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 火 地

原成都市32中67級5班下鄉(xiāng)知青石建華

1969年12月，年終結(jié)算以后的一個夜晚，生產(chǎn)隊里開大會，隊長在會上宣布了一個決定：大家這幾天要做好準備，一個星期以后，隊里要組織人上山砍火地。

當時我覺得很好奇，在會上就不假思索地張口就問：“什么是火地？為什么還非得要去砍？”隊長笑了。大家都笑了。

身邊有人告訴我：“上山砍火地就是去燒草木灰積肥?！?/p>

散會以后，生產(chǎn)隊里的幾個知青自動聚集在一起，針對上山砍火地的事議論紛紛，都覺得這個機會正是知青們掙表現(xiàn)的大好時機。我們生產(chǎn)隊里有個知青，叫劉克剛。他的父親曾經(jīng)是南下干部，當他知道要上山砍火地一事，立即給兒子打電報，電文只有七個字：“必須上山砍火地”。(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同樣，我也寫信把上山砍火地的事，告訴了遠在成都的父母，我的父親同樣也給我打來了電報，（在當時最快的通訊手段就是拍電報，電報費是很貴的，每一分字要四分錢，而寄一封平信才8分錢。所以老百姓們在通常情況下進行信息傳遞與溝通的時候，為了節(jié)省幾個錢都舍不得打電報，只有遇上情況緊急才打電報。在我們下鄉(xiāng)的所有知青中，幾乎所有的人和家里聯(lián)系都不打電報，除非是家里發(fā)生了大事和緊急事件。）

當收到這封電報的時候，的確把我嚇了一跳，不會是家里出什么事了？當看到電報全文，電文內(nèi)容只有六個字“砍火地必須去”，懸著的心這才算是放下來了。由此可見，不僅是當知青的我們重視，當知青的家長也非常重視這件事情。

三天以后我們五個知青聚在一起，找到了隊長，一起要求參加上山砍火地，隊長非常高興地接受了我們的要求，并鼓勵我們一定要好好干，要給大隊里的其他知青做出個好的榜樣。

其實他早就有心想要我們幾個知青都上山去砍火地，因為他非常清楚那里的條件太艱苦，害怕我們幾個知青吃不消，也就沒有下決心直接跟我們談，現(xiàn)在是我們幾個知青一起主動向他請戰(zhàn)，對于他而言，這當然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了。

幾天以后，上山砍火地的隊伍出發(fā)了。我們生產(chǎn)隊里的五個知青，全都背著背包，各自手里提著一把長柄帶彎鉤的砍柴刀，沿著一條蜿蜒起伏的石板路，走在上山砍火地的隊伍中。沿途的自然風(fēng)光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一派嚴冬的景象。路邊的野草無精打采的倒向一邊，峽谷兩側(cè)的高山孤樹卻依然顯示出那樣生機勃勃綠意昂然。山澗中的溪水依舊奔流不息地發(fā)出嘩啦啦地響聲，小心翼翼地翻騰著雪白的小浪花，不停地打著旋窩，撫摸著小溪里的石頭，小心翼翼地流淌著，向著青衣江飛奔而去。

最后來到一個長達400多米的陡坡下，我們的隊伍稍做休息，接著就開始一步一喘氣地爬上這段陡坡。這段陡坡號稱800步（老地名叫風(fēng)桶子）。地形很像當?shù)?a target="_blank">農(nóng)民用于碾米吹掃除谷殼的風(fēng)車的圓弧狀外壁，一步更比一步陡，站在這不到30公分寬的石板路上，一側(cè)是深不可測的懸崖絕壁，另一側(cè)是超過80度的陡峭石壁，全程800步臺階中，幾乎找不到一個可以歇腳的地方。只要人們一旦踏上這段路，就必須堅持不懈地走完這段800步臺階的山路，中途一步也不能停頓，誰也不敢停下來休息。假設(shè)有人一旦停下來，他就會出現(xiàn)重心不穩(wěn)，弄得不好很有可能摔下懸崖發(fā)生危險。

我看到這如此險要的地形，令人不禁在心里有些發(fā)怵。據(jù)說在解放前，國民黨的軍隊抓壯丁，他們都不敢上這個風(fēng)桶子陡坡。相傳這附近就有一個農(nóng)民，當時為了躲避國民黨的軍隊抓壯丁，他曾經(jīng)一口氣爬上號稱800步的這段陡坡，在到達這段號稱風(fēng)桶子的坡頂后，他抱起一塊石頭順勢往下一扔，這塊石頭帶著風(fēng)聲沿著石階滾下去，發(fā)出陣陣吧達、吧達地響聲，這聲響由近而遠，逐步消失在陡坡下，這個農(nóng)民也就坐在800步臺階頂端的山口站不起來了。這伙國民黨軍隊的士兵看到這個地勢如此險要，他們追也追不上，那個地方是個死角，用槍打又根本打不著他，也就只好作罷，不再抓他的壯丁了。

不過這個農(nóng)民則從此以后落下了經(jīng)常吐血的病根。在后來我上山修水利當突擊隊，打隧洞的時候我有幸結(jié)識了這位老農(nóng)民，他曾經(jīng)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詳細描述著，當年在風(fēng)桶子差一點被抓壯丁的經(jīng)過，我們曾經(jīng)是無話不談的忘年交朋友。

我們終于一步一喘地爬上了這段陡坡號稱800步風(fēng)桶子的坡頂，爬過這一節(jié)最艱難的坡，已經(jīng)整整走了近40分鐘。都走累了，就在山頂再休息一會兒，等到我們的人都上來了，隊伍再向前繼續(xù)前進。

再往前走過一段山間石板小路，轉(zhuǎn)上山里的另一條羊腸小道，穿過兩道山梁，遠遠就看到一片竹林，在竹林轉(zhuǎn)彎的路口傳來幾聲狗叫聲，隊伍中有人告訴我們幾個知青，我們住的地方就要到了。

不一會兒，我們來到了這片竹林，竹林深處走出一群穿著補疤衣裳的老農(nóng)民，把我們涌進了一片天井，安排在這幾套房子里住下了。通過和這些老農(nóng)民的交談，我們才知道這里的人和我們隊上的鄉(xiāng)親們基本上都是親戚，人都很投緣。上山砍火地吃住問題算是都解決了。這天晚上，我們美美地吃上了一頓不用自己勞事費神的晚飯，和山上的鄉(xiāng)親們無拘無束的談天說地，渡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我們都起床了，雖說是嚴冬，這山灣里依然一片翠綠，景色真美，空氣中散發(fā)著一陣青草綠葉的清香，令人感到非常心情舒暢。吃過了早飯，清點人數(shù)整隊集合完畢，每個人都手里拿著一把長柄大彎刀又出發(fā)了，踏上了一條被山里野草掩蓋得幾乎看不到路面的羊腸小道，走進了抬頭看不到天低頭看不到泥土的森林，在這被野草枯葉覆蓋著的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鉆進了深山老林，我們的雙腳把地上腐爛的枯木踩的嘎吱嘎吱地直響。來到了一塊面積很大的開闊地，隊伍停下了，這里的環(huán)境太安靜了，一路上除了我們的人以外，就沒有見過其他的任何人。

有些社員在一塊空地，撿來一些枯樹枝，在地上點起了一堆篝火，我們一邊烤火，一邊做準備，檢查工具。隊長這時候開始發(fā)布命令，要大家排成一字長蛇陣，相互之間拉開5米距離，從山坡腳下開始往上推進。把這面坡上除了直徑在碗口以上的樹木必須保留以外，其他所有草木全部放倒。

這面坡之所以還稱之為坡，就是因為它的垂直度還達不到90度，人在斜坡上勉強能站住腳，坡度大概有70~80度。隨著隊長的一陣口哨聲，我們揮起手中的長柄彎刀，向這些生長在這面坡上無辜的野草和灌木叢砍去。干這樣的活兒不需要什么技術(shù)，就是地勢太陡，不好站人，我只能先用彎刀在往上攀登的每一步都得挖一個小坑，把彎刀放在小土坑上面，再用雙手抓住身邊的藤條，借助藤條向上翻身攀爬，再站到才挖好的土坑里。然后我再用一只手抓住身邊的藤條，另一只手揮起長柄大彎刀一下又一下向灌木叢砍去，砍完了身邊的野草和生長在這面陡坡和峭壁上的灌木叢后又抓著身邊的藤條繼續(xù)向上攀登。

可憐那些無辜的滿山野草和生長在這面陡坡和峭壁上的灌木叢，就在我們這些揮舞長柄彎刀的勇士們手下，它們一片片悲慘地倒下了。幾天以后，這面山坡和峭壁上所有的野草和灌木叢全部都砍完了。

在隊長的統(tǒng)一安排下。大家又拿著這長柄彎刀爬上了山頂，排成一排，大家相互間隔5米拉開距離，從山頂開始，把砍倒的野草和灌木叢往山下翻動，頃刻間從山頂開始，就看見山坡頂上的樹林與被砍倒的野草和灌木叢之間逐步形成了寬約10米的防火隔離帶。

我們用長柄大彎刀在這片防火隔離帶里，把已經(jīng)砍倒的雜草推往山坡下面之后，開始用長柄大彎刀不停地翻動著油黑色的泥土，防火隔離帶表面上只看到黑色的土壤。再把被砍倒的野草和灌木叢不停地往山坡下面翻動，一直到實在翻不動了，就在附近找一個稍微大一點的空地，把被砍倒的野草和灌木叢堆成幾個圓錐形的巨大的草堆，這樣一來，山坡上出現(xiàn)了一個又一個的圓錐形的巨大草堆。

這時候的天色很暗，山林中刮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大風(fēng)。隊長吹響了那嘟、嘟、嘟尖利刺耳的口哨聲，所有的人都從山頂飛快地下到了山坡底下。所有的人都非常興奮。幾天來的工程就要結(jié)束了，山上被大風(fēng)吹的人站不穩(wěn)腳跟的日子就要過完了。就要下山了。

隊長這時候又下了一道命令：“大家在山坡底下待命，任何人不得離開”，接著，就安排了幾個社員舉著火把走上了山坡，把被砍倒的野草和灌木叢堆成一個個圓錐形的巨大草堆用火點著了，沖天的大火伴隨著滾滾的濃煙騰空而起，大火伴隨著大風(fēng)，燒得灌木叢中的竹子霹靂啪啦地直爆。霹靂啪啦地巨響聲在整個山谷里回蕩。

漫山大火熾熱猛烈燃燒著?？镜萌舜贿^氣來。大地在顫抖，空氣在燃燒。暴風(fēng)雨就要來了。一個半小時以后，火勢漸漸地減弱了，又過了半個小時，大火基本熄滅了。一個又一個的巨大圓錐形柴草堆變成了一堆又一堆冒著暗紅色火焰，散發(fā)著高溫的灰白色草木灰，還有那些沒有完全燃盡的樹枝殘葉依然冒著青煙。這時候，天老爺也來湊熱鬧。居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山上的小路頓時發(fā)著亮閃閃的光，就像在路面上抹上了一層油，我們冒著大雨扛著長柄大彎刀向臨時住房飛跑，五個知青有三個都摔倒在山坡小路下，滾了一身稀泥。很榮幸：其中就有我一個。

一回到住地，我趕緊換好衣服。把換下來的沾著泥巴的衣服，拿到屋后的山澗，用山澗里的溪水使勁搓洗。山澗里的溪水，在嚴冬里格外刺骨，我咬緊牙關(guān)費了很大的勁，總算把衣服上的泥巴搓洗掉，然后拿到廚房里蹲在灶塘邊，靠近火灶口翻來覆去不停地翻烤。

衣服倒是烤干了，可是沒留神被爐灶口的火烤糊了四個大洞，只得把衣服疊起來放在被子上，破就只能等它破，我想等下山回到生產(chǎn)隊再補吧。可沒想到在吃飯前，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件破衣服不知道啥時候被哪位好心人已經(jīng)給補好了。

吃晚飯了，今天的晚飯，飯還是大米槇子飯，菜依然還是青菜葉子煮蘿卜，拌辣椒面加鹽，再加一點米湯。不知什么原因，大家都吃得特別香，也許是幾天來的勞累總算結(jié)束了，明天就可以下山了。

這幾天實在是太累了，天天舉起長長的木柄鐵彎刀一下又一下地砍，手都累酸了，吃飯時候經(jīng)常連碗都端不住，筷子也拿不穩(wěn)，穿在身上的外衣被樹枝刮成一條一條的，內(nèi)衣經(jīng)常是汗水打濕了。

山谷的氣候就像小孩兒的臉，說變就變，剛才還是大雨瓢潑，這一會兒雖然說雨停了，但又刮起了風(fēng)，冬季里的橫風(fēng)，一陣陣地在大山里穿越，風(fēng)的力量令人感覺到：它是從骨子里往外冷，一會兒又被身上的體溫烤干了，一會兒又被汗水打濕了。反反復(fù)復(fù)周而復(fù)始，好在當時依仗著人還年輕，還沒得過什么感冒。幾天下來，身上都有一股又一股的汗臭味了。

現(xiàn)在距離過新年春節(jié)已經(jīng)不遠了，山下的成都知青基本上都已經(jīng)回成都過年去了。天漸漸地黑了，生產(chǎn)隊里的五個知青不約而同，整整齊齊地來到下山的山丫口，凝視那些順著山勢不停翻滾的黑壓壓的團團烏云，望著與天邊相連處白茫茫的點點雪山，誰也不愿意打破這山谷里的寂靜。

我們暗自抹去掛在眼角的淚花，深情地望著烏云間隙中的山腳下，那條閃著灰白色光亮的光帶，是可以下山回家的山間石板路，遙望著一直連接到天邊的座座巍峨群山，望著那云遮霧罩的巍峨群山中時隱時現(xiàn)的盤山公路，心緒早就飛到了遠在成都的父母兄弟身邊。仿佛看到了父母依在門框邊盼望自己回家的身影……

誰能在這時候告訴我們，我們這些知青們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任務(wù)，到底在什么時候才能算完成，何年何月我們才能徹底回城呢……。

第二天一早，天繼續(xù)下著大雪，我們又鉆進了樹林，找到一些別人丟棄在山上的破竹背兜，扯了一些發(fā)黃的野草墊在背兜里，又來到我們燒過的大草堆，這時候的草堆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又一堆的黑灰色的草木灰，我們用手捧著，把這些草木灰小心翼翼地裝進背兜里，揹在背上。

整個生產(chǎn)隊上山砍火地的人聚集在一起，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每個人都背著滿滿一背兜的草木灰，沿著進出山門的小路，冒著漫天飛舞著的潔白雪花，踏著沒過腳面的積雪下山了，身后留下了一串串黑色的腳印。腳下的積雪被我們踩得發(fā)出一陣又一陣吱吱啞啞地響聲。

當我們又來到這段號稱800步風(fēng)桶子的陡坡頂端塧口，眺望著這四周白雪皚皚的巍峨群山，不由得讓人浮想聯(lián)翩。

“喂！你們大家說，我們今天，是不是有那么點兒像當年紅軍爬雪山的樣子。”也不知道是我們隊伍里的哪一個，在這時候竟然突發(fā)奇想，冷不丁地大聲冒出了這么一句大實話，把大家都逗笑了。

我們五個知青此時此刻也算是觸景生情吧，居然一齊放開了喉嚨唱起歌來：“北國風(fēng)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nèi)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很多社員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我們的合唱，山谷里回蕩著一陣又一陣起伏不斷的歌聲。

冒著漫天飛舞的風(fēng)雪，踏著腳下的這條彎彎曲曲的石板路，我背上揹著裝滿草木灰的背篼，低著頭踩著腳下的積雪，快步回到了生產(chǎn)隊的庫房，和隊里的社員們一塊兒，把從山上背回來的草木灰集中起來，全部堆放在生產(chǎn)隊庫房外面的空地上以后。便回到了我的小木屋。

上山砍火地的艱苦勞動生活就這樣結(jié)束了。

時光過得而很快，很快又到了春季播種季節(jié)。我從成都回到生產(chǎn)隊，穿過三堰口的青石橋，繞過那棵黃菓樹，走在到小木屋的那條田間小道上，看著舉目望不到邊的那些綠油油的麥田，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反常的情況。

請看下一節(jié)《今年的麥子顆粒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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