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的青春七十歲讀

——謝守華《知青詩抄》序

把二十歲的青春放到七十歲讀，會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是逆轉半個世紀，讓體內的余溫再燃燒一把，還是讓曾經(jīng)的烈焰激情照亮人生這一度夕陽？

我和守華都是69年下鄉(xiāng)落戶的知識青年。毛澤東主席發(fā)起的這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是中國社會繞不過的一段歷史，無論當下一些對抗良知的專家學者怎樣設喻臆斷，在這里我們都無須去評判功與過，裁決是與非，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起碼我們這些親歷者沒有消極避世，沒在生活外邊徘徊。那個年代的定位是崇尚英雄和主義，“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是烙在我們思想深處的格言。所以我們在喂養(yǎng)人類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至今無悔。守華同學是知青中的文武雙修者，從他的《知青詩抄》可以看出當年原汁原味的真實知青狀態(tài)?！鞍兹辗泵υ谝巴猓貋碓铑^圍著轉。累臥簡榻對殘燈，獨守空房無侶伴?！边@首《我的生活》，無須繁雜解讀，當年的我們就是這樣。繁忙的田間農活，緊張的煙火家務，晚上除了讀書和寫作，就是睡覺。每天快節(jié)奏輪回，今天復制昨天，二十四小時打發(fā)得干干凈凈，連用鼾聲朗誦女人的工夫都沒有。在《薅秧》中，守華還原生活的句子無異于刀刮鱗片，混雜血絲：“赤日似火燒，田家薅秧忙。石灰破皮肉，腳色黃鱔樣?！?/p>

迷茫嗎？惆悵嗎？“異地風雨夜，思鄉(xiāng)情更烈。恨不能生翅，千山一瞬越?！币粋€號召就把校園里十五六歲、二十出頭的青春擺渡到鄉(xiāng)下，遠離城市遠離親人，一地雞毛的日子圍住這些城里的學生娃娃，與原來憧憬的大學夢仕途夢相去甚遠。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油鹽柴米蘿卜白菜，所有的知青生活在守華的詩中都有記載?！鞍嗽虑镲L涼，四處稻谷香”，“鐮刀齊飛舞，拌桶嘭嘭響”，“秋陽惹人惱，衣衫濕透了。”“身披晚霞歸”，“一路歌聲笑回來?！蔽液苄蕾p他那首《巫山一段云》，他到靈臺山打柴，路遙累極，歸即賦詞，以抒感之?！皾饽菊谇嗵?，俯望有幾掌？穿林涉溪攀絕崖，路滑荊棘纏。去歲誰曾知，伐薪在深山。寒窗十年不覺苦，今知務農難?！睂χ嗌畹捏w驗，守華比我深刻得多。我因為下鄉(xiāng)時手持地委一干部的推薦信，大多時間都抽在區(qū)鄉(xiāng)政治運動的專班里工作。雖然也寫點詩文，但被“革命”、“理想”緊緊包裹，一口馬列和豪言壯語。當年我在省級黨報公開發(fā)表的詩歌中，盡是“紅色的旗幟紅色的海，毛主席揮手把路開”這類信念句子。

守華不是這樣，他扎扎實實躬耕隴畝，接受了知青的全部磨礪，而且曠達放逸，有膽氣把刻在心上的感知化成詩文：“我沒有歡樂，歡樂的時刻是掙錢。人們都說青春光輝燦爛，我卻將寶貴的年華消耗在勞累和閑談?！薄疤鹈鄣暮▔魧⑷藗兩钌畹芈樽恚t(yī)治著白天的勞累和創(chuàng)傷?！闭嬲脑姼?，完全有對標語口號式的蒼白詞句不屑一顧的理由?；仡^審視守華的詩作，正是我們等待已久的的聲音。他的詩，有正視艱難時世的勇者對話，也有青春期的心理焦渴。像喬治·萊考夫這樣的頂級學者都把女人與火和危險事物劃分為同一范疇，而守華卻給了人類永恒的主題愛情許多筆墨：“命運的女神為何還不下凡？我日夜憂心如焚將你渴盼。我不可靠的前途和智慧的燈啊，猶如風中的殘燭半明半暗?！彼谇樵娎锾拐\的贊美黑夜：“黑夜是幸福和歡樂的天堂。我想那被愛火燃燒得發(fā)狂的小伙子，定會摟著愛人豐滿的胸脯緊緊不放。就是那些沒有婆娘的光棍們，做做粉紅色的夢也好?！痹凇?a target="_blank">少女心理學》中，他的詩歌意象已不再滿足殊無禁忌的感官刺激，愛神在縱情放言：“如果有這門學科，我一定要選學少女心理學。因為要進入幸福的大門，需要打開少女心理的大鎖?！?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品賞《知青詩抄》，與往事親昵，撫摸歷史，山野青草味喚醒久違的浮躁，不可能心若止水。守華長于理工，做起文學來竟風發(fā)泉涌，渾身是詩，“思深意苦，筆致迥與人殊”。他的詩歌藝術即或沒有加戲，也屏蔽不了一種蒼桑孤獨的美感意境?！疤一ㄐ踊ê醚龐疲苡袔讜r開？小屋佳話夜千斗，往事回首如夢空長嘆?！薄昂谝癸@得那樣溫柔、恬靜、寬廣，就像風平浪靜的海洋。”古典詩詞的描述意識同現(xiàn)代抒情詩風的唯美焊接，在守華的很多詩中用來表達社會關注情懷，抒發(fā)個人意志自由，因為真情而凸現(xiàn)深度，不能不引發(fā)知青朋友心底的波瀾共鳴。“不要看見少有人和我在一起，便說我只愛我自己。更不能因為我臉上的笑容少了，便說我的心是冷的?！笔厝A耕耘內心的田地，一年四季笑眼瞇縫，明滅閃爍，用很強的聚光力掃描萬象，流出的文字充盈著學士的智慧，把知青生活的陽氣升舉到社會海拔應有的等高線。

青春，不是一個虛化的符號，過去我們用來奮斗；現(xiàn)在用來回憶。以現(xiàn)在的年齡段來讀守華當年的《知青詩抄》，要在心理上準備一份力量，應對血氣沸騰的激潮回涌。我們這批與新中國幾乎同齡的知青，都老了，或者漸漸老去，其中大部分同學下鄉(xiāng)時一腔理想以身盡忠，后來在企業(yè)又遭到清理門戶似的下崗，但大家只對社會奉獻，誰都不會去同國家碰瓷。隱忍隨流、明德惟馨這樣的品質形態(tài)與我們的民族特性實在沒有多大關聯(lián)，但與一代人的歷練修為卻終身相依。守華本可成為詩人，命運的軌跡偏偏把他運載到一個糧食研究所去做所長，直到退休這么多年，才把自己的詩集整理出版。風吹云流，春夜酥雨，花開的聲音清晰起來，又到了采集陽光的日子。

（張永柱 2018,1,25于湖北外河園書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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