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姑姑

一眨眼工夫，姑姑去逝已二十年了。二十年時間，姑姑就像一顆零落成泥的蒲公英，沉入了歲月的泥土中，與大地溶為了一體，很少人還記得她在世時的模樣和留下的善行，但我卻常常想起慈祥和善的姑姑，忘不了她曾給予的慈愛和對我們家力所能及的幫助。

姑姑是屬從舊社會走過來的一代人，和那個時代的所有人一樣吃過不少的苦的。她出生在貧寒的家庭。我爺爺生育四個兒女，姑姑排行老二，上有一個哥哥，下有二個弟弟。我父親是最小的一個。爺爺娶第一房奶奶，沒有生育，娶第二房他的年紀(jì)有40多歲，奶奶小他20多歲。因而小孩還沒成家立業(yè)，爺爺就過早地去逝了。我父親那時只有8歲，姑姑不到15歲。一家人全靠在鐵路上當(dāng)工人的不到20歲的大伯伯一點(diǎn)微薄的薪水維持。長兄當(dāng)父，他很是顧家，盡其所能給家里人弄些糧食來，免強(qiáng)維持家里的生計。但好景不常，大伯伯在剛過20歲準(zhǔn)備結(jié)婚時，得重病去逝了，家里更是雪上加霜。姑姑被貧困所迫就過早地出嫁了。嫁的第一個姑爺，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吃了上頓沒下頓，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遑論老婆。但那姑爺心地極為善良，為人十分的忠厚，見家里窮得鍋都揭不開，憐惜姑姑跟他吃苦，就勸姑姑改嫁，到家境好的人家去過日子。但舊社會講的是“從一而終”，女子嫁人后不是特殊情況不會輕易改嫁的。經(jīng)那姑爺極誠懇的多次勸說，姑姑為了生計只得改嫁了，嫁到了一個叫上頭袁家的村子。第二個姑夫，因妻子病逝，身邊帶著一個幼兒，父子倆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凄清狐寂。在媒人的撮合下，第二個姑爺迎娶了姑姑。嫁給了第二個姑爺，姑姑的日子明顯好過了些，不愁吃穿，姑姑的命運(yùn)從此有了轉(zhuǎn)機(jī)。這之前的的事我沒見過，都是父母說給我聽的。到我長到了幾歲時，烙印在我頭腦里深刻地是一次次父母帶我到姑姑家去做客的情景。我總很樂意屁顛屁顛地跟在父母的后頭去往姑姑家做客，走不動時，父母就背我一陣。到了姑姑家她總是想辦法弄些好吃的東西招待我們，有時還要留我住下來。我也挺樂意，也不吵著要同父母回家，能隨遇而安、樂不思蜀的一住就是幾天時間。姑姑像母親一樣極疼愛我。她沒有生育，把我視為比親生的還要親，知暖知熱地每天帶我睡覺起床，給我縫補(bǔ)漿洗，還要每天給我弄點(diǎn)下飯的好菜，改善我的生活。她不是搞點(diǎn)肉，就是弄點(diǎn)魚，再沒有葷菜碗底下也會給我煎個雞蛋，很少沒有葷菜的。每頓都讓我美美地吃得津津有味的。不光是我，他們一家人的生活總體上都不錯。

姑姑家的生活比我們家的要高出不少的原因，也許是因?yàn)槿丝谙鄬^少的原故，或許是與她那里一方水土較富饒有關(guān)。她們家不僅是口頭好些，住的房子也遠(yuǎn)勝于我們家的。雖然也是土坯墻，但屋宇高大，外觀有模有樣。那墻砌得平整，而且是用石灰砌的，這在貧窮的我們村子是很少見到的。更讓人羨慕的是房頂蓋的是厚厚的褐瓦，不像我們家住的茅草房，下雨刮風(fēng)就擔(dān)心害怕，要到處的接漏。這些親眼所見和體驗(yàn)到的生活讓我知道，農(nóng)村里除了赤貧憂慮外，還有生活相對富足的衣食無憂的家庭，還有一方溫馨的凈土。于是我朝著溫馨和富足的方向懷著久久的向往和憧憬。在姑姑家住得久了才知道，姑姑家的生活至所以比我們家以及其他的農(nóng)戶家要高出一些，不光是她家人口少和那里地理環(huán)境相對較好的緣故，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面是姑爺吃苦勤勞，頭腦活絡(luò)，持家有方。姑爺那時擔(dān)任大隊支部書記，雖然是一方父母“官”，他與社員一樣地參加勞動，身先士卒，不怕吃苦。因此曾被評為過縣級勞動模范。所以姑姑家相對安穩(wěn)的生活，相比較好的住房都是以姑爺為主的勞力勤爬苦作換來的。在姑爺?shù)膸ьI(lǐng)下他那里一方百姓的生活也要比我們家鄉(xiāng)所在地的要好。

姑姑在我小時候的印象中是一個很能干的人。她雖然是一雙小腳，但走起路來穩(wěn)健，做事也麻利。她心靈手巧，能說會道，通情達(dá)理，心地仁慈。村子上如果誰家有什么紅白喜事，要辦廚的話，就會請姑姑當(dāng)大廚，弄的菜不僅清爽好看，而且味道可口，是附近的幾個村子里的“名廚”。不僅如此，姑姑還善于做鄰里矛盾的調(diào)解工作。如果誰家或者鄰里不睦，發(fā)生了一些拌嘴斗毆的矛盾也都會請姑姑到場調(diào)解，只要姑姑到場，憑著她的公允公正的調(diào)解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細(xì)心勸導(dǎo)，很少沒有解決不了的矛盾。因此她在村子里深服眾望，很受尊敬。然而姑姑沒有上過學(xué)，不識字，樸素的道理懂得不少，但受舊思想和影響，講究也特別的多，平時生活中很講禁忌，還有一些帶有相當(dāng)重的迷信色彩。有一年暮春，我到姑姑家做客住又住了下來。一天和村子上已經(jīng)混熟的小伙伴到村外去玩耍，見村旁東一處西一處開了不少白色的薔薇，一片的潔白，比天上的白云還純潔，把一片樸素的美鋪滿了大地。我們被花迷住了，圍攏在花旁愛不釋手地摘下了一些花朵，還別出心裁地將那花插到頭上，個個一頭的雪白。我們就這樣戴著白花往村子里走去。誰知我還未到姑姑家門口，就被姑姑看到了，她一臉的慍色，第一次見她厲聲說道：誰叫你把白花戴頭上的，馬上給我取下來！見姑姑從未有過的聲色具厲，我有些害怕了，立地將頭上的白花取得一干二凈。姑姑才開顏為笑，讓我進(jìn)了屋。姑姑教育我說，往后凡是白色的東西不能戴在頭上，這是不吉利的，要記住。她不僅在穿戴上忌諱不吉利的顏色，就是在日常生活中也不許他人講不吉利或咒人的話語，對小孩子要求同樣的嚴(yán)。她自己在這方面更是做得完美無缺。

到了1969年，因浙江新安江要建水電站，要往外遷移居民，其中往江西遷的不少。姑姑所在的村子要整體搬遷，騰給浙江移民生產(chǎn)生活。姑姑舉家遷到了一個叫南山余的臨近鐵路邊的村莊，離我家比原來的村子要近了一些。這個村子是一個充滿古色古香的韻味的村莊，里面熙熙攘攘站滿了十幾棟明清時代的古屋，有種陰森森的感覺。姑姑家恰恰租住在一戶人家的古屋內(nèi)。那屋很高大，四四方方，里面前后各有一個大的天井，客廳很大，廂房都是用木板隔開的，整體陰沉暗淡。那古屋原房東住了一半，姑姑家租住了一半。(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初次走進(jìn)那屋，很不適應(yīng)。不多的光從天井里透進(jìn)屋內(nèi)，半明半昧，帶給人的是缺少光艷亮堂的感覺，總讓人覺得沒有姑姑先前住的房子好，有些陰森怕人，住在里面心里更不舒服，不能揚(yáng)眉吐氣。好在我只是做客住住，不用在那屋內(nèi)長久的生活。即使如此，我仍然愿到姑姑家做客，因?yàn)楣霉眠€是那樣一如既往地疼愛我，依然給我做可口的菜肴。除此之外，每次回家，姑姑都像往常一樣讓我?guī)┟谆ㄌ恰⑿√枪惋灨苫丶?，或者煮幾個雞蛋讓我?guī)Щ丶蚁碛?。去一次都有豐厚的收獲。還記得，姑姑十分憐惜我家人多困難，我上了學(xué)后，開學(xué)前，她都會給我一二元的報名費(fèi)。那錢雖不算多，但儲滿了姑姑對侄兒的關(guān)愛憐惜之情，總讓我的心暖暖的。我家兄弟娣妹多，經(jīng)濟(jì)十分拮據(jù)，小孩身上穿的衣服常常是補(bǔ)丁摞補(bǔ)丁，姑姑時不時還將家里一些尚可用的衣服叫父母帶回，給我們換洗御寒，改善一下穿著的寒酸……這些關(guān)愛都深深地刻在了我心靈的深處，沒齒難忘。

姑姑在古屋內(nèi)住了幾年后，也做了一棟房子。平房，三間。墻體下面一半是青磚，上一半是土磚，里面是木柱支撐，木板當(dāng)墻，整體規(guī)制是老式房的樣子，但我覺得遠(yuǎn)比一律青磚的古屋要好，走進(jìn)去明亮舒適。我那時已長大，極少在姑姑家住了。姑姑姑爺也因歲月的流逝都變老了，繼子帶著一家人也分開另過了。兩個老人盡管衣食無憂，但日子過得沒有以前順當(dāng)了，不是這里痛，就是那里不舒服。像所有的老年人一樣心里總巴望著有親人在身邊。參加了工作后我不能常去看望姑姑姑爺。每當(dāng)我抽時間去看望姑姑他們，倆老就會特別的高興，嘮嘮叨叨地同我從進(jìn)門講到出門，就像向兒子訴說心中的酸甜苦辣一樣。從話語中我能體味到他們心中的孤獨(dú)和對親人的盼望。這時，每次去我都不會閑著，曉得幫助做些擔(dān)水，挑柴，的力氣活，姑姑他們自是欣喜異常。但一番勞動叨談過后，我不能像小時候那樣能住上一二天的時間，得匆匆忙忙地趕回家。姑姑總是依依不舍。我走出門，她也跟著搖著一雙小腳要將我送出村子很遠(yuǎn)。一路像母親一樣千叮萬嚀，要我們好好工作，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教育好小孩等等。她將母親一樣的慈愛浸染于我的身上。

到了七十多歲，姑姑已是垂垂老矣，生活得有些狐獨(dú)和凄清。姑爺先她而去后，她更是老來無伴。好在繼子、媳婦、孫子都有良心，對她盡責(zé)贍養(yǎng)。特別是在她臥病在床即將離世的幾個月中都是他們送茶送飯，直到她的去逝。

姑姑走在一個暮春之中。像一顆弱小的蒲公英枯萎消逝了。無聲無息地去了別一個世界，走得悄然平靜，走得沒有多少人知曉。我在送別姑姑時，心情是十分的悲痛的，痛得潸然淚下，痛得自責(zé)、內(nèi)疚，責(zé)怪自己沒有在姑姑臥床時多騰出時間盡一個侄兒的孝心，責(zé)怪自己麻木不仁到不曉得多回報一點(diǎn)姑姑對我那如山般的慈愛。

姑姑去逝的這么多年，我靜下來時就深深地懷念她，忘不了她老牛舐犢的愛，忘不了她給予我及我們家無私的幫助，忘不了她的慈祥和善良……在她去世二十周年之際，我作此文，以懷念一生樂觀、豁達(dá)、善良、明禮，但其實(shí)內(nèi)心是伶仃冷寂的姑姑。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efolxx85b.com/subject/39098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