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江山——讀書時那些會心一笑
好書讀到知意處,似能看到作者藏在其中。
只要功力足夠,那文章寫的就如同一幅圖畫,作者的脾氣、見識、學問,透過薄薄的紙頁,沿著飄灑墨香的黑色方塊字,纖毫畢現(xiàn)。比如以前在網(wǎng)上看宋代沈括《夢溪筆談》的電子版,匆匆一瞥,如牛嚼牡丹,浮光一掃,覺得寫的不如明代宋應星的《天工開物》實用。
前幾日,遇到五一書店搞活動,買了本《夢溪筆談》。閑時細細品讀,竟讀出幾分樂趣。讀著讀著,似乎看到作者藏在書里,摸著長長的黑胡子,不急不緩,徐徐寫完各種天文歷法音樂地理物理化學等方面的科學知識,然后跟相聲大師馬三立一樣,在行文中冷不丁爆出一個笑料,但并不是那種強胳肢人的笑料,而是一種看透世態(tài)人情的冷幽默,充滿人生智慧,寥寥幾句,描摩世態(tài)精當。想分享幾個段子給好友們共賞,四顧卻茫然無人。幾日糾結,心思凝滯。摘抄幾段,奇文傳天下,共賞,不知能有幾人看,會心一笑?
原文節(jié)選:
禮部貢院試進士日,設香案于階前,主司與舉人對拜,此唐故事也。所坐設位供張甚盛,有司具茶湯飲漿。至試學究,則悉徹帳幕氈席之類,亦無茶湯,渴則飲硯水,人人皆黔其吻。非故欲困之,乃防氈幕及供應人私傳所試經(jīng)義。蓋嘗有敗者,故事為之防。歐文忠有詩:“焚香禮進士,徹幕待經(jīng)生。”以為禮數(shù)重輕如此,其實自有謂也。——評,“渴則飲硯水,人人皆黔其吻?!边@句想想就好笑,防考試作弊,不讓帶水,渴了只能喝研墨水,人人都是小黑嘴。
國朝未改官制以前,異姓未有兼中書令者,唯贈官方有之。元豐中,曹郡王以元舅特除兼中書令,下度支給俸。有司言:“自來未有活中書令請受則例?!薄u,沒有活中書令享此待遇!(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賜“功臣”號,始于唐德宗奉天之役。自后藩鎮(zhèn),下至從軍資深者,例賜“功臣”。本朝唯以賜將相。熙寧中,因上皇帝尊號,宰相率同列面請三四,上終不允,曰:“徽號正如卿等‘功臣’,何補名實?”是時吳正憲為首相,乃請止“功臣”號,從之。自是群臣相繼請罷,遂不復賜。——評,皇上說,“這徽號就和給你們加的功臣字樣一樣,名也無利也無,有個屁用?!庇谑浅甲觽儾辉俳o皇帝弄徽號,還把自己的“功臣”名號也奉還給皇帝。
夏文莊性豪侈,稟賦異于人:才睡,即身冷而僵,一如逝者;既覺,須令人溫之,良久方能動。人有見其陸行,兩車相連,載一物巍然,問之,乃綿賬也,以數(shù)千兩綿為之。常服仙茅、鐘乳、硫黃,莫知紀極。晨朝每食鐘乳粥。有小吏竊食之,遂發(fā)疽,幾不可救。——評,富豪吃的東西常人吃不得。
王文正太尉局量寬厚,未嘗見其怒。飲食有不精潔者,但不食而已。家人欲試其量,以少埃墨投羹中,公唯啖飯而已。問其何以不食羹?曰:“我偶不喜肉?!币蝗沼帜滹?,公視之曰:“吾今日不喜飯,可具粥?!逼渥拥軔逵诠唬骸扳胰鉃轺尤怂剑橙獠伙?,乞治之?!惫唬骸叭贻吶肆先鈳缀??”日:“一斤,今但得半斤食,其半為饔人所廋。”公曰:“盡一斤可得飽乎?”曰:“盡一斤固當飽?!痹唬骸按撕笕肆弦唤锇肟梢?。”其不發(fā)人過皆類此。嘗宅門壞,主者徹屋新之。暫于廊廡下啟一門以出入。公至側門,門低,據(jù)鞍俯伏而過,都不問。門畢,復行正門,亦不問。有控馬卒,歳滿辭公,公問:“汝控馬幾時?”曰:“五年矣。”公曰:“吾不省有汝?!奔热ィ瑥秃艋卦唬骸叭昴四橙撕??”于是厚贈之。乃是逐日控馬,但見背,未嘗視其面;因去見其背,方省也?!u,宰相肚里能撐船,真是。飯里有灰,不生氣。廚子偷肉,那就多買點,把他想偷的那份考慮進去,由著廚子偷。
孫之翰,人嘗與一硯,直三十千。孫曰:“硯有何異,而如此之價也?”客曰:“硯以石潤為貴,此石呵之則水流?!睂O曰:“一日呵得一擔水,才直三錢,買此何用?”竟不受?!u,口水硯臺,不用也罷。
王荊公病喘,藥用紫團山人參,不可得。時薛師政自河東還,適有之,贈公數(shù)兩,不受。人有勸公曰:“公之疾非此藥不可治,疾可憂,藥不足辭?!惫唬骸捌缴鸁o紫團參,亦活到今日。”竟不受。公面黧黑,門人憂之,以問醫(yī)。醫(yī)曰:“此垢汗,非疾也。”進澡豆令公颒面。公曰:“天生黑于予,澡豆其如予何!”——評,好邋遢的王安石!以前聽說他不愛洗澡,胡子上爬蟲子。這篇居然說他臉上泥灰老厚,呈黑黃色。據(jù)說沈括與王安石不睦,王一下臺他就暗地里使陰招告狀,看來傳聞不虛,笑話王安石不講衛(wèi)生。
郭進有材略,累有戰(zhàn)功。嘗刺邢州,今邢州城乃進所筑,其厚六丈,至今堅完;鎧仗精巧,以至封貯亦有法度。進于城北治第,既成,聚族人賓客落之,下至土木之工皆與。乃設諸工之席于東廡,群子之席于西廡。人或曰:“諸子安可與工徒齒?”進指諸工日:“此造宅者?!敝钢T子曰:“此賣宅者,固宜坐造宅者下也?!边M死,未幾果為他人所有。今資政殿學土陳彥升宅,乃進舊第東南一隅也?!u,此大度量人,看的長遠。聊齋里也有類似故事,某人欠債未還,債主死。某人家樓新蓋好,遙見債主魂入室,隨后其妻生子。某人嘆,樓剛成,而拆樓人已至。后子果敗其家。
李學士世衡,喜藏書。有一晉人墨跡,在其子緒處。長安石從事嘗從李君借去,竊摹一本,以獻文潞公,以為真跡。一日潞公會客,出書畫,而李在坐,一見此帖,驚曰:“此帖乃吾家物,何忽至此?”急令人歸,取驗之,乃知潞公所收乃摹本。李方知為石君所傳,具以白潞公。而坐客墻進,皆言潞公所收乃真跡,而以李所收為摹本。李及嘆曰:“彼眾我寡,豈復可伸?今日方知身孤寒?!薄u,誰官大,誰藏的字貼就是真跡。
太祖皇帝常問趙普曰:“天下何物最大?”普熟思未答間,再問如前,普對曰:“道理最大?!鄙蠈曳Q善?!u,趙普半部論語治天下,果然能干會說。道理最大!
石曼卿為集賢校理,微行倡館。為不逞者所窘。曼卿醉與之校,為街司所錄。曼卿詭怪不羈,謂主者曰:“只乞就本廂科決,欲詰旦歸館供職。”廂帥不喻其謔,曰:“此必三館吏人也?!闭榷仓!蜴伪蛔ィ敫嬖V街上巡邏的,快點放了我,明天我還得到國務院上班呢!暗語,我可是大官。巡邏的人認為,啊,原來是在國務院打雜的!打一頓,放了他吧!
司馬相如敘上林諸水曰:丹水、紫淵,灞、浐、涇、渭,“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tài)”,“灝溔潢漾”,“東注太湖?!崩钌谱ⅲ骸疤^震澤?!卑窗怂匀氪蠛?,如何得東注震澤?又白樂天《長恨歌》云:“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倍脶以诩沃荩c幸蜀路全無交涉。杜甫《武侯廟柏》詩云:“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彼氖畤耸菑狡叱?,無乃太細長乎?防風氏身廣九畝,長三尺,姬室畝廣六尺,九畝乃五丈四尺,如此防風之身,乃一餅餤耳。此亦文章之病也。——評,相如瞎寫,把該流入黃河的幾條河,都改為流入震澤。
按杜詩,諸葛亮廟前柏樹7尺粗,2000尺高,太細長。
防風氏這個人,寬五丈四尺,高3尺,扁平如一餅。
舊日官為中允者極少,唯老于幕官者。累資方至,故為之者多潦倒之人。近歳州縣官進用者,多除中允。遂有“冷中允”、“熱中允”。又集賢院修撰,舊多以館閣久次者為之。近歳有自常官超授要任,未至從官者多除修撰。亦有“冷撰”、“熱撰”。時人謂“熱中允不博冷修撰。”——評,冷菜熱菜。
梅詢?yōu)楹擦謱W士,一日,書詔頗多,屬思甚苦,操觚循階而行,忽見一老卒,臥于日中,欠伸甚適。梅忽嘆曰:“暢哉!”徐問之曰:“汝識字乎?”曰:“不識字。”梅曰:“更快活也!”——評,人生識字糊涂始,信然!
信安、滄、景之間,多蚊虻。夏月,牛馬皆以泥涂之,不爾多為蚊虻所斃。效行不敢乘馬,馬為蚊虻所毒,則狂逸不可制。行人以獨輪小車,馬鞍蒙之以乘,謂之“木馬”。挽車者皆衣韋褲。冬月作小坐床,冰上拽之,謂之“凌床”。余嘗按察河朔,見挽床者相屬,問其所用,曰:“此運使凌床”,“此提刑凌床”也。聞者莫不掩口。——評,運使,運屎也。凌床,靈床也。諧音好笑!
舊制,三班奉職月俸錢七百,驛羊肉半斤。祥符中,有人為詩,題所在驛舍間曰:“三班奉職實堪悲,卑賤孤寒即可知。七百料錢何日富,半斤羊肉幾時肥?!背⒙勚唬骸叭绱撕我载熈??”遂增今俸?!u,古代當官沒油水,半斤羊肉夠誰吃的?不過,宋代羊肉蠻貴,尋常人吃不起。沒見黑旋風在潯陽樓跟小二生氣么——敢笑話我是吃不起羊肉的,揍扁你!
蔡景繁為河南軍巡判官日,緣事至留司御史臺閱案牘,得乾德中回南郊儀仗使司牒檢云:“準來文取索本京大駕鹵簿,勘會本京鹵簿儀仗,先于清泰年中,末帝將帶逃走,不知所在?!薄u,是以前的皇帝把東西拐帶丟的。
有一故相遠派在姑蘇,有嬉游,書其壁曰:“大丞相再從侄某嘗游。”有士人李璋,素好訕謔,題其傍曰:“混元皇帝三十七代孫李璋繼至?!薄u,你稱是丞相侄子,我說是皇帝孫子,咱比比,到底誰勢力大!
吳中一士人,曾為轉運司別試解頭,以此自負,好附托顯位。是時侍御史李制知常州,丞相莊敏龐公知湖州。士人游毗陵,挈其徒飲倡家,顧謂一騶卒曰:“汝往白李二,我在此飲,速遣有司持酒肴來?!崩疃^李御史也。俄頃,郡廚以飲食至,甚為豐腆。有一蓐醫(yī)。適在其家,見其事,后至御史之家,因語及之。李君極怪,使人捕得騶卒,乃兵馬都監(jiān)所假,受士人教戒,就使庖買飲食,以紿坐客耳。李乃杖騶卒,使街司白士人出城。郡僚有相善者,出與之別,唁之曰:“倉卒遽行,當何所詣?”士人應之曰:“且往湖州,依龐九耳?!甭務吣淮笮??!u,你管御史叫李二,我管丞相叫龐九!叫的那叫個親切,銷魂。
館閣每夜輪校官一人直宿,如有故不宿,則虛其夜,謂之“豁宿”。故事,豁宿不得過四,至第五日即須入宿。遇豁宿,例于宿歷名位下書:“腹肚不安,免宿。”故館閣宿歷,相傳謂之“害肚歷”?!u,丞相們也假裝肚子疼請假,想不值夜班!
吳人多謂梅子為“曹公”,以其嘗望梅止渴也。又謂鵝為“右軍”,以其好養(yǎng)鵝也。有一士人遺人醋梅與燖鵝,作書云:“醋浸曹公一甏,湯燖右軍兩只,聊備于饌?!薄u,醋泡梅子,烤鵝。
藏書畫者,多取空名。偶傳為鐘、王、顧、陸之筆,見者爭售,此所謂“耳鑒”。又有觀畫而以手摸之,相傳以謂色不隱指者為佳畫,此又在耳鑒之下,謂之“揣骨聽聲”?!u,買的不是書畫,是名氣。
關中無螃蟹。元豐中,余在陜西,聞秦州人家收得一干蟹。土人怖其形狀,以為怪物。每人家有病瘧者,則借去掛門戶上,往往遂差。不但人不識,是鬼亦不識也。
——關中一帶沒有螃蟹。元豐年間,我在陜西時,聽說秦州一帶有戶人家收藏有一只干螃蟹。當?shù)厝硕己ε滤臉幼?,認為(它)是怪物。每當誰家有人得了瘧疾,就借去掛在門上,病往往就好了。這東西不僅人不認識,恐怕鬼也不認識。評,這是拿干螃蟹當門神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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