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窯縫里的地契
藏在窯縫的地契
文/溪水一石
無事早為人,天旱改水道;寧肯自己虧,不把良心欺;與人為善自己方便;聽人勸心不貪,早晚有個好報還。諸如此類的為人處世順口溜,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聽爺爺時不時念叨著,稍懂點事后,那意思多少也就能理解一點。
說這些,是因為前幾天回老家,順便去了小時候居住過的老窯莊處轉(zhuǎn)轉(zhuǎn),也算是寄托一絲鄉(xiāng)愁。進入廢棄多年的窯洞內(nèi)這里看看那里望望。在中間那孔窯的門肩上側(cè),有一個既像自然裂開又像人為的大縫隙,外邊用石頭堵著,碎瓦片周圍楔著。好奇心使然,我便從院子的樹上折了一節(jié)樹枝,將那塊石頭撬下來,里邊啥東西看不清。抱了幾塊胡基摞起來站上去,將樹枝插進去,使勁往出勾。這一勾,立時灰塵彌漫,臉上身上落滿了塵土。一卷爛布團出來了,該不會是老鼠洞吧。為了一探究竟,冒險將其用手拿下來,抖落灰塵,剝掉外邊爛布,里邊是卷得緊緊的麻詬紙,借著陽光細(xì)看,爛布原來是油布片,靠外邊幾張已經(jīng)腐爛看不清,里邊包裹的是幾張民國時期的地契和手稿,內(nèi)容是些為人處世的格言和口訣。
這些“出土文物”一看就是爺爺生前藏在這里的。爺爺是1968年秋天的一個上午在自留地耕地時突發(fā)腦溢血猝然去世的。那時候,我小還沒上學(xué)呢。爺爺是清光緒二十五年生,屬豬的,對照下來應(yīng)該是公元1899年己亥年生人,這個奶奶記得很清楚。
對爺爺?shù)?a target="_blank">記憶,更多的是從奶奶口中得來的。奶奶嫁給爺爺時,爺爺家有著上百畝良田,因為家中人少大部分土地租給鄉(xiāng)鄰耕種,每年根據(jù)收成情況酌情收取租子。爺爺為人善良,不時接濟鄰里鄉(xiāng)親,結(jié)下了很好的人緣,不論誰家有個大凡小事,都愿意請爺爺去幫著張羅籌辦。莊里另兩個大戶人家,也和爺爺關(guān)系很好,每逢年節(jié),都會請爺爺去喝他們家釀制的黃酒。爺爺常常是盤腿坐在鋪著羊毛氈的土炕上,右手捏著筷子,左手撥拉著算盤幫他們算賬,一頓飯吃完,賬也給算清了。說起爺爺左手打算盤,奶奶便會眉飛色舞。雖然說家中有上百畝耕地,可災(zāi)害連年,廣種薄收,加之有些租種戶為維持一家生計,連年拖欠租子。曾祖父身體羸弱啥事也不管不問,吸鴉片煙的癮倒是越來越大。有一年,一家門族仗著家大人多,眼紅爺爺?shù)耐恋?,便尋事生非,不知為什么,他們家的人尋了短見,于是就全家出動無理取鬧。因這事打了兩年官司,其間變賣了家中不少財產(chǎn),地不斷往出當(dāng),能賣則賣。本來殷實的家境,經(jīng)這么折騰就漸漸走了下坡路。有一年的夏天,一個姓劉的貨郎來在莊里,熱情好客的爺爺招留其吃住家里,這貨郎以前常來,轉(zhuǎn)一轉(zhuǎn)就走了,可這次住了兩天才走。那年麥子收完了,爺爺把能收來的租子收了,把那象征財富的耕地幾乎賣光,只留下離莊居較近的20幾畝,并送父親去上學(xué)念書。沒過兩年家鄉(xiāng)解放,緊跟著就是土改,劃分階級成分。按當(dāng)時家中實際占有土地面積,爺爺被劃成中農(nóng)成分。其他有上百畝土地者都劃成了地主富農(nóng),在后來的歷次運動中沒少受折磨。直到1960年糧食大饑荒時,爺爺才對參加工作都三四年的父親說出了當(dāng)年賣地的秘密。那個劉貨郎是麟游縣的地下黨員,動員他入共產(chǎn)黨,爺爺顧慮太多沒答應(yīng),但卻接受了劉貨郎的建議,賣掉了近百畝土地。(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批斗地主富農(nóng)的那些年代,不時有人拿出解放前的土地買賣契約,稱之為地主的變天賬,從而對他們實施殘酷迫害。也許爺爺就是那時候藏起這些老古董吧。他為什么不一把火燒掉而要藏下來呢?難道是爺爺對自己曾經(jīng)擁有的那些土地的深情所使?直到1980年土地承包到戶時,莊里年邁的老人中還有人會說,“以前鐮蒛殿到北坳里那一片都是你家的”。
當(dāng)年土改時,爺爺不但沒被劃成地主,反而還分得了莊里一戶地主家的八仙桌。到“四清”時,清算階級賬,批斗地主富農(nóng)。那天父親從他教書的涇川水泉寺步行六十多里回到家里,莊里一個青年正愁不會寫批判稿,知道后就來找父親幫他寫,說地主怎么剝削他家,地主多惡霸等等。在院子磨鐮的爺爺聽了,停下手中活兒,問他怎么知道地主這么壞?他說民兵連長念的材料上講的。爺爺說,遠(yuǎn)處的地主他不知道,本莊周邊的幾個地主都是勤儉持家精打細(xì)算過出來的。遇上年饉了還給窮人行方便哩。一個莊里的,都姓曹,有班有輩的,怎么會欺負(fù)剝削哩?千萬不能聽人胡說,不能隨便亂寫。胡寫了,人就說你筆尖把人虧了,后世出瓜子哩。那人一聽就識趣的走了。更有意思的一件事便是土改后不久,爺爺一直覺著分來的那張八仙桌不能要,全莊人把鴻爺家的東西分光了,他家咋過?何況自家有一張,再要就不對了。分的時候爺爺因事沒去,是鄰居代領(lǐng)回來的。想了好久,在一個夜晚,爺爺扛著那張八仙桌去退還。哪知他進門話沒說完就被人家推出來了。只聽說“好他二哥哩,你的心思我知道,可這桌子你千萬不要放下,放下等于你把我害了”就這樣這張桌子又回到我家,一直閑置在磨窯,上邊堆放著雜物。
爺爺去世后,那張桌子被當(dāng)做獻桌,派上了用場;奶奶去世了,那桌子依然被當(dāng)獻桌用。不知何年何月那張從地主鴻爺家分來的八仙桌就徹底退出了我的視野,回家再也見不到了,也許它早就被劈碎當(dāng)做柴燒了。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efolxx85b.com/subject/3912130/
藏在窯縫里的地契的評論 (共 6 條)
- 草木白雪(李淑芳) 推薦閱讀并說 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