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寄天國——給老頭子的第廿八封信
老頭子：
上封信我對你說要步饒平如先生后塵，把咱倆塵封了幾十年的風雨人生抖落梳理，用文字串連起來，算作給孩子們獨特的念想?？墒?，一拖沓，竟又是擱置了一個月了。想自己不該是說話的巨人，行動的矮子，今天，咱說干就干吧。
說真的，我如今的記性每況愈下，看電視劇，剛想記住第二個演員名，卻立馬把第一個的名字忘沒了！但是要提到從前某些事，往往倒又鮮活得就像昨天剛發(fā)生的。不得不承認自己確乎老了。趁著還不算癡呆，咱得趕緊追捕咱倆一起趟過的那些歲月的足跡。很顯然，那些足跡已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恐難成行了。
今天姑且先從咱倆第一次在宜興城相約相見作開場白吧。
咱生長在窮鄉(xiāng)僻壤的農村，村子里女孩很少讀書的，像我這樣讀到高中的就已鶴立雞群了。然則她們都早就結婚生子了。這不，每每在田里干活，冷不丁就會缺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同胞。不用問，十有八九是隨親友跟著媒人去“訪人家”了。第二天，在田間地頭，趁休息時，她們又會不打自招地和盤托出“訪人家”的事。說，昨天訪的這一家很客氣，我們每人吃了三個水浦雞蛋（盡管有的不舍得買糖，只放了點糖精，可那時農村雞屁股后面的蛋全靠它換作鹽?。┏燥垥r有紅燒肉、魚，客氣倒是很客氣，可墻上一張花紙頭也不貼，顯得沒一點文化。（貼滿了大概就很有文化了。）還有的說兄弟太多，房屋太小、一點點；也有說姑娘有二個，今后會搬弄是非的；當然也有一拍即合的?？蓮臎]聽到她們講男孩子長得怎么樣？那里壓根兒都是大人說了算，年青人是不可以單獨見面說說話的。她們對“訪人家”吃飯倒是大言不慚的，說是，腳板頭上又不帶鍋灶，要娶人家女孩做媳婦，理所當然的。
可我心里總覺得別扭，我既不愿隨大流“訪人家”，更想要的是彼此有共同語言。由之，比我小的男孩女孩都一個個成家生孩子了，而我成了大齡老姑娘。為之，隊里有個別新嫂子也不知她出于什么心，往往當眾教唆她的孩子用手指括頭臉皮邊蹬著腳，嘴里嚷嚷“姑姑羞不啦、羞不啦、羞死了，這么大還不給我糖吃。”我呢，時間長了，皮也厚了：“小東西，不急，遲早的事，少不了殺你的饞蟲”。(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27歲那年，在本村當老師的老實頭姐夫向我介紹了在張渚農機廠當工人的你。當然，他是聽了他的女同事蔣老師介紹的，而蔣老師又是受她弟弟之重托。她弟弟蔣伯賢與你在一起工作，你倆是鐵哥們，這是你后來對我說的，他說他定要為你促成一段好姻緣。
蔣伯賢生就一張鐵嘴，他姐平時就伶牙俐齒是媒人的料，老實頭姐夫厚道，加上我從心底里想逃離農村，不想當一輩子爛腳農民的私心，憧憬著當工人，于是我們倒約定在宜興城里碰面了。
咱倆碰面的日子已記不得，只知道你與蔣伯賢是從張渚乘汽車到宜興城，而我們三人是走了十八里路到宜興的，相約在宜興長橋北堍一家新開張的冷飲店聚首。
第一眼看到你，我一楞：瘦長條身材，完全未修邊幅的絡腮胡子，布滿抬頭紋的瘦削的不年青的臉，一身舊勞動布工作服，一雙笨重的大頭勞動皮鞋。我趕緊對姐夫悄聲說：“這人好像有你這把歲數了”。忠厚的姐夫說（姐夫那時39歲）：“用腦力的人看老”。我當時就真信了，也沒想想姐夫就是用腦力的人！還自作聰明地估摸著你最多比我大個六歲碰頂了吧！不得不承認，我那時已情竇初開了。戀愛中的人真的最容易犯迷糊。
你開始端來冰糖桂花糖芋頭、糖藕、奶油棒冰什么的，蔣老師姐弟倆毫不客氣，心安理得地享用著，也許是他們認為促成姻緣了，是有功之臣，亦或他們原本就是見過世面的人，大器。我和姐夫就很拘束，姐夫只是小心地喝了幾口茶，而我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更別說想問知一下你的家庭狀況、收入什么的了。也就是你后來說過我的，死鄉(xiāng)下人，上不了臺面。
看著你那雙白凈的書生腔的手，利索大派招待人的舉止，加上你輕聲對我說，跟我一起學繪圖吧，我的心一下子全變晴了。我還脫口而出說我沒有畫畫的細胞！我根本就不懂繪圖是指機械制圖，而不是畫家畫畫，你當時一定暗自好笑我這個鄉(xiāng)下大姑娘了吧。
鬼使神差的，我竟把自己在家閉門偷偷寫的“情書”極速塞到你手里了！其實那算什么情書啊，無非就是“許同甲同志，你好。。。”從頭到尾找不到半句卿卿我我的言詞，正宗的毛澤東思想武裝頭腦的好青年，哪像現在的年青人那么直白、那么露骨。后來你告訴我，你把我的信給你在華陽小學當校長的你的老爸看了，他還極其欣賞其中一句“同甘共苦、比翼雙飛”字樣，你真夠皮厚！
宜興一面后，我這個未見過世面的太過幼稚太過相信別人也會像自己一樣誠實可信的剩女，就真和你穿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從此脫離不了“為了愛還可有善意謊言說法”的你這冤家了。你又要說，這是咱倆的緣分。
你都走了，好一段剪不斷理尤亂的現在只嘆短的緣！
今天告一段落，后面的腳印咱倆慢慢尋覓，好嗎？
注意身體
念你的老太婆
2014年5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