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好個秋(三、憶相逢)(踏雪尋寒梅)
“靜秋。”
哪怕只是一個背影,他也能夠在人海茫茫里找到她,何況是擦肩而過,即使彼此相隔了好多年。
有一絲幽嘆 ,卻透出無盡的繾綣,因?yàn)樾牡木o縮,所以呼出的聲音是顫抖的,還有掩飾不住的驚喜激動 ,一雙眸子亮若星辰,帶著她曾熟悉的深情款款的含笑。后一個字是平舌音,但他話音上揚(yáng)的幅度過大,讓她驀然回頭。
“你.....,”她驚詫得恍若身處夢中,眉心淺蹙,杏眼睜圓,而后,喃喃道:“涼辰,涼辰……?!?/p>
“是我?!?英姿勃發(fā)的男人著一身莊重的深藍(lán)制服,偌大的國際會展中心,不同膚色的人,只有他最為引人注目,不時走動,負(fù)責(zé)安保的隊(duì)友或許成了他的陪襯。
仰望他,還是那么高大挺拔,俊逸非凡,而,一個凝望或者一絲淺笑都能夠令人沉醉。近四十歲的男人,就像經(jīng)過歲月塵封的白酒,一旦打開壇蓋,每一絲都散發(fā)出醉人的芳香,讓人的心思眼神隨他而動。(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心悸,漏停半拍的一刻還有些酸脹,她難以收回目光,呆滯地看他,習(xí)慣抿緊的薄唇張開,竟然說不出只言片語。
是對這樣的景象難以相信還是無言以對,她不敢問不去猜,唯有一路跟著他,好像這樣就不會走失了。
品著他剔好的魚肚肉,抿一口他剝好的蝦蟹,再喝一口他特意吩咐店家熬好的米湯。湯汁甜度適中,米香醇厚,留在唇齒間,真叫人不舍落喉。屋外正是清秋時節(jié),不冷,瓦缽里雜魚湯正咕嚕咕嚕冒出熱氣,她垂下頭,認(rèn)真地,一口氣喝下滿滿一大碗米湯.
分不清是熱量增強(qiáng)還是因?yàn)樗眠`的始終如一的呵護(hù),她眼睛一熱,眼前一片氤氳,吧嗒一聲,一滴眼淚砸進(jìn)了米湯里。
“靜秋......?!甭牭剿统恋拇判陨ひ粼诙呡p喚,品出一絲纏綿與溫情,憐惜,慌亂,她倏然回神,再抬眸,眼前一片清潤,眸光清透,彷如北湖之水清澈。從她墨色的雙目里他看到了眼前的自己,滿滿的,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清雋,優(yōu)雅,持重,不失陽剛之美.
正處盛年的他無疑魅力更甚。
他的笑,蹙眉,嘆息,揚(yáng)眉,抿唇依如年少,所以在多年以后的人潮中會認(rèn)得他,不見時記得他,因?yàn)樗膬?yōu)秀,他的淳樸。而今,在一處幽靜之地,四目相對,吃著幾樣舊時喜愛的菜肴,她怎能不感慨?涼辰,你褪去一身青澀,白楊干的欣長身材而今長成了山一樣挺拔,雙目因臉上染笑還是這樣水光瀲滟煞是好看。
一抹笑從唇角勾出,揚(yáng)上眉梢,涼辰笑意冉冉,無防備,無城府,無局促,和少時一般,她偷偷睨過,被捕捉,慌亂地吐吐舌頭,像幼時做錯事被逮到后她習(xí)慣地垂下頭,和碗中的魚蟹奮戰(zhàn),留兩排扇子似的長睫毛顫動,留給他一抹輕笑,幾處遐想。
還是小孩心性啊!有些習(xí)慣,動作,性格,無論過去多少年,它們都已經(jīng)變成伴隨人一生的影子 ,容顏可改,年歲可增,靜秋,你還是當(dāng)初那個跟在我后面樂顛顛追趕的小女孩呀!
雖然你已經(jīng)長大,成熟,知性,高雅,容貌更俏麗,手足間透出婉約,可我還是十分懷念那個年代里無拘無促自由奔放敢說敢做的靜秋呀!
想問一句:靜秋,秋兒,你的夢想實(shí)現(xiàn)了嗎? 可是,看她沉靜中掩藏不住的落寞,話,在口中逗留了一圈變成了,“你什么時候回去?”
“三天后?!膘o秋聲音還是那么清涼柔和,讓人聽了總有一種薄荷含在口中而后再幽幽散發(fā)出來的獨(dú)特清涼純凈味道, 卻感覺不到一絲疏離。聽?wèi)T了她的語氣,恰巧涼辰不曾排斥,于是靜秋抬眸看著他時,見他亦是笑得清清潤潤,便露出他看慣了的兩側(cè)小尖牙,笑的亦好憨,她軟軟無力問道:“你呢?”
“我工作在這里啊,你不知道?”
涼辰倉促接話,如春風(fēng)和煦頃刻變得冷峻的臉上,一雙清亮的眸子黯淡了,有些失落的語氣不加絲毫掩飾。
他一直在刻意打探她的消息,不久前知道了她的所有過往無不揪心,知道了他們相隔得并不遙遠(yuǎn)時心里好不歡欣,可是她從來就沒有把他放進(jìn)心里啊,落寞之處不禁澀然。
敏銳如靜秋,她覺得室內(nèi)空氣一下子變得稀薄起來,氣氛略呈尷尬,她筷子挑起了魚肚皮肉,輕輕地,聽似隨意,卻有歉意:“哦,是嗎?”
后來,二人聊的話并不多,他一如既往地為她添菜舀湯 ,溫和軟語,關(guān)懷備至。出飯館,幾乎是摁了摁肚皮,她苦笑著,心想:會不會撐壞?有多久沒有像今夜這樣猛吃海喝了?
可他想著的則是:靜秋,我們在此邂逅,彼此缺失了這么多年,我一次小小的關(guān)愛又怎么能夠彌補(bǔ)光陰的欠缺?會的,會的,靜秋,既然你幾年前就來了那座城市,離我不遠(yuǎn),我便不會再錯過。
請相信我,再回眸看我一次,足可。
男人的熱血沸騰起來,腳步跨大,穩(wěn)健步伐豪邁有力,帶起了一陣風(fēng),深藍(lán)色衣擺搖動時脊背像極了遠(yuǎn)山群黛。看著他身姿挺拔,著裝正式尤顯英武不凡,她的目光不由多留幾眼。
他后知覺,靜秋是文靜不喜動的女子,自然不比他常年磨煉,手結(jié)老繭,鐵骨錚錚,即便后來轉(zhuǎn)業(yè)入警界 ,但是功底尚在,何況他曾經(jīng)是一位優(yōu)秀的軍官,不然這次國際性的會議也不會由他擔(dān)任指揮了。
腳步輕慢,踏步朝無聲趨近,與身旁的女子并肩而行,一路上心飛揚(yáng),就似年少時分獨(dú)約她蕩舟北湖。
出了家常菜館,外面已經(jīng)飄起了雨絲,幾縷清風(fēng)撩起靜秋秀發(fā),她隨意捋捋,從挎包里掏出雨傘。稀落小花雨傘,藍(lán)底白花,遠(yuǎn)看像藍(lán)空白云,極其素雅。而傘內(nèi),涼辰像是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一樣,即使已經(jīng)過去了好多年,他一如往昔地隨手接過她的雨傘,撐起來,將它罩在靜秋頭身,滿滿的好似給了她整個世界。
簌簌冷風(fēng)吹來,涼意加深,便知已是清秋了。
清秋夜,雨正涼,綿長雨絲聲聲敲擊在心城,在喚醒她,告訴她,這場雨會延續(xù),氣溫漸降,或許直到她離開這座城市。
她身冷,心卻是暖烘烘的,雖然明知這是她驀然偷到的短暫溫柔,但還是感謝這場雨給了她一次浪漫的擁有。
每一種美好都有它的獨(dú)具魅力,哪怕它即將稍縱即逝,可是啊,靜秋不過是缺失了愛情好多年的女人,過往種種她不愿想起,只想和身邊的這個男人漫步雨中一次,只有一次就夠了呀!
雨勢漸漸密集,變成了雨霧的世界,一切顯得撲朔迷離,似夢幻真,眼前的男子明明伴著身邊,恰似幻影。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p>
舊時讀到晏幾道的詞,只知道他性情孤傲,不喜與人深交,沒有多少摯友,以至于他一生除了寫些詞句小令,便是晚年凄婉。但今夜,想起了這首詞,她至少認(rèn)同作者有著一份對情的執(zhí)著與期待,而這樣的感悟是身旁這個男人給予她的。
車來車往,行人匆匆,涼意深深,靜秋仰望起為她撐傘的人,看到他半側(cè)身子在雨中,肩膀脊背褲腳被雨淋濕,衣料顏色擴(kuò)大加深潤意,心里不免歉然又泛出疼意,靠他近了幾分,伸出手將傘柄捏住朝他那頭傾斜。
不一會,涼辰伸出大手,撫上她的肩頭,收緊指尖,不讓她出傘外,她微嘆,便由著他.想道:或許多年后的雨中浪漫屬于他們的僅此一次,他的善解人意,溫存體貼總是這樣恰到好處,她不想拒絕,給他一次機(jī)會就好,然后再心無旁騖地與之各奔天涯吧。
雨,如絲如織,順傘沿而滴落,和水泥地面上濺起的雨珠相映成趣,相融一體。滴答滴答,美妙的聲音似在唱著一首秋雨之曲,也仿佛在為他們的相伴而行吟唱。
大街上,行人并沒有因?yàn)檫@場雨而減少,不管是獨(dú)自舉傘漫步雨中,還是相伴相攜的情侶,匯聚在雨地里,購物或歸家,留下一樹樹讓人羨慕的背影。
各色繽紛的雨傘就像一朵朵開得正盛的花兒,被它庇護(hù)的人們正愜意地領(lǐng)略一場秋雨一場寒的美麗心情,高樓霓虹變幻爭艷,五光十色,幾分迷離,幾分璀璨,演繹著繁華,訴說著屬于夜晚的不眠故事。
在雨中,在秋夜,會演繹多少歡悲故事,會有多少相聚別離?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聚散悲喜?和在意的人,在落雨的街頭,在多年的離開之后再重逢,心情如何?感傷幾許?
若再歷經(jīng)一次,是否還是那個你?
傘內(nèi)似往日一般,只是不知道這樣的溫馨和浪漫會持續(xù)多久,也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這樣的機(jī)會,經(jīng)歷過情感滄桑的女人再也沒有對人對事隨意奢望的勇氣了。
就是她心里,多少年,總想知道,想問故地的人,涼辰怎么樣,他好嗎?是不是早已遇到了愿意與他相守到老的另一半,后來的許多年,不管自己活得怎樣艱難,她依然想知道,他幸福嗎?
她不敢問,若知道他活得不好,她的心里會愧疚會難過會心疼,可若知道他和別人活得好好的,有一個完美的三口之家,她的心里會不會更難受?原來呀,她是這么自私薄涼刻薄的人,原來呀,她不好過是不是也不想他過得好?怪只怪她太過在意他曾經(jīng)的諾言,怪只怪她記得他曾經(jīng)給予的所有好,足以填滿她整個年少青春,不是嗎?
“嫂夫人,在哪工作?你們的孩子多大了?......?!?/p>
即使心里一百個不想問,但是,不單單出于禮節(jié),也是心里的好奇,還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不明所以,她涼涼地問出口,隨即呼出一口氣,心里收緊再放松,如此反復(fù)。
“......都沒有了?!钡貌荒茉俚恼Z氣, 只有四個字,卻似乎拼盡了全力,說完,涼辰閉上了眼睛,掩住無盡的傷痛,卻讓她心口疼痛加深。
生離死別是人生中隨時可遇見,不愿見但不可逃的事情,體驗(yàn)過,再次品茗,除了痛苦還是痛苦啊!可嘆他們同樣經(jīng)歷過各自的不幸。
“痛苦終將成為回憶,涼辰,我們不都活過來了嗎?”
這一次,她毫無遲疑地伸出手,雖然有些涼,但她想把僅存的,哪怕最后一絲溫暖都給予他,這樣心里方可穩(wěn)妥。
陷入回憶中的男人,下意識地攥緊了她的葇夷,長長指尖貼住她的掌心,幾分鐘過后,指尖仍是顫抖,口里喃喃道:“是的,我們還活著,便是幸運(yùn).....?!?/p>
慢慢地,他們信步前行風(fēng)雨中,不多久,兩人已經(jīng)坐在靜秋下榻的酒店樓下茶室里。一室清香卻滿屋寂寥,靜秋已經(jīng)從剛才的遐思里回到了冷冰冰的現(xiàn)實(shí)。
關(guān)于他以及曾經(jīng)發(fā)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她有過極力排斥,而今卻甘愿充當(dāng)他的傾訴對象。
對于她這些年來所經(jīng)歷的種種幸運(yùn)與不幸他全都知道,可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去了解他,有關(guān)于他的一點(diǎn)一滴,不說別的,作為他的舊識也該關(guān)心關(guān)心的吧。
真是慚愧??!她心里暗暗譴責(zé),而后抬起一汪清眸,靜靜地凝望著對面的他,等著他說下去。他沉郁的心稍稍緩和,只因她目光中透出的遺憾、感傷、以及對他的無限心疼。
這樣就夠了?。?/p>
心,倏然被填滿,只因?yàn)?是她。
他眼中最好的靜秋。
就如她眼里的涼辰。
就如每個人眼中、心里只有一個世上最好的人啊!
你,可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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