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

炎熱的夏天。她穿著白襯衫、黑色短褲、波西米亞人字拖鞋，風(fēng)塵仆仆、義無反顧地回來了?；氐搅怂退某鞘?。

曾經(jīng)以為不會再踏進(jìn)這個城市的一步，結(jié)果她還是回來了。因為她，還是愛著他，愛的歇斯底里，不能自持。她以為她回來了，就意味著一切可以重來，好像時間可以因為她愛他而可以倒流一樣。她很傻，明知道他已經(jīng)不再愛她，卻始終執(zhí)著地、一如既往地在追尋一種感覺，一種已經(jīng)逝去了不會再有的感覺。

他明顯地、不耐煩地，帶著鄙視的口氣告訴她，他已經(jīng)厭了、累了……他的姿態(tài)是那么的高高在上，那么的置人于死地。

當(dāng)他不再愛她時，他就是愛情世界里的勝利者。他可以像君王般地對奴隸說話，因為她就是他感情的傀儡。在那一刻，她突然不認(rèn)識眼前的這個他，仍有的一絲希望也立刻掉進(jìn)了痛苦的萬丈深淵。

2004年(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一年，他們成了陌路人，卻彼此從來不曾相遇過。

每次獨(dú)自走在這條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路上，她都會以為會遇見他。有次她走在路上，看到銀行大門外面有個穿著白襯衫黑褲子很像他的人，背對著她站在那里，會是他嗎？她呆在原地，一動不動，心率加速，大腦異常興奮，仿佛世界只剩下她和他。很快，她幾乎是沖上去，走到那個男人身邊。那男人轉(zhuǎn)過頭來，一臉茫然地瞪著她看，她真的找不到他了，她失望極了……

世界很大，城市也很大，當(dāng)她和他不再有關(guān)聯(lián)時，他們就不會有相遇和重逢。戲劇性的情景也不會發(fā)生在她和他的身上，他們已經(jīng)不會再有故事了。

是幻覺嗎？她漸漸開始出現(xiàn)幻覺。持續(xù)的失眠，痛苦漫長的夜晚。好不容易睡著了，又開始從一個夢轉(zhuǎn)到另一個夢，又從另一個夢轉(zhuǎn)到另一個夢，如此不斷地惡性循環(huán)。在睡眠的折磨下，她的皮膚越來越差，眼神更毫無一點生氣，像是腐爛了，死去了。她越來越不認(rèn)識自己。

她常常在半夜里坐在電腦旁，像個幽靈般的用鼠標(biāo)點擊某個有趣的網(wǎng)頁，或者和陌生人玩“斗地主”游戲。每當(dāng)聽到系統(tǒng)發(fā)出的“爆炸”“潑水”“再見”的提示聲音時，她會呵呵傻笑。在網(wǎng)絡(luò)虛擬空間里有很多和她一樣失眠的人吧？在凌晨一點直至天亮都在網(wǎng)絡(luò)上游蕩的人。她想，至少在網(wǎng)絡(luò)上她不是寂寞的。想到這，她的嘴角露出一絲無奈和自我輕視的表情。

有時候她更像一只貓，半夜里在陽臺上走來走去。她住17樓，她常常喜歡望著外面的世界。要是她看到外面是萬家燈火，那么這時候她就知道那是別人晚飯后家人相聚一堂的時間。要是這棟大廈只剩下幾間房間是亮著的，那么這時候她就知道時間已經(jīng)是深夜了。這時候她又接著猜測那亮著燈的人是不是也和她一樣有失眠癥，或者別人只是在看書、看電視而已？也許他就是那個剛和她在網(wǎng)上玩過游戲，說過幾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的陌生人？

她是從不看鐘表的。時間對她來說毫無意義，明天還是明天，明天又會重復(fù)著昨天的動作。她越來越像一只貓，穿著寬松的睡衣，披著散漫的長發(fā)，抽著一根煙，在陽臺上來回走動著。從17樓朝下看，她找到了飛翔的感覺。這時候她就會條件反射般地奇怪地想起一個人來，張國榮——一代另類的歌星。

她曾多次想象自己躍身而下的情形，可是想到到達(dá)堅硬的水泥地面，血肉橫飛的樣子，她就不寒而栗，混亂的思想又在那一刻被拉回到現(xiàn)實中。她依然站在陽臺上，抽著手中的煙，像貓一樣。

她開始服用一些精神類迷幻藥物。她耳邊會聽到有熟悉的人對她說話，有那么一瞬間，她很快樂，好像回到了童年。她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她隱約看到了某些人站在她的旁邊和她說話。有熟悉的面孔、陌生的面孔，但她都記不得他們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頭痛欲裂、吐得肝腸寸斷，她依然沒能快樂起來。只有那么兩次的經(jīng)驗，她就再也沒有嘗試服用這些藥物了。她不想瘋掉，不想自己已經(jīng)瘋掉了卻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瘋掉，雖然她非常厭惡自己，甚至覺得自己是多余的存在。

2005年

她把頭發(fā)幾乎全剪光了，當(dāng)長長的頭發(fā)隨著剪刀漂然直下，她的心就在那一刻死去了。走出美發(fā)店，迎面吹來陣陣寒冷的北風(fēng)，她習(xí)慣性下意識地想把頭發(fā)往耳后理一下，才猛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丟了那個長發(fā)孤寂落泊暗淡的自己。獨(dú)自走在小路上，落葉一片一片地隨風(fēng)落在她的身上。她伸出手掌，一片枯黃的殘缺的樹葉正好落在她的手里，卻一下子被忽來的強(qiáng)風(fēng)吹走了。她以為它是屬于她的，可它卻只停留在她的手中不到一分鐘，她能抓住的只有那么不到一分鐘的幸福。她想，它從來不曾屬于她，她哭了。

她記得不知在哪位作家，哪部作品上讀過的一句話，說只有自己和愛人建立在一起的家才叫家，和父母住在一起的家只能叫房子。她想自己并沒有家，自己的家，但她還是回去了，回到了父母的房子里。

整整一年，她幾乎閉門不出。不看電視，不讀報紙，不看鐘表，和外界完全斷了一切聯(lián)系，本來她和外界就沒有太多的接觸。

她自己的房間里有一個很大的窗戶。她還是喜歡眺望外面的世界，只是現(xiàn)在的情形不同了，她看到的不再是萬家燈火，而是碧綠清脆的樹林，偶爾飛來的不知名的小鳥、五彩繽紛的蝴蝶……清晨時分可以聽到不同種類的鳥叫聲，她甚至可以辨別有幾個小鳥在歌唱。中午陽光普照，這時可以聽到蟬的鳴叫，它們好像在共同彈奏森林交響曲。晚上，夜深人靜，月亮秀氣冷艷地掛在空中。她聽到眾多的蟋蟀在唱歌，她就在暗淡的月色下翩翩起舞……

也許是回到了大自然的懷抱里，她聞到熟悉的味道，聽到熟悉的聲音，她感到安全了。她的心境逐漸平靜，沒有經(jīng)常性失眠了，煙也抽得少了。心態(tài)平靜的像淌湖水，清澈透明。她開始思考人生，尋找宗教的哲理，相信萬物必有一位創(chuàng)造者，相信確有上帝的存在。

她有了一顆懊悔和謙卑的心。對曾經(jīng)傷害過她的人，她可以包容和理解，仇恨在日復(fù)一日中漸漸隱退。至于她曾傷害過的人，她真的很懊悔，想好好彌補(bǔ)他們?？墒窃趧e人心中，也許她根本就沒有出現(xiàn)過。畢竟大家都忘了，有時忘記了自己，有時忘記了別人，相互遺忘。

是的，她病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得了一種健忘癥，很容易忘記過去的回憶，甚至忘記了當(dāng)天的事。比如鑰匙，她幾乎每天都有那么一兩次都在尋找鑰匙。曾經(jīng)，她千百遍地希望自己可以擁有選擇性忘記的能力，那樣她就可以像用電腦上的“Delete”鍵把自己不愿意想起的東西刪去。可是現(xiàn)在，她開始憂慮，擔(dān)心會忘記他，不知不覺地忘記了和他的回憶。因為只有在回憶里，她才能活著。他，主宰著她的生命。她，還是愛著他。

2006年

她的頭發(fā)在對他的無盡思念中飛快地長著，如今她披著一頭長至腰間散漫的長發(fā)，穿著寬松的波西米亞長褲，色彩鮮艷的短襯衫，波西米亞人字拖鞋。在藍(lán)天白云下的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飛奔著，無所顧忌地呼喊著，她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站在17樓想象自己會飛翔的女孩了，她現(xiàn)在可以隨心所欲、隨時隨地地飛翔……

她住在白色頂圓中尖的蒙古包里，和生性率直的牧民在一起。他們都非常好客熱情，一見面總會問候：“他，賽音百努?！彼退麄儑隗艋疬叄叧柽吿肢E激越、熱情奔放的舞蹈。面對半生半熟可以看見血絲的烤全羊，她不敢嘗試，因為她怕血。但她喜歡吃烤的小小的羊肉串，以及喝奶茶、磚茶還有把發(fā)酵的奶放入鍋中慢火熬煮、蒸餾后釀成的透明醇香的奶酒。奶酒喝起來味道不烈，可后勁比白酒還大，她常常醉了兩天都醒不回來。

但她很快就適應(yīng)了當(dāng)?shù)氐?a target="_blank">生活，牧民也很喜歡這個豪飲的女孩。雖然他們不是很懂得對方的語言，可是在這里語言交流顯的并不重要，一個簡單的眼神或者即使是蹩腳的肢體動作，都能讓他們讀懂對方的意思。在這里，沒人知道她的過去，也沒人想去探測她的故事。 #p#副標(biāo)題#e#

整整一個月，清晨，她喝過新鮮的奶茶、吃過蒙古餡餅，就會跟著當(dāng)?shù)氐哪撩袢ゲ菰叛?。中午，她躺在碧綠的草地上，聞著嫩草發(fā)出的清新氣息，不到一會兒就會安然睡去。到了傍晚，她又跟著牧民把小羊們趕回欄中。她很喜歡這些純潔可愛的小天使，還時常跟它們說悄悄話。它們似是聽懂了她的心事，時而發(fā)出陣陣“咩咩”的聲音來回應(yīng)。

到走的那一天，附近認(rèn)識她的牧民，她的朋友們舉家來相送，并一再說：“陋木日、賽音、雅巴”（祝你一路平安）那時候她終于控制不住那仿佛積壓了幾千年的淚水，她哭的幾乎暈過去，好像在面對一場生離死別。她知道這一別也許就意味不會再見了，她只是這里的一個過客。

內(nèi)蒙古滿洲里市，位于俄羅斯交界，一個童話故事的小城。她在這里生活了一年半。這里到處是可見的俄式建筑物，黃發(fā)綠眼的俄國人，聽不懂的語言，很多時候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喜歡上了這個歷史悠久且有異國情調(diào)的小城，并在那里找到了一份滿意的工作，是在一家馬來西亞華裔開的俄羅斯錫器工藝品店里做店員。

也許是前世的約定或是夢里的牽引：當(dāng)她有一天閑逛到這家店門前時，就立刻被它的店面風(fēng)情吸引了。那是一間兩層的木刻楞房。楞房的下部用大塊的石頭做成的，中部是用長條木板釘成的墻壁，窗框是有彩繪圖案的俄式木雕，房頂是“人”字形鐵皮。用木頭圍成的小小庭院，又被小小的攀藤植物圍繞著。小門前種有幾棵很特別她從未看過的小樹，小樹上掛著一個用英文手寫的木門牌《Iamwaitingforyouhere》。

她隨手推開小門，沿著石頭鋪成的小經(jīng)到了店里，也被眼前的一切感動了：古老黑檀木架子上整齊擺著各式各樣、形態(tài)各異的錫器花瓶以及錫器杯子。它們仿佛都長著一雙眼睛，高貴驕傲地瞪著她這個從遠(yuǎn)方來的不速之客。絲絲的陽光從窗戶自然漫射進(jìn)來，古老的氣息彌漫著整間房子。她腦海里不斷地閃過一個詞“仿如隔世”“仿如隔世”……

她沒有注意到有一雙眼睛正在盯著她，一個30歲左右的、戴著眼鏡的、穿著寬松襯衫的高大男人向她走來。她轉(zhuǎn)過臉朝向他，兩人的眼神相遇，時間就此靜止了3秒鐘……

她推開門進(jìn)來的一瞬間：Evan真的以為是曼芝回來了，當(dāng)他和她的眼神相遇時，他有3秒鐘的眩暈……

那一年他逃避著某些不愿意面對的、又不敢面對的事實。他想他孤寂的靈魂會隨著不斷更換的環(huán)境而得以解脫，就這樣他幾乎走遍了半個地球。一天，他到了滿洲里，在一間酒吧門口巧遇落泊失意流浪的曼芝。當(dāng)時她穿著寬松的波西米亞長褲，色彩鮮艷的短襯衫，一頭長至腰間的散漫長發(fā)……他忽然就想起了書本的那句話：“夢里尋她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兩個互相慰藉的心靈走到了一起，他們相處了一段很美好的時光?？墒窃谒蛩蠡榈牡诙?，她卻離開了。房間的空氣里還仍然漂著她身上留下的淡淡梔子花香水味，他看到了桌面上的那張小紙條。

Evan：對不起，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內(nèi)心過去的陰影還是無法消逝，我無法給你一份完整的愛。畢竟，一輩子，太漫長了。

他又開始滿世界地跑，到處找她。他還在這里開了一家錫器工藝品店。因為她曾說過她喜歡錫器花瓶，喜歡古老的有故事的物品，那樣她就可以把她的秘密藏在那里……他相信她還會回來的，他在這里等她……

男人用不是很流利的國語對她說，歡迎你回來。

語調(diào)并不顯得拘謹(jǐn)和唐突，仿佛已經(jīng)與她熟識已久。聽到他奇怪的開場白，她的眉頭自然地皺了一下，像被他奇怪的開場白傳染了似的，她竟也絲毫不作考慮地就說，我非常喜歡這里，我能在這里上班嗎。

男人望著她那雙暗淡空洞的眼神，似是讀懂了什么，他也竟然絲豪不作考慮地對她說了句OK。她就這樣在這里呆了下來。

這店里好像很少有人來光顧，好像他開這店只是僅僅為了《Iamwaitingforyouhere》。誰知道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就好像她鬼使神差般地來到這里。

她年輕老板的英文名叫Evan，她喜歡叫他文。文的爸爸是上海人，因為生意上的關(guān)系，他爸爸很早就在馬來西亞定居了，文也就順理成章地在馬來西亞出生了。文去過很多地方，個人閱歷很廣。他說因為某個人而喜歡上了這個小城。他在這里已經(jīng)生活了三年，雖然他也不常住在這里。她從未主動地去問過他的故事，他也沒有試圖地去問過她什么。也許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在回避著什么，怕不小心觸傷對方心靈的某處傷痕。

店里常常只有他們兩個人，偶爾他會帶她去吃俄國菜。她習(xí)慣餐前喝點伏爾加，像個地道的俄羅斯人。在這時，他只能在一旁吃驚地看著她日漸進(jìn)步的酒量。他們常吃的有肉餅土豆泥、俄羅斯魚子醬、白俄羅斯白瓣湯、哈薩克烤小牛……但時間長了，她開始想念自己的家鄉(xiāng)菜來了。

有一天，文對她說今天店里要關(guān)門休息一天，還在木板上寫著“東主有喜，休息一天”這幾個字。她想不到他竟然懂這句出自廣東的方言，不過她想他可能把這句話用錯情形了。當(dāng)她帶著一臉的疑惑問他今天有什么喜事時，他笑著告訴她今天就是一個喜事的日子。

文帶她去附近的小露天市場，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原來他早已發(fā)現(xiàn)她吃膩了這里的菜了，心里給感動的曖曖的（可惜還得要她親自下廚），他們挑選了新鮮的菜心、小瓜、蒜頭、雞蛋、鯽魚、豬肉和雞肉。

她在二層的小閣樓里的小廚房里系起圍裙來，拿著長長的不銹鋼菜鏟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下廚了。他站在一旁帶著欣賞的目光看著她做菜的樣子。當(dāng)準(zhǔn)備炒雞肉時，鍋里還有未干的水分，她就匆忙地倒食油下去了。結(jié)果鍋中的油一下子就發(fā)出滋滋的響聲，并快速地飛彈到她的手上來了，痛的她哇哇大叫。他心痛地立刻跑過去拉住她的手把它放在水龍頭里清洗，好像在這時候她成為了他的妻子……

上菜了，簡單的四菜一湯：白灼油菜心、蒸水蛋、肉片炒小瓜，香菇炒雞肉和鯽魚湯?；洸硕际潜容^講究色、香、味的。他對于她的廚藝佩服的五體投地，甚至認(rèn)真地說要拜她為師，其實她只是在他面前故意賣弄、做做樣子嚇唬他而已。她可是個有潔癖怕油煙的人，一頓飯下來，她得洗臉、洗頭發(fā)、洗澡。可是看到他在美食面前的滿足，她竟然愿意做他的私人廚子，時常為他擺上一桌子她自創(chuàng)的稀奇古怪的菜式來。他倒沒吃出什么不對勁的怪味，她卻在一旁汗顏，偷偷祈禱千萬不能出點什么肚子不舒服的小意外來。沒辦法，她的廚藝就這個水準(zhǔn)了。

他們喜歡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改變一下店面形象。有時把“人”字屋頂涂成淡淡的紫色或溫暖的黃色、把墻體刷成東南亞格調(diào)或是她藝術(shù)的涂鴉作品。又在房前的小院子里種了很多蔬菜和花草。在屋后的一棵樹下架了一個自制的、像是只有在童話世界里才會出現(xiàn)的藍(lán)色小吊床。中午她會躺在上面看一會兒書，但很快，隨著陣陣的清新微風(fēng)，書本就會自然地輕輕地掉在地上，原來她已經(jīng)睡著了。晚上，他們常常在臨街的酒吧坐下，邊喝酒邊欣賞街頭往來的俄國人與及行駛在街道上別致的蘇制懷舊版小轎車。

滿洲里的冬天很早就來了，這是冬天下的第一場雪。當(dāng)時是清晨7點鐘左右，她還在睡夢中，忽然覺得呼吸有點異常，鼻子有點冷冷的。她習(xí)慣性地朝閣樓的小木窗看去，看到了窗外有白色的點點流動著，是雪花！雪花！

她興奮的忘了穿鞋子跑去拍打?qū)γ嫖牡姆块g，大聲喊到，文，下雪了！下雪了！

屋子外面有無數(shù)的朵朵雪花從天空散發(fā)下來，她興奮極了，激動地在店門口呼喊著，像個小孩子般地邊唱歌邊跳起舞來。一直在南方生活的她，從未看過如此漂亮壯觀的景色。文睡眼朦朧地往后跟著出來了，這時候的她身上已經(jīng)沾滿了柔軟的小小雪花。他覺得雪中的她活像一個精靈，一個不小心墮落到人間的天使！后來他慢慢地走到她的身邊，靠近她，輕輕地把她擁在懷里。再后來，他們成了白色世界中的一個小點…… #p#副標(biāo)題#e#

這里持續(xù)多天不分日夜下著大雪，外面的樹木和房子都成了天然的藝術(shù)品，道路的積雪也有好幾尺厚了。路上的行人也漸漸稀少了，沒人愿意沒事在冰天雪地里閑逛。這里變成了一個銀裝素裹、萬里雪飄的冰雪世界。

文用大鐵鏟清除門前的積雪，她就用那些給松散了的雪在店門口做成兩個大雪人，調(diào)皮地用紅蘿卜做成雪人的尖尖鼻子，又趁著文一時不注意，從他身后一下子把他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掛在雪人的脖子上……

天氣越來越冷了。在這個漫長的冬季里，她開始有一點發(fā)胖了，原本蒼白的臉也居然變得紅潤水嫩起來了。她喜歡披著厚厚的羊毛大披肩，坐在一樓的壁爐前靜靜地看書，但更多的時候她是在發(fā)呆，也許是在追憶逝去的日子。

他帶她去了呼倫湖。冬天的呼倫湖是一片千里冰封的景色，別有一番雅致。他們和漁民們一起冰下捕魚，享受勞動帶來的樂趣。剛從冰水里捕上來的蝦和鯽魚烤起來特別香氣誘人，味道非常鮮美。她顯得對每一件新鮮的事物都很好奇，常常吃的嘴邊周圍都是黑黑的焦碳卻不知覺。他常常跟隨在她的身后，隨時準(zhǔn)備用紙巾幫她抹去嘴邊的焦炭?？陕?，他發(fā)現(xiàn)她這個模樣看起來更美，更真了。

轉(zhuǎn)眼之間，又到了第二年的三月，冬天悄悄過去了，春天來了。小院子里

一個有著溫和陽光的下午，她在這個只屬于遠(yuǎn)古的世界里睡著了。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一只錫花瓶，靜靜地和她的同伴站在架子上。她看到有一個男人推門進(jìn)來，卻看不清男人的臉。男人輕輕地把她握在手中，那雙熟悉的手，仍然是冰冷的。她知道是他來了，他說要把她帶走，帶回他的世界里?？墒沁@時她并不想跟他走，她竟然不想跟他走！她說我愿意成為一只古老的花瓶，把我們的故事藏在這里，并蓋上封印，帶著秘密死去。

文在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曼芝的影子，一個漸漸打開陰影枷鎖的曼芝，日漸復(fù)活了的曼芝。是的，他還是在等她，一直等她……

而她，那個活在回憶里的女孩，還是愛著那個他。不管在哪里，那個他還是無形地主宰著她的生命。

2008年

她又離開了那個城市，不為了什么，就像人世間的分別不一定會有理由，或者她覺得自己不在一片風(fēng)景轉(zhuǎn)到另一片風(fēng)景她就會死去？她想她天生流著不安分的血，她沒有等待她的岸，所以她只有、唯有漂泊，一直漂泊下去。

在越南西貢，又是另一片多彩的天空。無比酷熱的天氣、到處是喧嘩的聲音、擁擠的人群、無數(shù)飛馳的摩托車……黝黑的當(dāng)?shù)厝撕筒恢獜哪膫€國家來的外國人混雜在一起，空氣中也混雜著多種不同的語言。街頭小巷里到處都是燒烤、魚蝦、水果、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洋人曬成紅紅的臉蛋，而她本來偏黃的皮膚現(xiàn)在曬得更黑了，穿著越南長裙子，頭發(fā)隨意懶散地挽在后面，還是穿著那雙--她獨(dú)有的波西米亞人字拖鞋。她常常在市場里流連，買各種水果，喜歡新鮮的事物，總是問“whatisit?”喜歡看各樣的人群，以及聽小販們吆喝的聲音。

她看到一張張貧窮黝黑的臉，那些人的臉上卻依然掛著希望、依然有著對生命的向往和追求。她的心豁然開朗，有那么一瞬間，她像是活了幾千年，塵世間的恩恩怨怨早就煙消云散了。

她老了，她真的老了，可是在這個地方，她重生了。所以，她決定留下來，繼續(xù)她剩余的生命。

曾經(jīng)的那一年，她有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長長的頭發(fā)扎成高高的馬尾辮，穿著一身清爽的小碎花裙。他陽光般地向她微笑著，叫著她的名字，對她說，你永遠(yuǎn)是我的公主。

她就向他飛蛾撲火般地走去，那一年，她2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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