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

文/樊文博

一、兒童相識

一九八零年九月第一天，剛滿七歲的他被憨厚樸實的父親帶到大隊里的小學(xué)報到。

一個兩鬢斑白的老師問他："一只雞幾條腿？"

"四條腿。" 穿著自己媽媽織的粗布褲子，屁股上打著兩個圓補丁，膽怯稚嫩的他回道。(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師神色錯愕，報名的人群一陣哄笑，沉默寡言的父親，臉漲的通紅，嘴角搐動了一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讓娃明年報吧。"老師對不知所措的父親說道。

看到發(fā)笑的大家，困惑不解的他，急了，忽然大聲喊道："老師，我能上，您隨便考我二十內(nèi)加法。"

嚴肅的老師板著臉的問道："3+2？" "5！" "5+4？" "9！"

"8+7？"

"15！"他幾乎都是同步回答。感到詫異的老師笑了，"繳費三元，給娃登記好了，下一個孩子。"

她是一個差兩月就到八歲的女孩，和上面的小男孩是鄰村。在縣城機關(guān)上班的父親，早給學(xué)校的教導(dǎo)處打過招呼，她不需要跑去學(xué)校報名。這是一個驕傲美麗的小公主，從小就有令人羨慕的黃色的確良小軍裝穿，搭配鄉(xiāng)間很少見的滌綸藍褲子。在鎮(zhèn)上副食店上班的母親給她扎的兩只整體細長的麻花辮子，跑起來隨風飄逸，非常的可愛。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劉艷麗。

這是一個簡陋的教室，外觀看起來就是關(guān)中平原典型的半邊蓋的廈子房，只是比較狹長而已。墻高的那邊，沒有窗戶，沒有門，矮的這邊，有一排窗戶，靠近黑板的那頭，有個很舊的木門，刷了一層不是很均勻的紅漆。教室里一排有兩個書桌，中間有個一米寬的過道。書桌是用土坯砌成的，上面抹一層薄薄的水泥，一個書桌下面兩個空心的方洞當抽屜，剛好夠兩個孩子用。孩子坐的小板凳，需要自己從家里帶。按大小個排座位，他和她成了同桌。

她干凈，大方，字寫得很工整，書本也整理的井井有條。老師喜歡她，上課愛提問她，小伙伴們也愛找她玩。她是大家矚目的焦點。她非常喜歡她們的小學(xué)校。

他邋遢，自卑，不愛說話。沒有卷筆刀，用媽媽給的五分錢買的小刀，總削不好鉛筆尖，字寫得雖然很認真，但粗細大小不一。老師撕過幾次他的寫字本，讓重寫，他有點害怕去教室。

她有爸爸單位發(fā)的綠色軍用包當書包，寬寬的帶子。上學(xué)時還挎著一個軍用水壺，媽媽給她灌的溫開水里，有時候，加糖，有時候，放幾勺桔子粉。她經(jīng)常課間會給大家分享，小朋友感覺很有味，喝一口還想饞。

他的媽媽沒有錢給他買書包，用剪刀拆開的舊衣服，縫了一個長方形布包背書。布包口的兩邊扎了個細帶子，這個書包以后陪伴他直到初中畢業(yè)。由于帶子細，背起來勒的很緊，而且只能一邊背，他習(xí)慣左邊背，長大后，才發(fā)現(xiàn)他走路左肩低。

他和大多數(shù)小朋友一樣，沒有水壺的，醫(yī)院打過吊針的空瓶子，沖洗干凈，就成了他們帶水的寶貝。看著她的水好喝，他們也有辦法，里面經(jīng)常放幾顆糖精，就很甜了，再多放就苦了。在街道的副食店，五分錢買一包呢，要好多顆粒的。

開學(xué)大概兩個星期了，她沒和他說過話。下課后，他是孤獨的一個人，出門就是沒有圍墻的空闊院子，他一個人曬太陽，向遠處傻看。她身邊圍著一大幫朋友，一起玩各種游戲。她用粉筆在課桌中間劃了一條線。他如果不小心胳膊越界，她就用胳膊肘掄他。后面的男生也會用腳踹他的屁股。他小心翼翼，期盼著放學(xué)和周末。

他有一個特別苦惱的事情。上學(xué)時，外公給他一個上下是圓木板，中間有個園木頭釘在一起的小板凳，調(diào)皮的小伙伴在課間常會拿走的他的凳子，在院子里亂滾，有時滾出去很遠，他們就跑開，他只能自己跑好遠撿回，他的同桌看到還大聲的笑，看他的笑話，他從心里討厭她。

有天清早上課，老師發(fā)火了，在講臺用教桿用力敲打著講桌，喊道："一天就學(xué)三個簡單的生字，還有同學(xué)聽寫寫錯，今天要學(xué)六個，咋辦？"

不起眼的他忽然低頭瞄了一下新課的生字，從記事起就記性很好的他，靈性突現(xiàn)，他大膽舉起手。老師生氣的扔過來粉筆頭砸向他，問："你要干啥？"

"老師，今天要學(xué)的我已經(jīng)會寫了。"

"啥？好，你上來！"

他大步走向講臺，接過老師遞過的白粉筆，在黑板一板一眼的寫下"大小多少來去"。老師生氣的面容舒展了，爽朗的笑著說："王永超同學(xué)聰明好學(xué)，大家要向他學(xué)習(xí)……"

忘了告訴大家。他有一個霸氣的名字，爺爺起的，爺爺希望他長大有出息，給他們老王家爭光。據(jù)說奶奶在一個廟會上給他求過一卦，說他們家祖墳好，到這一代，肯定出人物。此刻，回到座位的他很激動，腰挺的老直，內(nèi)心感覺非常溫暖?；璋档慕淌腋杏X也亮堂了。她側(cè)目第一次仔細看他，發(fā)現(xiàn)小眼睛的同桌頭第一次揚得很高。

那時候的關(guān)中農(nóng)村，孩子們早晨天還沒亮就去學(xué)校。上完早讀再上兩節(jié)課，九點就回家吃早飯，中午十點再到校。他第一次在放學(xué)的隊伍里大聲和小朋友唱“紅太陽，照山河……”

湛藍清澈的天空，抬眼看見幾朵飄過頭頂?shù)陌自?，好像也在分享他?a target="_blank">快樂。她忽然追上她，"給！"伸手就向他書包塞了什么東西。他一下子愣住了，呆呆的望著她。

“看什么看，你同桌不認識呀，瓜娃?！彼p輕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撇嘴笑著跑開了。

他這才回過神，撒腿往家跑。到家翻開書包看到兩個牛奶糖，他從沒吃過這種糖，媽媽過年的時候，只給他們買過一毛錢八個那種水果糖。他抓起一個放到到嘴邊，忽然停下了。他想起了弟弟和妹妹，作為長子的他，家里最好的東西，必須讓給他們，媽媽從小就這樣教育他。從懂事起他就踐行著媽媽的教導(dǎo)，這次也一樣。但他這樣做，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三歲的弟弟，和一歲半的妹妹，吃著奶糖，嘴里夸張的巴拉巴拉的響著。讓他直咽口水。弟弟在院子里瘋跑著，不停的喊："哥哥給的糖太好吃了！"乖巧的妹子，唆一口糖，就過來親他的臉蛋。他一邊寫著作業(yè)，一邊抬起胳膊擦拭著臉蛋，心里很是感激他的小同桌。

從此后，他變了。數(shù)學(xué)課上，他反應(yīng)很快，本身很有數(shù)學(xué)天分的他，緊跟著老師的節(jié)奏，大聲的回答問題。他的全神貫注也感染著大家認真的聽課。他有了好多小朋友，他們都服氣他，夸他腦瓜靈，特別是她，把他當成最好的朋友。下課帶他做游戲。誰欺負他，小公主會替他出頭。以前他沒有演草本，數(shù)學(xué)題驗算，他就在課本的空白處驗算，她會給他書包放新本子。用自己的卷筆刀給他削好鉛筆，給他帶黃皮的面包吃，雖然在街道的副食店只賣八分一個，他也難得能吃到。有小伙伴給她告密，他舍不得吃，回家給弟弟妹妹。她知曉后，下課盯著他，要他當面咬一口吃，不然就會用手刮他鼻子。他尷尬服從，她卻開心的出聲笑。她給他吃他從沒吃過的燒餅夾菜。有時候，還有肉。他以前從家里的饃籠，取一個干蒸饃，用刀切成片，放些辣椒面，加一些鹽，吃就很過癮。肉對他來說，只有過年的時候，爸爸才會割幾斤回來，主要是過年小孩吃和正月待客用。他內(nèi)心很感激她。

他當上了班長，她本來就學(xué)習(xí)好，是班上的學(xué)習(xí)委員。

時間過得很快，他們上了三年級。農(nóng)村分產(chǎn)到戶，各家的經(jīng)濟狀況有了改變。他們的教室換到一個人字梁的類似農(nóng)村體面上房的大瓦房，寬敞多了。課桌換成了旁邊中學(xué)淘汰的木桌，凳子也不用帶了，配有長條木凳。按大小個排座位，他們不應(yīng)該是同桌，她找老師要求和他坐，老師微笑著就答應(yīng)了。

那時候，農(nóng)村的學(xué)校下午放學(xué)很早。孩子們回到家，第一件事情，不是寫作業(yè)，都要幫家里干活的。他要和小伙伴們?nèi)サ乩锝o豬割草。家里養(yǎng)羊的在夏季要給羊折樹葉吃。她家里沒有什么活，但是她很喜歡跟她的同桌去地里。五月底的時候，他和他的小伙伴，一個小名叫黑蛋的男孩，黑蛋比他們小一級，是他的跟屁蟲，是個愛流鼻涕的家伙，鼻孔下常常掛著兩個毛毛蟲，別的孩子愛欺負他，他和她經(jīng)常護著他。他很喜歡這個哥哥和姐姐。他們割滿豬草，永超和黑蛋常去麥地里摘一把青麥穗，找些干柴，點著火，麥穗搭到上面烤，等烤的差不多黑乎乎了，取下來稍微涼一下，用雙手一搓，攤開雙手，鼓嘴吹去殼皮，剩下粒粒麥仁，就手塞進嘴里越嚼越香。大家的嘴邊都黑了也停不住嘴！嫩一點麥粒軟軟的，面中帶甜；老一點的，麥粒硬硬的，脆中飄香，很有嚼頭。她覺得這是最好吃的美食。黑蛋和他看著她黑黑的嘴巴，哈哈的壞笑起來，公主吃起東西來，也是這幅德行。

冬天的時候，他也有新的花樣。她目瞪口呆見識過他的本事，自己做彈弓，他飛快的爬上樹，用手折一個Y字型的樹杈，去掉樹皮，把樹杈用菜刀削整齊，然后兩邊各套上一根牛皮筋，中間再串上從街道修車攤老爺爺要的廢棄自行車內(nèi)胎上剪下的橡膠皮，就成了彈弓。隨便撿起一個碎石和土疙瘩就是子彈。他帶她去地里打小鳥，她驚訝他很厲害，遠遠樹梢的麻雀，被他瞄準，拉長皮筋，"啪"的松手，麻雀被擊中，墜落，掙扎著飛的很低，敏捷的黑蛋很快的撲過去。幾下就抓住了麻雀，本來他還可以打其他更好看的鳥，善良的她不愿意，就連逮著的小麻雀，她經(jīng)常趁他他們不注意，偷偷地放飛。

那時候，他們的學(xué)習(xí)沒有大人盯，更沒有現(xiàn)在的孩子補課一說。他們是那么的無憂無慮，廣闊的田野，和煦的陽光是他們?nèi)鲆暗臏卮?。泥濘?a target="_blank">雨季，他們都有好玩的東西。雨剛停住，他們就用手抓起地上的泥巴，很快的捏成碗狀，找一個小青石，把泥碗倒扣使勁的摔向石面，"咚"聲音很響，泥花亂濺。他們老家這個小孩游戲，叫“拌響炮”，看著他和黑蛋臉上濺著的泥巴，她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四年級他們開始和鎮(zhèn)里的中學(xué)并在一起，各個大隊的小學(xué)，打亂重新分班，四年級要五個班，她分在了一班，他在三班。她央求她的父親找老師把她也調(diào)到了三班，這個美麗乖巧的女孩，老師們都是歡迎的，而且她爸還是縣里的干部。她品學(xué)兼優(yōu)，是少先隊大隊長，帶著三條扛的袖章。他學(xué)習(xí)突出，是中隊長，有兩條扛，雖然有點失落，但她對他還那么好。他覺得她是當之無愧的頭。

那時候的他們一年有四個假期，不光是暑假，寒假，小麥黃的時候有夏收假，還有秋天玉米熟了的秋收假。一到假期她都愛去他家里玩，幫他干活，他媽媽經(jīng)常烙她最愛吃的油餅。大人們開玩笑說她是他的“媳婦姐”，他羞的低下頭，她才不介意，文靜漂亮的小公主跟他玩的成了遠近聞名的假小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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