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消失的墳塋
這場雨,下得真大、真是時候。
從家里出發(fā)時還只是天陰,一上車就開始下起蒙蒙細(xì)雨,等到了老家下了車,雨已經(jīng)跟瓢潑差不多了。
從馬路到那塊麥地大約有一公里,沿著坑坑洼洼、長滿沒膝野草、野花的田間小路,趟過及腰的麥地,我一步一滑、步履艱難。
折疊傘不合時宜的壞了,渾身濕透,皮鞋里全是水。打火機(jī)也出狀況,上車前抽煙還沖沖的火,現(xiàn)在卻只能跳出微弱的火苗。撐著破損的傘,試了數(shù)十次總算勉強(qiáng)點(diǎn)燃火紙。我忍著煙熏,彎著腰用自己的身體遮掩在火紙上方來擋雨,不然火紙立即就會被雨水澆滅。
難道老天爺也專門來檢驗我的孝心!
難道是在天之靈的奶奶特意懲罰我這個兩年沒回來給她上墳、燒紙的不孝子孫!(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因了其他原因,最近兩年一直沒有回老家,也沒有在逢年過節(jié)時給奶奶燒紙、上墳。
爺爺?shù)膲?a target="_blank">父親也說不清在哪里了,爺爺走時,父親才九歲,奶奶去世時,我大概十歲左右,父親今年八十二歲。
記憶里,奶奶裹著小腳,走路顫顫巍巍,除此外沒有特別讓我印象深刻的地方。
只是在離奶奶一里之外的麥地里還埋葬著我的大伯,一位特殊的大伯。說特殊,因為大伯其實是母親的前夫,而并非父親的親兄、堂兄。
那時候,母親和他生活在一起,無兒無女。父親和奶奶相依為命,但父親在36歲那年收養(yǎng)了我。
都是一個村里的人,母親的針線活兒萬里挑一的好,而奶奶年歲已高,父親自然不會女紅,所以經(jīng)常讓母親給我做些針線活兒。
大伯和母親那時候就對我很好,因為自己沒有小孩,拿我當(dāng)半個兒子看待,大伯有心臟病,走的那年我五歲多一點(diǎn)兒。
也許是我記事早,也許是因大人們常常嘮叨,記憶里自己經(jīng)常騎在大伯脖子上或躺在懷里用小手打他的臉,拔他的胡須,玩他的眼鏡,撕他的書。
大伯是村里是唯一一個稱為先生的人,一年四季粗布長褂、戴眼鏡、旱煙袋、喝茶、看書,還有一套康熙字典。
據(jù)說大伯去世的前一天還在任我打臉、任我玩胡須,但我清楚記得的是正跟父親在田地里玩,聽人說大伯走了,就哇的一聲撒丫子向他家跑去,進(jìn)屋后,一頭鉆進(jìn)母親懷里大哭起來。
接下來母親就回娘家住了,那時候母親已經(jīng)47歲。
后來經(jīng)好心人撮合,主要是因為我的緣故,母親才與父親走到一起。
自從我和父親與母親組成新的家庭后,逢年過節(jié)父親或者母親總要帶著我去給大伯上墳燒紙,從不間斷。
后來我在外讀書、工作,結(jié)婚、將父母接來城里同住,每年過年、清明雷打不動回老家上墳、燒紙。每每出發(fā)前,父親總不忘特意叮囑一句,別忘了給你大伯也燒一份!
父親不說,我也不會忘呀,大伯的模樣這么多年過去了依舊在心里影影綽綽,大伯逗弄我的情景,小時候是大人們常說,長大后是我隔三差五總一個人在心里咀嚼,又怎能忘懷!
兩年前回來時,大伯墳前那顆碗口粗的榆樹還在,只是被種地人修理的只剩孤苦伶仃三兩個枝丫,因為人家嫌棄它樹大、枝壯、葉稠遮光影響莊稼生長。
然而僅僅兩年的光景,大雨中我拼命找尋,茁壯的小麥像被刀子削過一樣長的整整齊齊,哪里還有墳塋的蹤影。
磕磕絆絆在麥地里搜索,終于感覺有一處麥苗微微比周圍的要高出來一些,不細(xì)看很難發(fā)現(xiàn),走到跟前用手撥開麥苗一看,果然是大伯的墳塋所在。
應(yīng)該就是這里了!我心戚戚!
清明節(jié)的來歷,自不必多說,但對清明節(jié)的寓意理解,各人應(yīng)有所不同。我想,這清明節(jié),一方面?zhèn)鞒兄袊?a target="_blank">孝道,活著的,對走了的進(jìn)行祭拜,大人帶著孩子言傳身教的意味甚濃。
另一方面,一般來講,沒有人上墳自然絕大多數(shù)是因為沒有后人,沒有后人自然就沒有人上墳。
我想,所謂香火延續(xù)的說法,是不是也跟這個有關(guān)?從一座墳塋逢年過節(jié)有沒有香火冒煙,一般便可得知他有沒有后人。
大伯,對不起!有兩年沒有來看您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說。
雨竟然漸漸的下小了,我掏出百元鈔票打火紙,據(jù)說不經(jīng)真錢打過的火紙,在陰間不能當(dāng)錢用。
我掏出打火機(jī),打火機(jī)竟然也一撥火苗就沖的老高!
大伯,難道真有在天之靈!難道剛才都是您在提醒我是否忘了您嗎?或者像我小時候喜歡用稚嫩的小手打你的臉龐、拔你的胡須一樣,現(xiàn)在您用這樣的方式在開我的玩笑?
按照家鄉(xiāng)的老規(guī)矩,我一邊跪下叩頭,一邊口中念念有詞:大伯,起來拿錢,侄兒來看您了!
站起來放眼四顧,麥地里的其它墳塋全部高高聳起,不是插著柳條,就是掛著花花綠綠紙扎的花朵,大多是二者皆有,唯獨(dú)大伯的墳塋一無所有,甚至連這隆起的一捧土都快沒了。
雨停了,我用手擦了擦臉,臉上有好多水,淌進(jìn)嘴里,咸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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