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煤
天色漸漸變得暗了下來，看著正在翻滾著的陰云，媽媽有些擔憂的走來走去，嘴里還嘮叨著二蛋他爸怎么還不回來。老爹上午就出門了，說是去挖點煤碳回來自家用，多的話還可以換錢補貼家用?？梢徽?a target="_blank">過去了，母子倆也在路口等了好久，卻沒有見到那個男人的身影。
二蛋低著頭，盯著面前的搪瓷碗，碗里是整齊排列的扣肉，是媽媽特地做的。老爹常年在外謀生計，好不容易回來一次，當然得吃點好的。二蛋不禁想起之前，老爹總是板著一張臉，嚴肅的告訴二蛋這不能做、那不能做，否則就要挨打。老爹管得嚴，二蛋在村子里也就有了好名聲。對于自己老爹，二蛋本能有些畏懼，可這個男人為了自己這家人不顧一切的消耗著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生命的偉大從不以某一絕對量值為標準，而是相對于某人某物的價值。
“媽，我們?nèi)フ依系桑 庇行┲赡?，更多堅決。
“二蛋，餓了吧，你先吃飯，我們再等等?！眿寢屝睦锖苄牢浚墒嵌斑€那么小，大晚上的帶他出去萬一碰到不干凈的東西怎么辦，只好再等等看。
天完全黑了，橘黃的燈光把燈泡包圍起來，視線有點模糊了。二蛋使勁揉了揉眼睛，平時這會兒已經(jīng)睡了，媽媽說睡得早就可以早點關(guān)燈。媽媽坐在了自制的小板凳上，臉色還是有些擔憂，沒有喃喃自語，卻有恐慌漸漸流露。
“老爹還沒回來嗎？我們?nèi)フ宜?！有媽媽在，二蛋不會怕黑的！”說著竟有隱隱哭腔，二蛋懂事早，怎么會不知道那個男人是為了自己好呢！他只是單純地想讓自己的兒子學好，自己又不識字，更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二蛋真乖，好，我們?nèi)フ夷憷系?！”二蛋懂事了，自己又實在放心不下?/p>
媽媽熟練地把一根干枯的竹竿踩成一根一根的塊狀長條，在灶臺上點了火就拉著二蛋的手出發(fā)了。
他們先到了屋子后面的鄰居家。
“老四，在家嗎？開開門。”
“來了?！遍_門的是一位婦人，和媽媽比起來顯得很有福態(tài)。二蛋透過門縫看見婦人的一對兒女正在爭搶電視機的遙控板，眼神里有渴望在打轉(zhuǎn)，立刻有變得堅定起來，他自己也做一個能買得起電視機的人。
“老劉，怎么了？”婦人和媽媽是好朋友，大家叫她老四，二蛋也就順著叫四姨。她家男人是個泥瓦匠，有些技術(shù)，日子過的和其他人家也不一樣。
“我家男人上午說去堰溝下廢棄的小礦里挖煤碳，現(xiàn)在還沒回來，我和二蛋去看看，我來借下你們家的手電筒?！眿寢尩恼Z速有點快。
“都這么晚了，你還帶著二蛋，要不我和你去，二蛋留在我們家看電視吧！”四姨看到二蛋抱著媽媽的手，忍不住想要幫幫忙。
“不，我要去找老爹?！?/p>
“這孩子，怎么和你老爹一個脾氣，就在我們家看電視好不好？”
“算了，就我和二蛋去吧！你孩子也在家里，需要人照看著?！眿寢尵芙^了老四的好意，其實她不愿麻煩別人，這一家子就這么固執(zhí)的守著盡量不麻煩別人的自強原則，盡管他們可能都不認識這兩個字。
月光有些清冷，淡白淡白的，有點同化了媽媽的臉。二蛋的手還是能感覺到媽媽手掌里的暖色調(diào)，盡管有些粗糙。媽媽有些著急了，可四周如此冷清，沒有人氣。
“哎呀！”二蛋忍不住痛，叫了出來。
“怎么了，二蛋？”媽媽嚇了一跳。
“路上看不清，踩到槐樹枝上，刺扎進去了?！倍耙?a target="_blank">后悔了，該忍著的，媽媽已經(jīng)那么著急了。
“快來我看看，怎么那么不小心?！眿寢尪琢讼聛恚聝A的身體有些佝僂著。
二蛋脫下鞋子，媽媽沉默了一會兒，問著：“鞋子什么時候壞的？”
“昨天剛磨穿的，沒事，腳后跟繭子厚著呢。”假裝對自己沒多大影響。鞋子壞了好多天了，二蛋想著白天上學的時候自己注意點，應(yīng)該沒多大影響。
“疼嗎？”
“不疼?！?/p>
“下次鞋子壞了要跟我說知不知道！”
“知道?！倍敖又謫枺骸皨寢?，你老說這條公路是我們家修的，為什么我們要修路?。俊?/p>
“唉！”媽媽嘆了口氣，“你剛生下來的時候，上面的人說我們這里太窮，要修路才能發(fā)展起來，還要咱們自己出錢修，?？墒谴蠹胰兆佣歼^的緊巴巴的，想修也修不了，于是大家就說每家每戶按勞動力來修路，勞動力多的就多修點，還是比較公平，就這么修了。腳下這爛趴趴的泥巴路，可是村里每個人都出力，一鋤頭一鋤頭挖出來的??！當時還占用了我們家好多田，就在家門口，大片大片的臍橙和柚子?！眿寢尶粗_下的路，好像在懷念，在惋惜，一會兒又好像很憤怒，后來又變成了無奈?！肮麡溟L了那么些年，刨出來沒多久就死了?！?/p>
“媽媽，刨了我們的田和果樹，上面的人不賠嗎？”二蛋想著要是多幾塊田，要是大片的臍橙和柚子還在，自己的鞋子壞了應(yīng)該也能“理直氣壯”的告訴媽媽了吧！
“說是會補償我們的，家家戶戶都有這種情況，上面的人說過一段時間，過了一段時間再過一段時間，現(xiàn)在你都這么大了?！眿寢屆暗念^說道。
“可是，老師說政府和黨是最關(guān)心我們農(nóng)民的，老爹是黨員我可一直都很驕傲呢！他們也不管嗎？”二蛋氣呼呼的，終于抓住了一點希望。
“后來你四姨說新聞上播放出來了，政府撥了很多錢補償我們這種情況的農(nóng)民?？缮厦娴娜苏f沒有，還請了村里有頭有臉的幾個人去看文件，那幾個人回來之后，這事就算完了?！薄鞍?，和二蛋說這些干嘛？”媽媽這樣想著。
“媽媽，上面的人是誰??？”二蛋來勁了，刨根問底的，這時候他才像個孩子多一點吧！
“上面的人?。∷麄冏谵k公室里，只要玩玩筆桿子、動動嘴巴就好了，有很多很多工資，不用做農(nóng)活這么累。他們就是因為讀書多，二蛋也要多讀書，以后坐辦公室，知道嗎？”
“知道，等我坐辦公室，有很多很多工資了，一定要讓你們享福。”感覺周圍不那么冷了，是有什么東西點燃了希望嗎？
媽媽不再往前走了，入眼的是一大片長得很高的雜草，這條公路走到了盡頭，母子倆站在峽谷面前，前面沒有了路。公路一側(cè)靠山，松樹四季常青，不知名的野樹也在這個時節(jié)綠得有些深邃；另一側(cè)是懸崖，若以坡度來算的話，應(yīng)該是大于90度吧！懸崖中間是一條很早就修好的引水渠道，大家就叫它堰溝，以青石磚堆砌而成，邊沿可行人，是穿過峽谷進山的唯一通道。二蛋他們班很多同學每天早上沿著這條曲線上學，下午又從這里回家。一切似乎都在勸路人原路返回，但仔細留意會發(fā)現(xiàn)外邊草叢里有一條小路，大概一雙腳那么寬，彎曲而固執(zhí)得延伸，這條路從公路走到峽谷外的河邊，與堰溝十字交叉。對于一輩子跟山打交道的山區(qū)農(nóng)民來說，山上沒路，走出一條就是了。
一路坎坷顛簸，二蛋與媽媽順利走到了堰溝邊上，類似的路走了那么多，早已習慣了吧！
“老爹......”二蛋站在那里大喊。
“阿清……”媽媽也在叫著老爹的名字。
可是，只有峽谷里傳來的回聲來來回回。
“哎！聽到了，馬上出來。”這是老爹的聲音，二蛋開心了，媽媽也不擔心了。
“媽媽，那邊有個山洞，老爹的聲音是那邊過來的。”可能是高興吧，兩個人不一會兒就來到了洞口外邊，山洞有一人多高，露出的土地黑乎乎的，和沒穿衣服的土地不一樣，是穿上了煤衣，旁邊樹枝上還掛著老爹的汗衫。
山洞里傳出緩慢的聲音，像某個龐然大物在貼地爬行。不一會兒，一個赤裸著上身的男人身影漸漸地能看清了，身子筆直，卻與地面傾斜，幾乎達到30度，肌肉線條有條不紊，勾勒出輪廓，一粒粒汗水或是滴落，或是往肉里扣，雙肩上扣著尺許寬的帶子，帶子后面拉著竹制籠子，里面裝的東西更黑。媽媽和二蛋一時都沒有說話。
“你怎么現(xiàn)在還不知道回家，嚇死我和二蛋了？”
“進去了就搞不清白天晚上了，就想著多挖點，再多挖點，沒注意到過了多久。”
………….
“來，二蛋，男子漢搞快肉?！崩系y得有些笑意。
“老爹先吃，老爹也是男子漢?！倍拔α似饋?。
“那我先來！阿潔，你也吃，一家人都有的吃?！崩系€是先給二蛋和媽媽都夾了一塊肉。
還是橘黃色的燈光，卻不是之前的焦急，而是暖和和的，那么順眼！
側(cè)著身子睡覺的老爹突然說：“阿潔，聽說去廣東打工很賺錢，我想出去打工。二蛋成績還不錯，要上初中了，老爸生前的債也沒還清?！?/p>
“你在外面跑的地方多，家里面也是你作主的，你拿主意吧！家里面我會操持著，二蛋也蠻懂事的?！?/p>
“那我過了年就走，家里你就累一點，睡吧！”
小小的家里靜悄悄的，除了黑暗，還有守在窗外的月光。
看著二蛋稚嫩又幸福的臉，大伯母猜二蛋肯定做了個好夢，只是醒過來要面對的日子就苦了。想起剛開始媽媽把二蛋抱過來的時候，二蛋還大聲叫著“老爹”呢？可是剛剛媽媽回來了，卻是來請村子里的人幫忙的。
廢棄的煤礦塌了下來，任她在外面嘶吼，面前的山峰依舊不動聲色，留下漸漸嘶啞的叫喊聲。村子里能幫上忙的都去了，大伯母有些老了，在自己家里照看著二蛋。
還是那月光，慘白慘白的，俯瞰著這個村子，俯瞰著這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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