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 姐

菊姐是我堂姐，比我大三歲，讀小學時我們天天一起上學放學。盡管菊姐學習很認真，成績又好，可升初中時，她爹不要她再讀了，要她頂替弟弟放牛，讓已滿九歲的弟弟上小學一年級。菊姐哭了一天一夜也沒使她爹回心轉(zhuǎn)意。菊姐知道再哭也沒用了，只得把自己縫制的心愛的小書包交給弟弟，一再叮囑他要用心讀書。

菊姐放牛時從不閑著，不是帶著竹籃給家里打豬草，就是拿著一把小鐵鏟在田頭地尾挖能吃的野菜。那時候，不僅在我們村，全縣全省大部分農(nóng)村家庭糧食都不夠吃，把野菜摻拌在稀飯或米糊糊里能充饑并且經(jīng)餓。菊姐從不跟喜歡打鬧的放牛娃們一起放牛，她總是不聲不響把牛牽到另一個地方，默默做自己的事。菊姐打豬草或挖野菜的時候，她家的小黑狗有時搖著小尾巴在旁邊追逐蝴蝶，有時在田埂上一會兒捉一會兒放地逗小青蛙玩。

菊姐很少跟人說話，見到我卻總纏著我，不厭其煩地詢問中學里的事情。我每次講述的時候，總能看到菊姐眼里閃著淚花。我知道菊姐還在因失學而傷心，上學時盡量避開她，可放學回到村口時，總能碰到菊姐。我知道菊姐是有意在等我。

一九七五年，十九歲的菊姐已經(jīng)在生產(chǎn)隊上工四年了。窘困的日子沒讓菊姐憔悴，反而出落得異常漂亮。菊姐是好多小伙子夢中的對象，大隊書記也托人為兒子做媒，可菊姐偏偏喜歡上了鄰村的王老師。王老師是公社中學的代課老師，身體很瘦弱，家境比菊姐家還困難。當時，老師的地位并不高，村里人不理解菊姐的選擇，菊姐的爹更是極力反對?？梢幌驕仨樀木战悴活櫦胰说陌侔阕钃?，只從家里帶了兩件換洗的衣服，自己住到王家去了。菊姐的舉動在村里炸開了鍋，老年人指責菊姐大逆不道丟人現(xiàn)眼，年輕人背后說了好多肉麻的話。一年后，菊姐的女兒出生時，村里人對菊姐的議論還沒停止。我曾悄悄問過菊姐為什么這么堅決，菊姐說她喜歡讀書人。

一九七七年恢復(fù)高考時，在中學代課的王老師考上了省城的大學。王老師拿到錄取通知書時，菊姐毫不猶豫地把欄里只有半大的豬宰了，高高興興請了三桌客。以后的四年，菊姐一邊獨自撫養(yǎng)女兒，一邊起早貪黑地勞動。為了一天一元的工錢，菊姐經(jīng)常和男人們一起到公社的采石場去抬石頭。每月初，你總能看見菊姐到鎮(zhèn)上的郵局，把用手帕包著的一元一角積攢下來的錢寄給在省城讀書的丈夫。(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王老師大學畢業(yè)后留校任教。人們以為菊姐總算熬出了頭，以后可以過好日子的時候，王老師委托原來的同事——公社中學的李老師帶來了離婚協(xié)議書。菊姐看到離婚協(xié)議書時，當場就暈了過去。人們以為菊姐會大哭大鬧堅決不離，至少也會狠狠敲王老師一筆錢?？删战阍诖采响o靜躺了三天之后，托人把李老師找來，問道：“他自己怎么不回來？”李老師說：“他不敢面對你?！本战阌謫枺骸皩Ψ绞鞘裁慈?？”李老師說：“是王老師同班的女大學生?！本战愠聊艘粫?，又說：“我唯一的要求是女兒繼續(xù)讓我撫養(yǎng)?！崩罾蠋燇@愕地瞪大了眼睛，不自覺地罵了一句平時很難出口的臟話：“那狗日的東西！”

菊姐離婚后又有好多人來說媒，未婚的男子還一再表示一定把菊姐的女兒當做自己的女兒，可菊姐說不想再嫁了，她要全心全意撫養(yǎng)女兒??????

如今，菊姐在鎮(zhèn)上擺了一個菜攤。無情的歲月已在菊姐美麗的臉上留下了印痕，她原先烏黑的頭發(fā)也變得焦黃。前不久，我回到家鄉(xiāng)時，菊姐自豪地在外省讀大學的女兒就要畢業(y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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