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氛息:春雪城市及“底層詩歌”
大概是我這些年(準確說是90年代被卷入“商戰(zhàn)” )忙亂疏離了民間詩歌,前幾天,在北京郊區(qū)參觀一位年輕詩友的“文學沙龍”,閑談中,竟唐突地問了句“沒有人來查你們么?”他笑了,說民間搞文化,政府搞管理,互不干涉,目前還沒碰到這樣的事。并且介紹說,從90年代初始,他們自辦了份民間詩刊,雖經(jīng)濟拮據(jù),但還沒惹上麻煩。我真為今天首都已呈現(xiàn)的寬容氛息感到寬慰(雖然也不是沒有“晴轉多云”的時候,也不是說廣大幅員的國土上各地情況都一致),同時,也覺得他們是幸運兒,忽萌起“重整詩歌待后生”之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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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由回憶起1980年至1983、1984年的一段往事,那時我在長春市,正是國內(nèi)“新詩潮”蜂起,我們又年輕(都是20多30來歲)是多么渴望有今天這么一個平平常常的沙龍啊。(沙龍者,小型藝術俱樂部也,小客廳也,三五好友,詩人、未名畫家、音樂愛好者等,席聚一堂,不過是文酒詩茶,奇談怪論,但那時卻是半違禁的“地下活動”一般,擔憂動輒給扣上帽子,讓人心存悚然,記得是1982年吧,大白天學跳舞還得在家里給窗戶蒙上棉被,這些都是親身經(jīng)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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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1980年冬吧,詩友d、,s、li等人相約陋室,醞釀成立一個詩社,不知從哪傳來風聲,說上頭正追查“民刊”,有的已定成“反動”刊物。青年們那些剛才還在驚喜振奮中蘊集的美好情愫,只好被早春一陣冷風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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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我后來為當年這個“地下沙龍”情境,(那以后很久也不敢正式命名,其實只是詩友聚樂,于雪日、于燈下,于深夜乃至夤夜),節(jié)選我為d君的詩集寫的文字,憑憶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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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jīng)是n年的往事,有些蒼茫。當d君的一大摞詩稿堆在案前,許許多多的往事不禁浮現(xiàn)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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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幅冬天的圖景:在早晨淡薄的霧氣中,我們坐在他那永遠古老的黑色大沙發(fā)里,奇怪的是這個大椅子坐起竟非常舒服,適合高談闊論,熱騰騰的粗茶,他那永遠“不整”的家俱和火爐在閃動,談起了今天靜靜的日子、詩歌、雪片、友誼……他總是一個最好的聽眾和交談者,并能在談話進行不下去的時候,適當?shù)匾鱿乱粋€話題,把中斷的思緒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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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代我們在獨身,也許是由于經(jīng)歷吧,或是什么,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愛上了文學——準確地說是詩歌,(那是七十年代剛剛結束,八十年代初來的日子)并因之而結合,而爭論,而默契,而常常沮喪和激昂,我們管他住的那個小木樓,又破又舊的好象是日據(jù)期蓋的房子叫“灰色的木樓梯”,記得我當年還為此而寫過“別去追憶,這一切一去不回,詩人們正當年華”的詩。有許許多多的青年詩友,寫詩的和喜歡詩的、藝術的、登過他的灰木樓,喝過他劣質(zhì)茶,抽得煙霧騰騰,那真是種青春末期的力量呀,殘余的青春的熱望從灰燼中迸出一顆火星、燃著了,但我們卻久未發(fā)現(xiàn)干柴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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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就坐在這個灰木樓讀書、寫詩、談詩。這個灰木樓臟兮兮,有著“老長春”舊房子的格局,樓外有長檐和樓道,走上去咚咚響,可以在晴朗的日子里憑欄眺望……他的詩就是在這樣背景中產(chǎn)生的,那時他每寫一首自己滿意的詩,就記在小本子上,遇到他認為夠得上“欣賞”他的詩“水平線”的人則讀之;其實我們那時都一樣:每發(fā)現(xiàn)一首好詩,興奮得不得了,拿出來念給大家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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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起來,那確是一個“文學的年代”,起碼對于我們是這樣,樂意讀書,不分彼此,具有批判精神的睥睨一切的勇氣,敢自稱為“詩人”,富于挑戰(zhàn),蔑視權威,寫詩成否好象倒無所謂了,關鍵是“向詩歌花園的進軍”,這個過程就夠令人陶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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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回憶,當時情景頗有一點象法國哪本舊小說鏡頭:冬天,淡霧,幾個青年,侃侃而談,空幻,憂郁,幾杯桌上鮮豆汁……但不同的是在二十世紀末葉,中國,東北,高緯度地帶一座名字叫“長春”的多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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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0年代初的詩歌界有一些特點,就是1979年“詩歌浪潮”洶涌之后,出現(xiàn)新流派迭起,縱橫交錯,詩的“新星”不斷出現(xiàn),又不斷寂滅或稍閃即逝的局面。有的人“成功”了,靠機緣,風向,或“氣候”,幾首詩叫響,或老一輩提攜,有的默默無聞,埋頭創(chuàng)作,希望有朝一日名噪詩壇。但我覺得熱鬧之外的,回頭看來真有其意義的還應是能反映真實的生活、真實的歲月、人,環(huán)境和情感,情緒的作品,無論是用什么形式寫的,“朦朧”的或不“朦朧”,“現(xiàn)代”的,“傳統(tǒng)”的或半“傳統(tǒng)”的倒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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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目的,沒有主題,沒有堅定不移的“創(chuàng)作動機”也未必不能產(chǎn)生“文學”,或在文學的道路上“散散步”,象魚游在水里一樣。那個年頭的文學青年喜歡詩跟需要一個女友一般自然,成不成功,出不出名,發(fā)表了多少詩作,有沒有權威“認同”,或按某種低俗的概念評論詩人或作品,倒無所謂。(二、三十年代的許多詩人,好象都這樣生活過,創(chuàng)造過;還有巴黎的藝術家、俄羅斯嚴冷中的詩人們,他們只是在寫、寫就是目的,全部的目地!當年我們曾這樣一次次地辨論過、激昂過,憤怒過,認為是這樣,非這樣不足以為“真正的詩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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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只有無邊回憶的只零片斷,不禁淚盈唏噓!“昨日的朋友悄悄離去,就這樣無聲無息離開你”的歌子曾在耳邊繚環(huán)。我們聽過錄音機,最初的錄音機!那是個什么滋味!聽過吉它,最初流行的吉它!還有《烏克蘭》草原的歌,知青的歌,北國春天的歌,千熟萬悉,一回又一回,在舉起泛著劣質(zhì)白酒摻和汽水泡沫的杯子時,(這種玻璃瓶汽水今已絕跡)朗讀一首,以解心頭之快,熱血曾白白地奔流,在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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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文學嗎?詩嗎?!留下我們潦草地,分行記下的就是這些,歪歪扭扭,在別人也許分辨不清,在我們卻認得每一個足窩的余溫。——充滿了“沉寂”,有頹唐,有希冀,有昨日之憶念,感傷,象一段一段色調(diào)變化的水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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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已又過去n多年,已告別20世紀。回眸看,我個人曾有幸經(jīng)歷了“民間之春”的兩段歲月(第一段為70年代末80年代早期,第二段為90年代)中第一段也是生存環(huán)境最艱苦的一段。也許底層的“民間詩歌歲月”(有人籠稱“地下的文學藝術”)時代正迅速過完。有人估計,再有7至15年,就會斷絕余音。隨著社會趨步于民主化,風氣日益開敞,文化最終將自由生存于“地上”,(雖將面臨它新的境況)。那么已到了該整理這一段歲月的時候了,當年的30來歲人,至今已年近五旬。當年詩友,早已改行,四散各地,有的已經(jīng)長眠,如w、j小姐————讓我們活著的一群永紀念他(她)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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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90年代經(jīng)濟急速轉型,藝術中先鋒派、新的文本盛行,已基本摒棄了昨日的詩歌形式,但我信,藝術的傳承脈絡仍連接著地下昨日的土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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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說的還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期,國內(nèi)民間詩歌寫作中,除北島主流派(又可稱時代派的“地下詩歌派”)以外,確還存在過短暫即逝、至今尚未引起任何注意的“城市頹廢文學派”.(即“憤怒的文學”衍生本土枝蔓,但正統(tǒng)派人們從不想談略而不見)。我從親身經(jīng)歷的東北詩群創(chuàng)造中,感覺它們確乎存在過,雖然短暫,無人問津,雖然多停留于“民間”的及“沙龍”,但對其后進入90年代一代詩人描寫日常的詩歌,后來人,早就起過潛在鋪墊和影響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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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這些含有憂郁及浪漫情緒的詩歌,已悄然給灰冷的有濕霧的東北,那座省城,給往昔歲月,底層生活,蒙上了一些邊緣文化的,(難登大雅之堂的)(遺不遺忘都無所謂),濃厚陰郁而閃著黃褐色光芒的“地域色調(diào)”了……
(2001年3月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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