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仙山的傳說(二)
話說塵世,原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入世皆幻。而人情世事,更是瞬息萬變,莫知玄妙。有位居深山高岸的智者說得極好,其詞曰:“云水上,石松邊,朝云暮雨任自然。閑來垂釣碧溪上,笑看紅塵不了緣,霞光幻影競相逐,虛虛幻幻有誰管?待到心似碧溪時,紅顏已死世俗間!說什么忠貞不渝情不死,卻原來一廂情愿奈何天!說什么心底清純志遠大,卻原來空負了眼前春一片……”眼見得癡情兒女,斷送性命者多,如愿以償者寡。任憑你萬丈熱情,無緣處都化作綿綿長恨,相思空對晶瑩雪,孤魂獨歸靈河岸。然而盈虛有數(shù),故重蹈覆轍者接踵比肩,不僅不惋惜,而且以此自豪。
就如本文女主人公秀云,自那日離開家鄉(xiāng),一邊打聽路徑,一邊向秦州進發(fā)。
三天后來到了秦州地界,此時的秦州,已屬金國占領(lǐng),但好在是上未見宋軍把守,也未見金軍阻攔,于是順利到達。只是進城時被盤查了一番,只說是進城探親的,便蒙混過關(guān)。
來到秦州,她首先來到玄奘當(dāng)年講過經(jīng)的南郭寺,但了無蹤跡,而天色已完,只好就在寺內(nèi)安息。從第二天開始,又花了三天的時間,尋遍了玉泉觀等郡內(nèi)大小寺院,問遍了每一位僧人,一無所獲。后又于第四天去了麥積山,但見懸崖高聳如麥摞,其上萬龕千窟,遍鐫石佛,只是沒有閑云蹤跡,只好住一夜后向蘭州前進。
從此后道路漫漫,而行動遲遲,每逢佛寺道觀,必前往朝謁,逢人便上前打聽或問路。好容易才過蘭州,時正值盛夏午時,金和西夏的守邊士兵都回營用餐,于是順利越境。然而沿途異常艱辛,人煙稀少,所見者多屬西夏軍隊,到哪里覓食?經(jīng)常饑渴難耐。因此,到得涼州,這已歷時兩月之后了。
來到?jīng)鲋?,她首先細搜安圄寺、清?yīng)寺、白靈寺等留有玄奘足跡的寶剎。然后不厭其煩的遍搜一切可疑之處,照例又失望地上路。尋尋覓覓,甘州肅州,荒村雨露,野店風(fēng)霜,憔悴了容顏,累壞了寶馬。眼見得油油發(fā)亮的紫騮,今已毛亂如草,精力疲憊。看看可憐的馬,再看看無邊塞草和茫茫廣漠,難免悲從中來,心亂如麻。然而,絕對不能返回!不然,心上人誰來照顧?于是咬了咬嘴唇,繼續(xù)前進。(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一個風(fēng)雨凄凄的夜晚,終于來到了瓜洲。這里留有玄奘足跡,只是沒有閑云音信,而與此毗鄰的沙洲去嗎?若去,本無玄奘去時足跡;不去,玄奘來時確實經(jīng)過,更何況那里千洞萬窟,遍塑佛像,香火正濃,說不定閑云去那里也未可知。于是又去了沙洲,然而覓到的只是一腔辛酸。只好返回瓜洲,按西行路線前進。
一日,她來到西夏邊境,看看無人把守,心中暗喜,準備出境,至于西遼方面,見了再說吧。于是策馬向前飛奔,忽然一聲羊角號響,鼓聲震天,塵土起處,一彪人馬殺來。
眨眼間,她已被層層包圍。原來正是西夏守軍,他們?nèi)蔽溲b,刀槍出鞘,弓箭上弦。接著強弩手鉆入里層,半蹲著從四面瞄準她。
秀云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有人沖入包圍,朗聲喊道:“大膽奸細,敢偷越邊境,活膩了嗎?”
“沒有!哥哥們,我不是奸細。小女子是成州同谷人氏,因?qū)びH人……”
“哈哈哈!啊哈哈哈!騙鬼去吧!果真是個良家女子,怎么會獨自到此?一個弱女子如果不發(fā)瘋,鬼才知道獨自闖蕩是什么味道。既然不是奸細,難道是急瘋了,尋找野男人嗎?還有,你這南蠻,挺騷的!偷越大金地盤,又私入我境,看來厲害啊!今天碰見老子,看你是葬身此處,還是跟老子走?‘拿下!’”
不容分說,秀云已被五花大綁,帶到那人面前。他色迷迷的看了一眼道:“噢!好個雌兒,水靈靈的,為什么偏是個宋室奸細?害得老子的空著急,要不然老子一定享用了?!?/p>
“依我們看,這荒山野嶺的,你就是弄死十個、一百個,又有誰知?我們看爺就在這里享用,小的們也飽飽眼?!?。那些兵七嘴八舌地說著,向她投來了狼一樣的目光。
“放屁!狗日的野種,你長了幾根雞巴?幾顆腦袋?敢肏朝廷要犯!你就是急破了,亢炸了,也得看看形勢。這鳥是宋室奸細,老子敢私自處理?必須報送朝廷,不然,死無葬身之地。只是這樣,也確實便宜了這小鳥,也可惜了老子”。說著,低頭對秀云道,“雌兒,我們就都忍著點吧!實在不敢滿足你”。
回頭喊道:“帶走!”秀云被抓回軍營關(guān)進柵欄。
七天后,修云被反剪雙手,推上戰(zhàn)馬,向東前進,也不知欲去哪里。沿途受盡煎熬,走不完的黃沙古道,看不盡衰柳落日,往往引起她的傷感,甚至于悲痛欲絕。然而她不想死,也不能死,不然,誰照顧自己的人兒?不過,前途如何,她實在無法預(yù)料,也不想過多地去想,反正她要為閑云活到最后一刻。于是,她橫下心來,任憑命運擺布。
大概是半月后的一天,來到一座方形大城前,但見有人出出進進,有士兵把守。進得城來,里面九流三教無所不有,人們熙熙攘攘,好不熱鬧。走二里許,忽有一隊衣著華麗的士兵騎馬馳來,鳴鑼開道,中間是幾頂八抬大轎,后面衛(wèi)隊緊隨。秀云等被沖到了道邊,眼看著轎子近前,忽然秀云座下之馬長嘶一聲躍起,沖到了轎前,險些撞翻轎子。
就在這危急關(guān)頭,只見隨一團綠光落地,那馬已立于途中徘徊。原來一貼身侍衛(wèi)已手持那馬命鬃,鐵柱般站立。秀云卻滑落在地,幸而未倒。
接著有人喊道:“何方毛賊,敢在這里撒野!來人!把這個野種給我砍為肉醬!”
只見幾十人沖來,眼噴怒火,正欲下手?!奥焙雎犧I里有人喊話,那些兵正在遲疑。又聽到:“還不退下”。那些兵唯唯連聲退卻。
接著,從轎里鉆出一個金玉亂點、遍身羅綺的天仙般的中年婦女,她舉止儒雅,儀態(tài)端莊,絕美的容貌中流露著慈祥??戳艘谎坌阍?,暗露驚訝神色,進而現(xiàn)出同情神態(tài)。接著問道:“孩子!何許人也?緣何到此?有無冤枉,給老身道來”。
秀云估計到這非等閑之輩,也看到她并無惡意,于是上前拜了兩拜,并俱道所以。
只見她叫來一人,耳語了幾句。然后對秀云道:“先去吧,孩子!”然后鉆進轎走了。
俗話說的好,“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依”。塞翁失馬安知禍福!誰知秀云這一災(zāi),實在幸運,從此福星高照,福貴臨身,只是她愚頑不化,才又受盡煎熬。
話說轎中婦女,乃西夏崇宗皇帝的妃子、仁宗皇帝的母親蕭氏娘娘。他是個漢人,早年受盡苦難,于是對漢人,尤其對女子有一種憐憫。今天,她是因為崇宗皇帝龍體欠佳,專程到承天寺降香禳災(zāi)的。也許是造化,她一見秀云,就無端地同情她,愛她。看到秀云的言談舉止,就更加喜歡。聽了秀云的敘述,更為同情,于是打算幫她。
且說蕭皇后到承天寺降香回宮,對崇宗皇帝道:“萬歲本無大礙,只是近來若能大赦天下,多做善事,則為更好”。
“謝過愛妃!孤家近者身體欠安,已曉諭宮中,有事在內(nèi)閣受理,愛妃就幫孤家好了?!钡墼弧?/p>
蕭妃拜謝道:“謝萬歲!妾身一個女子,知道什么?本不敢多言,但在萬歲玉體欠安時,若能分得一二煩勞,倒也愿意效力”。
帝稱善。
且說當(dāng)晚秀云未進監(jiān)獄,卻住在官邸,只不過有人看管而已。第二天一早就被傳訊,但沒有用刑,只讓她把如何到此從實招來。秀云照吩咐做了,就又被送回官邸。
第三天早上,忽有十?dāng)?shù)個衣著華麗的衛(wèi)士前來,帶秀云穿過玉街芳樹,重重紅門,最后在一個雕欄畫棟的玉墀上停下,有人向里邊去了。
少頃,一手執(zhí)拂塵者前來說:“圣上有旨,帶進來。”
秀云等又穿過數(shù)重紗帳,來到一個寬敞明亮、綺羅漫地的屋里。只見一男一女正在一張雕花黑案上下棋。男的五旬年紀,豐神朗骨,目似流星,須髯挺立。女的正是兩天前碰見的那個美人??吹剿?,秀云心理放松了許多。兩邊有幾個麗人肅立。有衛(wèi)士上前奏曰:“我主陛下,奸細到,請陛下發(fā)落?!?/p>
那男子看了一眼秀云道:“這就是奸細?退下!”衛(wèi)士退卻。
秀云這時終于意識到了眼前之人乃西夏皇帝,而且并無惡意,于是斗膽上前行了禮。
帝曰:“孩子,把你如何到此,細說給寡人與你家母后”。
秀云已感到對方的憐憫,便又拜謝了大恩,然后泣訴了一切。
帝聞之感嘆不已,并曰:“世間癡情女子多,然似此者絕無!人間竟有如此情結(jié),為何寡人竟不能遇見?所幸瓜洲守將愚拙,不然者反而造成遺憾。”
那美人及麗人都早已熱淚盈眶,甚為感嘆。秀云再拜曰:“謝萬歲赦臣之罪”。
帝曰:“孩子,你何罪之有?什么奸細!宋室腐朽不堪,只有招架之功,豈有還手之力?即使確實派奸細,去西遼意欲何為?何況連陸游、辛棄疾尚且不用,何用一山野女子?要不是那些守軍頭腦缺一根弦,我怎能有機會幫你?”
聞此,秀云感激泣零,再次拜謝帝恩。
帝曰:“非關(guān)寡人,要感謝你家娘娘,是她救了你”。
秀云于是又拜謝了蕭妃娘娘。
帝又對娘娘曰:“現(xiàn)在我把她交給你,隨你發(fā)慈悲善念”。
娘娘道:“賤妾還有一事請求——我想把她認作女兒。未知可否恩準?”
帝曰:“這你要問她,豈能問我?”
秀云早已俯伏在地,磕頭謝帝與母后。誰知母后竟上前,竟將秀云擁入懷里流淚。帝亦深為感動。
且說娘娘收了秀云為公主,慶宴歡樂自不必說,單說數(shù)日后繼續(xù)西行之事。母后一再阻攔,要選狀元招親,然而公主堅決要西去,最后帝與母后答應(yīng)了公主的請求,但叮嚀如找不到,一定要回西夏。并且要派衛(wèi)隊保護,并作了周密安排。最后,公主只答應(yīng)帶四個隨從并承天寺內(nèi)的一個法號叫法凈的天竺僧人(他本欲回天竺)。
臨行前,帝命人草擬文書,文曰大西夏國公主出使天竺等字,并蓋上金印。又遺珍寶細軟若干,叮嚀曰:“王兒此去,莫忘了歸來”。
公主千恩萬謝,在母后的陪同下出了京城。將別,母后先謂隨從言:“有你等在,必須有吾兒在?!?/p>
眾曰:“娘娘放心!就是我等不在了,也要讓公主在!”
娘娘方執(zhí)公主手,含淚曰:“我兒,去吧!別忘了老身在等你回來”。
公主早已泣不成聲,只含淚點頭,下馬拜了八拜,才掩著面一步一回頭地離開。已走到里許回望,見母后還未返回,于是又勒馬回到母后身邊。
母后曰:“我兒莫非不去了?”
公主哭道:“豈能不去,只是此去,天長水遠,不知有無緣分回來報答母后再生之德,請再受兒一拜”,說著俯伏下身子,以頭撞地。
母后含淚曰:“兒,吉人自有天相。只要我兒珍惜,我們還會見面的”。
公主這才重新上馬,揚鞭而去。不久,便消失在霧靄中。
且說公主自離開母后,曉行夜宿,逢寺廟道觀必謁,并施舍布施,然后打探閑云消息。行動緩慢,一則因擔(dān)心打聽不力,出現(xiàn)疏漏;二則因法凈不騎馬而步行。但因有西夏公文,所過關(guān)卡,皆順利通過,或過國境行走,亦不過請求批示文書而已,亦不在話下。
只是畢竟此去道路漫漫,天長水遠。轉(zhuǎn)眼已三個月過去,還在西遼行走,然所遇考驗,已非常人能經(jīng)受?;蚝庇腥僳E,風(fēng)餐露宿,櫛風(fēng)沐雨;或烈日炎炎,而食水?dāng)嘟^,瀕臨滅頂;或白雪皚皚,數(shù)十天不見人跡。有時難免遇到強盜或毒蛇猛獸襲擊,然而這些,幸虧那四個衛(wèi)士皆身手不凡,凡遇危難皆逢兇化吉。
然而,這離以后的路,也許僅九牛之一毛。此后陰晴雨雪,實不敢想,她也不愿想。但她只有一個念頭,不到黃河心不死。對于閑云,她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因此,前面的路不論多么凄迷,她總要走下去。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此后途中情景,日新月異,風(fēng)土人情迥異,難以一一勝記。然而有的刻骨銘心,無法忘懷,又不得不提。
如去伊吾八百里瀚海,黃沙茫茫,生機少見,風(fēng)起處飛沙走石,烈日下暑氣蒸騰,白沙欲燃,飲水?dāng)嘟^,馬皆渴死。他們險些喪命,最后幾乎在半昏迷中爬出了沙漠。
三百里的帕米爾高原,白雪皚皚,冰山險峻,忽遇雪龍襲擊,將公主與法凈卷進深谷,搶救中一衛(wèi)士命赴黃泉。
在一馬平川的邏斯城外荒野,突然遭到強盜暗算,一衛(wèi)士身中劇毒,雖費九牛二虎之力弄到了解藥,但還是昏迷不醒。經(jīng)一再調(diào)治,還是在一年后死在當(dāng)?shù)匾凰轮?。?jù)說強盜誤以為商人,明白真相后后悔不已,并要求護送公主一行,被公主義正詞嚴地謝絕,于是就于該寺出家,表示懺悔。
那夢幻般的伐那國,沃野千里,然盛夏炎炎暑氣竟使公主身染重疾,神志不清,留于一佛寺內(nèi)治病。幸虧方丈醫(yī)道精湛,才免于一死,然而兩年后勉強能行走,終因身體虛弱,行動遲緩。
梵衍那前六百里的大雪山,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雪深齊膝,廣野茫茫,白峰林立,路在何處?山行十余日,兩個衛(wèi)士竟因探路葬身深澗。因無法營救而留梵衍那半年,直等到第二年盛夏,她招募的勇士才從殘雪中找到他們,只得買風(fēng)水寶地厚葬。因悲不自勝,積勞成疾,精神恍惚。乃留梵衍那三載,一則養(yǎng)病;二則陪伴那兩位孤魂。
三年后,才和法凈上路,數(shù)月后到得烏仗那國。誰知在一寺中偶被烏仗那國王子瞧見,竟被扣留三載。其間,王子日以金汁玉液供養(yǎng),極盡纏綿之意,苦苦追求公主。而公主決不答應(yīng),且日漸憔悴,最后竟以絕食抗議。王子終于憐花惜玉,但說若能得使公主心堅至此的原因,必放行。公主乃令法凈俱道所以,王子深為感動且慚愧,于是答應(yīng)放行,并苦苦請求護送,公主堅決不許。但對王子說,其實王子亦甚好,只自己無福消受爾,若有來生,定當(dāng)回報。王子黯然淚下,只好陪至邊界,淚光中目送公主遠去,隨削發(fā)為僧,不復(fù)回宮。
十四年后,公主終于歷盡千辛萬苦,來到了天竺。法凈首先陪公主朝謁佛主誕生之地藍毗尼。藍毗尼原來是一座花園,園中奇花瑞草密生,池水甘冽香潔,據(jù)說迦毗羅衛(wèi)國的王后摩耶夫人在乘馬車回娘家生育的路上途經(jīng)該花園洗浴而生下佛祖。佛教徒們?yōu)榧o念佛祖誕生而稱之為圣園,修建起許多寺院、廟和佛塔,今已年久失修。除此之外,只見參天大樹、茂密的蘆葦,極為荒涼、沉寂。雖有僧侶,皆本土人士。
于是公主又來到佛祖悟道之地菩提伽耶,那是一個偏遠、冷清的小鎮(zhèn)。但見大菩提塔無語在畢缽羅樹的環(huán)繞下高聳,佛主坐禪處菩提樹仍在,而寺廟繁華已不再,香火亦不見得興盛。豈有閑云足跡?悲哀之余,只好再去佛祖第一次講經(jīng)的鹿野苑。
誰料此時的鹿野苑,那當(dāng)初的“區(qū)界八分,連垣周堵,層軒重閣,麗窮規(guī)矩。寺院三十,僧眾三千”的盛況已屬陳跡。只見曇麥克佛塔沉默在夕陽下,陣陣晚鐘訴說著滄桑。而信徒尚多,但黑面牙白者眾,黑發(fā)黃膚者無。經(jīng)一再打聽,結(jié)果是從未聽說。再去佛祖涅磐之地拘尸那迦,還是杳無蹤影。
后來,公主又來到王舍城那爛陀寺,此即玄奘當(dāng)年取經(jīng)的大雷音寺,按傳說云:“頂摩霄漢中,根接須彌脈。巧峰排列,怪石參差。懸崖下瑤草琪花,曲徑旁紫芝香蕙。仙猿摘果入桃林,卻似火燒金;白鶴棲松立枝頭,渾如煙捧玉。彩鳳雙雙,青鸞對對。彩鳳雙雙,向日一鳴天下瑞;青鸞對對,迎風(fēng)耀舞世間稀。又見那黃森森金瓦迭鴛鴦,明幌幌花磚鋪瑪瑙。東一行,西一行,盡都是蕊宮珠闕;南一帶,北一帶,看不了寶閣珍樓。天王殿上放霞光,護法堂前噴紫焰。浮屠塔顯,優(yōu)缽花香、正是地勝疑天別,云閑覺晝長。紅塵不到諸緣盡,萬劫無虧大法堂”。然而眼前的王舍城在濃密的樹林簇擁下和依山而建,那爛陀寺雖在,而并非傳說所言,僧眾較廣,膚色復(fù)雜,然而絕無閑云消息。
但她還不死心,因為她知道玄奘在天竺,凡十四年,并非只去過這些地方。其間也不無謬誤,如玄奘取經(jīng)時,佛祖已涅槃一百多年,此時當(dāng)向那爛陀寺的戒賢法師求取。于是決定遍訪天竺所有寺院,并婉言謝絕法凈大師提出的幫忙。法凈亦不堅持,只道:“既如此,老衲告別,公主珍重!”
不覺間三年又過去,公主已走遍了玄奘所到的所有地方,再一次來到靈鷲山雷音寺,還是一無所獲。此刻,她心情茫然,心亂如麻,漫無目的地向前走。
兩天后,公主來到一座山前,正值早春季節(jié),山前溪水清澈見底,岸邊野草繁茂,且新芽正破土而出,蘆芽滿地。從岸上直到山巔,棕櫚繁茂,娑羅樹亭亭玉立,葉子和花間垂著露珠,綠霧繞繞。山腰白霧繚繞,有佛寺若隱若現(xiàn)于云端。
經(jīng)歷了十七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而此刻,她的心終于平靜了下來。她想:這,正是造化,塵世本無她的一份,她又何必強求呢?這十七年的顛沛流離也正證明了這一點。于是她就近水邊照了照影子,雖然身段尚好,雖然風(fēng)韻猶存,雖然還臉似芙蓉胸似玉,一頭青絲尚在。而風(fēng)塵仆仆,難免使容顏有些憔悴,看看面容、神態(tài),已難逃殘花敗柳之列。她長嘆一聲,心想:現(xiàn)在應(yīng)該去哪里了?能到哪里?是否還能找到他的蹤影?即使找到,又能怎樣?這些莫名奇妙的想法一時涌上心間,又使她心如亂麻,頓時失去往日的堅強。她真想大哭一場,但欲哭無淚,也早就失去了這種激情。她甚至搞不清想來此何干?為何而來?只對著那清溪發(fā)呆。
不曉得過了多久,佛寺悠揚的鐘聲透過茫茫煙霧傳來,驚醒了她。她想:莫非是喚我?想了許久,突然自語道,對!是在喚我,也早該清醒了吧,大半生追求的東西,也許就是在此了卻塵緣。于是,她沿著林間青石小道,向山頂走去。
來到山門前,但見蒼松翠竹簇擁著雕梁畫棟的殿宇,山門飛檐走拱,碧瓦紅墻,正門上懸著一匾,青底白字,其文曰“回心寺”。公主心下遲疑:此寺莫非專為我設(shè)?還是真應(yīng)回心?現(xiàn)在不回心又能怎樣?于是把心一橫,向寺內(nèi)走去。
院內(nèi)百花繁茂,佛前香火正濃。經(jīng)再三交涉,才道明了來意,寺內(nèi)長老及幾百僧眾都對這位化外女客表示歡迎。為了表示慎重,他們要等方丈云游歸來親自剃度。據(jù)說這位方丈,雖年齡不大,但系一得道活佛。還有,據(jù)說此人行蹤神秘,據(jù)他自述系本土僧人,然言行風(fēng)俗怪異,形容更是迥異于本土人,姓甚名誰,籍貫何許,更是莫名其妙。另外,他的云游,或三五日一歸,或三五年不歸。
聽了此話,公主正在犯難,不知要等多久,也不好直說,可能自己的命就是這樣陰差陽錯的吧!要不,為何這樣的事盡讓自己碰上?正在呆想,忽報:“萬空大師歸來”。接著,一位神采飛揚的中年僧人步履輕盈地款款到來。
細看他,果然頗具仙風(fēng)道骨,面容紅潤,鼻直口方,臉如銀盆,目若秋水,左眉間藏一黑痣,只是頭發(fā)花白。公主心里一陣納悶,此人好像在那里見過,但又記不起來。正尋思間,有人已向他稟報剃度吉日吉時已擇定——此時此刻。這,也許是他對這位化外女施主的恩惠。
萬空長老當(dāng)機決定:全寺大擺道場,焚香誦經(jīng),然后為女施主剃度。
殿上鐘聲楚楚,佛前香煙繚繞。萬空長老接過盤中剪刀,把身子轉(zhuǎn)向女施主。但見女施主黑稹稹發(fā)兒如烏云一般,臉上柳眉微蹙;鳳眼輕閉,而眼睛黑白分明,柔波暗飛;嘴唇紅潤,尖下巴,面色白皙。他似乎有些遲疑。但見微閉雙眼,深深地納氣數(shù)次,然后頷首,終于伸手去攏她的秀發(fā);見有簪子插于頭上,于是先拔下簪子,小童以盤去盛,他卻失態(tài)似地湊近去看了又看。不知怎的,這一看,他竟閉目深呼吸,進而手發(fā)抖起來,竟將玉簪墜于地上。
僧眾停止了音樂與誦經(jīng),全神貫注地看著他,幾位長老以為他身體不適上前請安。他卻說剛才佛有示意,凡化外之人,剃度前必報清所在籍貫姓字及剃度原因,合于緣者方可剃度。
于是公主報道:“弟子李秀云,原系神州隴上同谷縣五仙山人氏,自幼與師兄劉閑云相約今生,不意他因一病浪跡天涯……
聽到此,萬空大師竟撲上前將她摟在懷中。秀云苦苦掙扎,但無濟于事,經(jīng)僧眾們將他們拉開時,萬空長老竟跌倒在地,神志不清,亂抓亂叫片刻,竟氣絕身死。
長老們亂作一團,經(jīng)再三掐人中、捶背、揉胸,才將他救醒,他竟若無旁人地拼命叫喊:“妹妹!我就是你的師兄啊!我就是你的師兄,劉閑云啊”。并且哭訴了原委——當(dāng)初并非有病,而是想成全對方的幸福才忍痛割愛,遠離故鄉(xiāng),從此萬念俱灰,遁入空門。
話音未落,只聽秀云“啊”的一聲,竟倒在地上人事不醒,萬空竟上前去,將她抱起攬于懷中,親臉,揉胸捶背。
許久,她終于醒了,鳳眼微睜,雙目垂淚,竟呆呆地看著萬空,如醉如癡,氣息奄奄。萬空含淚喊道:“云妹,我是你的師兄,請你看我眉間之痣”。說著就從懷中拉起她的纖纖玉手,放在臉上讓她撫摸那黑痣。
她手指無力地摸了摸,又滑落到肩上。萬空又于項間摸出那枚項鏈,塞進秀云手中,叫她辨認。但見她終于慢慢地醒了過來,看了看舊物,聲音幾乎不可辨。先是一陣嗚咽,然后掙扎伸出雙臂,就于項間摟住萬空,淚眼迷離地道了一聲“哥”,又泣不成聲。
萬空就勢將她摟緊,她也將萬空鎖在懷中,生怕即刻消失,兩臉緊緊地貼在一起,以淚洗面,互相感受著兩顆心的跳動……
也許是僧眾們渴望著這樣的場面,也許是他們被這種場面所震懾,反正他們停止了法事,也停止了動作,甚至呼吸。殿內(nèi)悄然無聲,只呆呆地看著他倆親昵,直到他倆哭訴完了生離死別,再向僧眾道歉時,他們才如夢初醒。
眾人這才七嘴八舌地議論,那幾位長老醒得最遲,他們稍作商議,就面色嚴峻起來。商討如何處理這一樁有損于佛門清規(guī)的大事,或逐出山門,或?qū)⑴挖s走,將萬空鎖于后殿面壁思過……
忽有一負薪老僧上前朗聲誦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那幾位長老貌似嚴峻,但他們畢竟心中沒底,這種事應(yīng)做何了斷,也從未有過,再說畢竟與他相處多年,而且萬空長老的確帶來了本寺的興隆。于是上前施禮,求老者意見。
老者道:“老衲雖名身低微,但從五歲進寺已歷七十多年,陪過五六任方丈。雖不敢妄說什么道行,但我佛以慈悲為懷的宗旨和造化與緣分之說,卻略知一二。今女施主與萬空長老既有一段塵緣未了,我們安敢逆天妄為?此乃定數(shù)。他們今天在此見面,不也是一種緣分嗎?又怎敢強行拆散?至于萬空長老此后能否修得正果,這也是一種氣數(shù)。難道修行之人個個都功德圓滿,個個都能成佛?還有,女施主迢迢數(shù)萬里到此,談何容易!或者是因只要情在,生命就不會死;或者是說沒有我佛的保佑,僅憑人的力量和意志,豈能到此?萬萬不可違背我佛旨意,做出逆天背道的蠢事。莫如讓他們就此還俗,了卻一段塵緣,再看造化不遲”。
看到幾位長老面帶難色,他接著又說:“至于有損于佛門清規(guī),貧僧則以為不然,凡事得皆造化。就像我佛道場曾一度蕭條屬于造化一樣,他們于此見面,也屬造化。在眾目睽睽之下見面,亦屬造化。這,只能說他們佛緣已了,女施主災(zāi)難已盡。此時此刻,萬空長老即使不還俗,此寺還會容他嗎?而今,他還不還俗,于此寺都失去了意義。他不走,將本寺放于何處?也許他們于此見面,正是我佛的旨意,要成全他們而叫他無法再出家。我佛以慈悲為懷,又怎敢亂生它事”。
幾位長老想了想,終于也不能將他們怎樣,還不如順水推船,做個人情。于是道:“弟子等愿意聽遵命,然后請求老者發(fā)落”。
長者道:“休得胡言,貧僧見識愚拙,只能負薪而已”。說罷不顧眾人挽留去了。
眾僧們也只好按老者的吩咐,準備贈給他們一些錢,讓他們下山。然而萬空和公主請求了三天法事,焚香誦經(jīng)以謝佛祖,極盡虔誠之意。
第四天早上,他們捐出所有的財物,在佛前虔誠膜拜。對著佛祖相許,今生今世永不分離。并按公主所走的路線,尋找舊夢和逝去的歲月。從此不為功名,不為利祿,也不為正果,而伴隨著心上人兒浪跡天涯。
當(dāng)他們離開古寺的時候,古寺鐘聲楚楚,香煙裊裊。朝霞映紅了古寺,也映紅了他們的臉,萬空大師與眾僧一一告別。忽報公差到來,接著有兩個差役趕到,獻上一函。
視之,乃王古城總督請求捐地挽留他們,以化民俗。其言極盡誠懇之意,并相約本月十五率吏民前來迎接。閑云就于函后批曰:“子民劉閑云頂禮膜拜感謝,然我去意已決,恕不能受,萬望恕罪!足下恩德,來生相報”。然后送走公差。
然后上路,忽一陣清風(fēng)吹過,異彩纏繞古寺,異香撲鼻。人們驚異萬分,許久方散。定眼看時,忽見萬空大師與秀云失蹤,而路上牽手的是英俊少年和妙齡少女。他們手挽著手,肩靠著肩,相親相愛,款步向前。清風(fēng)微吹,衣袂翩翩,最后消失在生機勃發(fā)的菩提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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