見寶玉在那里。一回頭，只見左邊立著一架大穿衣鏡，從鏡后轉(zhuǎn)出兩個一般大的十五六歲的丫頭來說：“請二爺里頭屋里坐。”賈蕓連正眼也不敢看，連忙答應(yīng)了。又進(jìn)一道碧紗廚，只見小小一張?zhí)钇岽采?，懸著大紅銷金撒花帳子。寶玉穿著家常衣服，靸著鞋，倚在床上拿著本書，②看見他進(jìn)來，將書擲下，早堆著笑立起身來。賈蕓忙上前請了安。寶玉讓坐，便在下面一張椅子上坐了。寶玉笑道：“只從那個月見了你，我叫你往書房里來，誰知接接連連許多事情，就把你忘了。”賈蕓笑道：“總是我沒福，偏偏又遇著叔叔身上欠安。叔叔如今可大安了？”寶玉道：“大好了。我倒聽見說你辛苦了好幾天?！辟Z蕓道：“辛苦也是該當(dāng)?shù)摹Ｊ迨宕蟀擦?，也是我們一家子的造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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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甲戌雙行夾批：傷哉，轉(zhuǎn)眼便紅稀綠瘦矣。嘆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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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批語透露后文大觀園之破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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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甲戌側(cè)批：這是等蕓哥看，故作款式。若果真看書，在隔紗窗子說話時已經(jīng)放下了。玉兄若見此批，必云：老貨，他處處不放松我，可恨可恨！回思將余比作釵、顰等，乃一知己，余何幸也！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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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觀點據(jù)此批語“將余比作釵、顰等”認(rèn)為脂硯齋是女性。然而批語所比之事是“他處處不放松我”不分性別，男女都可以不放松寶玉讀書。因此不能就這條批語得出結(jié)論，脂硯齋是女性。“脂硯”應(yīng)指溫潤如脂長期使用產(chǎn)生包漿的硯臺，與脂粉無關(guān)。脂硯齋應(yīng)是多個批書人的共同署名，其中是否有女性不得而知。就當(dāng)是歷史環(huán)境看包含女性的可能性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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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只見有個丫鬟端了茶來與他。那賈蕓口里和寶玉說著話，眼睛卻溜瞅那丫鬟：細(xì)挑身材，容長臉面，穿著銀紅襖兒，青緞背心，白綾細(xì)折裙。──不是別個，卻是襲人。那賈蕓自從寶玉病了幾天，他在里頭混了兩日，他卻把那有名人口認(rèn)記了一半。他也知道襲人在寶玉房中比別個不同，今見他端了茶來，寶玉又在旁邊坐著，便忙站起來笑道：“姐姐怎么替我倒起茶來。我來到叔叔這里，又不是客，讓我自己倒罷?！睂氂竦溃骸澳阒还茏T。丫頭們跟前也是這樣?！辟Z蕓笑道：“雖如此說，叔叔房里姐姐們，我怎么敢放肆呢？”一面說，一面坐下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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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賈蕓之眼寫襲人?！凹?xì)挑身材，容長臉面”是古人印象中賢內(nèi)助的形象，與晴雯削肩膀、水蛇腰的妖媚形象形成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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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寶玉便和他說些沒要緊的散話。又說道誰家的戲子好，誰家的花園好，又告訴他誰家的丫頭標(biāo)致，誰家的酒席豐盛，又是誰家有奇貨，又是誰家有異物。那賈蕓口里只得順著他說，說了一會，見寶玉有些懶懶的了，便起身告辭。寶玉也不甚留，只說：“你明兒閑了，只管來?！比悦⊙绢^子墜兒送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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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聊天內(nèi)容，寫日常寶玉關(guān)注點：一是人：戲子、丫頭；二是物：奇貨、異物；三是樂：花園、酒席。活脫一個不求上進(jìn)的安樂公子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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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怡紅院，賈蕓見四顧無人，便把腳慢慢停著些走，口里一長一短和墜兒說話，先問他“幾歲了？名字叫什么？你父母在那一行上？在寶叔房內(nèi)幾年了？一個月多少錢？共總寶叔房內(nèi)有幾個女孩子？”那墜兒見問，便一樁樁的都告訴他了。賈蕓又道：“才剛那個與你說話的，他可是叫小紅？”墜兒笑道：“他倒叫小紅。你問他作什么？”賈蕓道：“方才他問你什么手帕子，我倒揀了一塊?！眽媰郝犃诵Φ溃骸八麊柫宋液脦妆椋捎锌匆娝呐磷?。我有那么大工夫管這些事！今兒他又問我，他說我替他找著了，他還謝我呢。才在蘅蕪苑門口說的，二爺也聽見了，不是我撒謊。好二爺，你既揀了，給我罷。我看他拿什么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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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一樁樁的都告訴他了”寫墜兒單純沒有心機(jī)。“我看他拿什么謝我”寫墜兒貪利，伏后文偷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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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上月賈蕓進(jìn)來種樹之時，便揀了一塊羅帕，便知是所在園內(nèi)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那一個人的，故不敢造次。今聽見紅玉問墜兒，便知是紅玉的，心內(nèi)不勝喜幸。又見墜兒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內(nèi)將自己的一塊取了出來，向墜兒笑道：“我給是給你，你若得了他的謝禮，不許瞞著我?！眽媰簼M口里答應(yīng)了，接了手帕子，送出賈蕓，回來找紅玉，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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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與后文賈璉“情遺九龍珮”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