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寶貝
文●蘇寶大
七八歲時,那天瘋玩,憋急了,我就匆匆蹲在了鄰家菜園地里出恭,不曾想,巧遇父親,當場站在我面前指著我給一個痛罵:“你個吃家飯、拉野屎的家伙。”罵過了后,父親接著又說:“吃自家的飯,就必須把糞便屙到自家的茅坑里。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后來父親還告訴我,莊稼能在地里長出飽滿的籽粒,全靠的是“糞點子和灰星子”。打那以后,我才知曉了父親把狗屎都當成了寶貝。懵懂記事,我又不能理解兩件事。
我時常發(fā)現(xiàn),父親在深更半夜月色里,挑自家茅坑里的糞便,澆灌到家中房前屋后的菜地上。糞是自家的,為何非得在夜里挑糞澆灌菜園子呢。
其次,我覺得更蹊蹺。母親朝朝暮暮辛苦喂養(yǎng)了幾頭豬,卻時常見生產(chǎn)隊里的會記和幾位身強力壯的勞力,扛一桿一人多高的大秤,跨進到我家的豬欄里,將每頭的豬逐一過秤。會計再將每頭豬的斤兩和數(shù)量一一記載到賬簿上去。
問母親后得知,在大集體,誰家的豬養(yǎng)得越多,斤兩越重,一年內(nèi)誰家的工分、口糧和年底的分紅將會得到的越多。但豬拉出來的糞便必須統(tǒng)統(tǒng)留給集體的莊稼澆灌,誰家不得擅自將豬糞澆灌到自家的菜地上,不然,逮著要扣罰工分的。哦,我明白了狗屎當寶貝的父親為何要在深夜里挑糞澆自家的菜園子了。
某日,父親聽一個從城里回來的鄰居說,城里的人卻從不把肥料當回事,家家方便了后,就統(tǒng)統(tǒng)用自來水沖進到下水道,流進到城里的河溝里去了,狗屎當寶貝的父親怎么也不信。(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次,父親去了揚州城我妹妹家的商品房吃喜酒去。吃飽喝足,父親進了衛(wèi)生間。父親摸摸光溜溜的坐便器,怎么也不忍心坐上去,父親沒見過這洋玩意兒。父親蹲上去許久,愣是覺得沒鄉(xiāng)下的茅坑好使。費了好大的工夫和勁兒,總算解決了問題。父親起身,彎腰,手指頭往坐便器上的按鈕一摁,“嘩啦啦”一瞬間,全被水流卷沒了。父親蹲在了坐便器旁,深深嘆了口氣。
回來后,父親把在揚州城里看到的事實告訴村子里幾位跟他要好的老人。他們站一起,聽我父親講,個個狠狠地抽著煙,搖頭嘆氣,默不作聲。
小時候,常見巷子上、田埂上,那些青壯勞力們,個個精神抖擻樂呵呵地挑著副糞擔,甩動著胳膊,那肩膀上的扁擔隨著穩(wěn)健有力的步伐,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嘎吱、嘎吱”聲響,他們在希望的田埂上,奔跑著,歡笑著。他們看著滿田野的莊稼,被一桶桶的糞水一點點的澆灌再一天天的長旺,到了收獲季節(jié),顆粒飽滿,產(chǎn)量豐收,人人臉上樂開了花。
隨著農(nóng)村近幾年物質(zhì)經(jīng)濟飛速的發(fā)展,居家環(huán)境也和曾經(jīng)的城里人一樣,在砌新房前,先拆去豬圈,平整茅坑,在新房內(nèi),建起衛(wèi)生間,室外砌了化糞池。
父親去世15年,他活著時該是做夢也不會想得到現(xiàn)如今的農(nóng)村也像早先城里的那樣了,將上好的肥料沖進到了下水道,流淌到了化糞池,再慢慢漫溢到河溝里去了。上好的肥料被浪費了,還嚴重污染了人們的生存環(huán)境……
但,好在村上的盧炳監(jiān)和葛玉懷倆老人他們和我父親一樣識寶。他們倆七十多了,仍各自量力種著自家的幾畝責任田。據(jù)我得知,這些年來,他們倆種植的莊稼從沒施過一兩的化肥,而是看到哪家化糞池里的糞水快漫溢了,他們倆總會一道協(xié)助使出力氣揭開那家化糞池上那個笨重的水泥蓋,將糞水一桶一桶挑到自家的責任田塊去。他們倆種植的莊稼,站在田埂上,遠遠望去,嫩綠一片。
我家10多年不種地了。我在每年秋收前夕,準會跑到倆老人當中的一位門上,與他們商量預訂購千斤左右的新稻谷,抬到村上的小米廠加工。輾出來的大米,顆顆白花花,通體又透亮。
煮出來的米飯,盛在碗里,捧在巷子上,鼻子尖的王奶奶,老遠就聞到了我碗里噴香噴香的新米飯。她用筷頭挑起我碗里幾粒新米飯,送進到缺了牙的癟嘴里咂摸幾下,直說:嗯!真香,噴香的。而煮出來的米粥,盛碗里,粥面上,用筷頭一挑,薄薄的米油,煞是好看,準會讓人增加食欲。
每次吃到這倆位老人用純有機肥料種出來的香噴噴的米飯或米粥,準會令我再憶起父親在世時曾多次與我說過的一句話:莊稼能在地里長出飽滿的籽粒,全靠的是“糞點子和灰星子”。這話我會記著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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