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旺 2017

父親，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我寫了多少字，多少文章，他可以說沒有一篇能夠看懂的。在父親眼里，當(dāng)官是正道，對于我抱著“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觀念，他是不太看好的。不管我在文學(xué)上取得多大的成績，他幾乎是視而不見的，他常常夸我兩個堂弟，說他們權(quán)力大，或者賺錢多，這樣抬高他的侄子，貶低他兒子我的話，常常讓我不得其解。其實我一點也不怪父親。父親，雖然是一個農(nóng)民，可是，胸懷是博大的，他的心中，侄子和兒子是一樣親的。

也許，父親這輩子做了不少善事，所以，善良的父親，終于有了一個很完美的結(jié)局——————以九十二歲而自然亡故，就在他離開這個世界前的一分鐘，他輕松搖著手里的蒲扇，可以說，他是以睡覺的方式告別這個世界的?？粗赣H的結(jié)局，我再一次相信人世間的規(guī)則：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父親之所以有這樣的結(jié)局，完全是因為他的善良。

父親的父親有兄弟四個，可惜，我爺爺過早離開這個世界，那真是罪惡的舊社會帶給爺爺?shù)目喙?。父親自己又有四兄弟，可以說，在我們那個村子，父親是勢力很大的?？墒牵赣H四兄弟，是怎樣的四兄弟啊。這四兄弟，沒有一個不善良。大伯是樹葉子掉下來都怕砸破頭的人。我三叔，有一次，他兒子考取大學(xué)，竟然被人把本可以轉(zhuǎn)交的錄取通知書給隱匿了，三叔知道后，竟然默默地吞下了這種痛苦的苦果，沒有和對方吵鬧。我四叔，當(dāng)?shù)囟嗄甑男ｉL，在責(zé)任制以后，自家種的蓮子一次次地被人偷盜，偷盜者被查出后，不但不承認(rèn)，竟然野蠻地以武力相加。

我在很小的時候，和一個同齡人玩耍，被人用鐵餅扔到頭上，我很快血流如注。這個同齡人是個地主的后代。那個時候，正是文化大革命后期，地主等等四類分子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根本不敢亂說亂動的，更不要說是惹是生非。這樣的事情要是發(fā)生在別人家里，那人家不被嚇?biāo)酪惨獓槙?，可是，我慈祥而厚道?a target="_blank">父母，竟然就像是沒事一樣沒有追究對方的過錯。我小時候，父親不但是貧農(nóng)代表，而且是軍屬，所以，大隊甚至是公社都對父親給以關(guān)照，在農(nóng)村生產(chǎn)的分工上，父親長期擔(dān)任放水員的工作，也就是在抽水機把大河里的水抽上來之后，用鐵鍬把水引向需要水的稻田。這樣的工作，父親做了差不多十年了?？墒牵搅似呤甏┢冢S著社會的不斷變化，有人眼紅父親的工作，生產(chǎn)隊長竟然蠻橫地讓父親一邊放水一邊在工作之余干和其他農(nóng)民一樣的活兒。這樣的瞎指揮，本來是可以讓父親四兄弟給斷然回絕的，在分工好了以后，世界上哪里有同時做兩份工作的人，而且那時候父親的歲數(shù)越來越大，已經(jīng)快六十歲了，不想得到更多的照顧，反而一反常態(tài)地被多分配工作。父親多次和隊長分辨，可是沒有效果，最后，忍無可忍的父親在勞動時用鐵鍬拍了一下那個隊長，也僅僅是拍了一下，這下可不得了了。那個隊長仗著他在生產(chǎn)隊里的身份，到大隊和公社告了父親。本來，要是父親能言善辯，他完全是又道理的，再說拍了一下，其實并不重。因為公社和大隊的干預(yù)，父親竟然被逼向人認(rèn)錯并且怕賠去幾擔(dān)稻谷。那時候我只恨自己太小，只有十六七歲。要不然，我也絕對不會答應(yīng)的。是啊，就是這么個錯誤，本來，要么賠一點稻谷，要么是認(rèn)個錯，總不能兩樣都占全了吧。我知道世間的不公。也算是老天有眼，又過了十五年，我和那個已經(jīng)老邁的隊長竟然從家鄉(xiāng)一同坐客車到鷹潭。我對那個隊長是很沒有好感的，可是，既然是同車，總還得寒暄一番。其實，那個隊長是個內(nèi)戰(zhàn)內(nèi)行，外戰(zhàn)外行的人，就他這個木訥的樣子，上車的時候明明有四個座位，可是，等他一番遲鈍以后，他連一個位置都沒有坐到。從家鄉(xiāng)到鷹潭有八十公里，那時候得坐上三個小時。因為看著那個原來的隊長尷尬的樣子，我在坐了半個小時以后，就把位置讓給了他坐。因為父親常常教育我“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

后來，我考取了南昌的一所學(xué)校，那時候畢業(yè)生全都是國家包分配的，可以說是吃上皇糧了。我在離老家四百里地的地方工作，老家常常有人讓我捎帶一些治療精神病的藥物回去。說實話，捎帶任何藥物，我都可以做，但是唯獨捎帶這藥，我是很不愿意的。因為這多少要背一些莫須有的壞名聲，多舌的人還以為我家里有精神病史。父親幾次叫人寫信或者打電話做我的工作，讓我看在父老鄉(xiāng)親的份上，做做好事。我只好聽從父親的話，因為孝順孝順，不順何以稱孝。這還不算，有些人實在是太不厚道了，竟然有在得到藥物以后不拿錢的，連本錢都不給我家。還有給別人更讓人啼笑皆非，當(dāng)我父親把藥送到他家的時候，他居然說患者的病也就好了，不用了（藥費自然也不給了）。按理，遇上這樣的事情，不要說是幾次，就是一次，父親也不該再愚忠似的為人做好事?？墒牵赣H仍然樂此不疲，當(dāng)我十分不愿意幫忙的時候，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勸說我。在他看來，能夠為別人辦些事，就是他最大的快樂，至于回報，他就不管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父親的命運是好的，父親比母親大五歲，雖然母親比他早七年去世，因為父親本來就年事已高，所以他和母親分別的日子并不長，而且，我們五個做子女的對于父親的照顧還是比較細(xì)心的。因為父親過于好動，老了老了還喜歡到處走，有很多長輩勸我們把父親送到敬老院去，都被我們毫不客氣地駁回了。我心想：敬老院不是沒有愛，但是，一個老人，如果不是沒有后代，怎么能把老人送到敬老院呢？那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嗎？

父親在辭世的六個月前，還和我到了一次英雄城南昌，算是小小地旅游了一次，而且，父親不但是以高齡走的，走的時候還十分安詳，還能搖扇子，那是怎樣的一種福氣啊。父親至今已經(jīng)走了三年多，愿父親在天國繼續(xù)享有他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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