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故園
文/汪小祥
人到六十,特喜歡夢憶,那些鐫刻在潛意識里的物象時不時在夢里泛起,尤其小時候生活過的故園,由于世事變遷,早已蛻變成退耕還林的山地,但對于離開故園四十余載的我,她在夢里卻能依稀還原的那般清晰,以致能定格成水墨一般的寫意……
石板路
依稀記得老家在一片毛竹園后面的大山腳下的黃泥崗上。一條青石板路從村后逆小溪穿越田頭地角,直抵毛竹園而上。溪水叮咚,淙淙而下,褶皺出高低跳躍的破浪,翻越過砍砍壩壩,抖落出淺淺深深、高高矮矮的潭潭瀑瀑,似一首遠(yuǎn)古的歌謠輕吟低唱。青石板路時而平緩,時而跌宕。平緩處,花崗巖長條石豎式銜接,如“一”字延伸;上坡時,短條石橫鋪,階梯式疊碼。光滑錚亮的石面,忽閃著青熒熒的光澤,如絲帶般跌跌宕宕、曲曲環(huán)環(huán)、蜿蜿蜒蜒。
特喜歡春天走在石板路上的感覺:淅淅瀝瀝的春雨淋打著石板路邊沿的青淺碧草,草尖上凝聚成一串串乳白透亮的水滴滴,似無數(shù)的珍珠欲墜不墜。石板路兩邊的農(nóng)田灌滿著春水,和風(fēng)輕拂水面,皺起一瀾瀾漣漪;一坪坪、一沓沓的水面,細(xì)雨迷蒙之下似燃起輕而淡的水煙。有農(nóng)人披著蓑、戴著笠,扶著犁,揚著鞭,驅(qū)趕著老牛,犁尖劃破春水,清新的泥土被翻起,似有沁人的芬芳味飄忽到鼻尖,輕輕的嗅著,似醉非醉,似香還甜……
石板路進入毛竹園后憑依著一方山坎,青石路基斜斜的嵌入到人工壘砌的石塝中間。石塝分路下塝和路上塝,磊磊的塝石在歲月的洗禮下布滿著墨青的苔蘚。青石路面則被厚積的腐葉鋪蓋,腳踩在上面像走在地毯上一般,全沒有了石面的硬感。碩大的圓竹如行道樹般護衛(wèi)在石塝兩側(cè),上空被厚密的青枝翠葉籠蓋著,偶有稀疏處稍見天光,瀉落下絲絲縷縷的光影,灑落在灰褐的積葉上,斑駁陸離的,點點片片。(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人說石板路是歷史的鏡子,每一段斑駁悠長的路面、每一塊被人們的腳板打磨的清光釉亮的青石里一定都銘滿了古老而憂傷的故事,因為它見證了太多的人世間的嬉鬧悲切、滄海桑田……而這段穿越竹林的青石路面為什么總是被厚厚的積葉覆蓋著終年天光不見?或許是太多的苦水、太多的憂傷,抑或是太多的人世間的自作孽,均化作了無盡的淚將其深深的埋掩,以至它無法將內(nèi)心深處的辛與酸、苦與痛、悲與憤、怨與怒聚合成一團火,將積壓在它身上的塵泥爛葉焚為灰煙……
毛竹園
毛竹園是在一處凹形山地里,分上中下三沓。竹喜蔭,凹地里的竹密而高,一棵棵瓷盤口般粗的竹子,筆挺挺的矗立著,十?dāng)?shù)米高不見枝椏,竹枝頭直刺向二十米開外的蒼穹;一排排、一行行、一縱縱、一列列、一叢叢圓而粗的碩竹密匝匝的挺拔著,一眼望去,似軍陣一般嚴(yán)整、威武、壯觀、奇?zhèn)?。那陣勢真有點無堅能摧,無力能阻,無敵能毀的氣派。
竹園里,竹林稠密處,濃密的枝葉籠蓋住頂空,一絲陽光也不下透,地上不長雜木,連荊棘、藤草也沒有,唯有厚厚的灰褐的腐葉如毯似的鋪蓋著地面,腳踩上去,軟軟的、松松的、蘇蘇的,幾能沒過你的足面。竹林稀疏處,陽光如霰般從竹葉的縫隙里滑落下來,抖撒在矮樹、淺草、蔓藤上面,斑斑瀾瀾的。
竹園里是鳥雀喜歡聚集的地方,加上竹園后面的黃泥崗緊連著后山,密林森森,各種鳥雀特別多。夢境里,仿佛還是那種似曾相識卻叫不出名兒的紅尾鳥,拖著一尺多長的紅艷艷的尾羽,三五結(jié)隊的在竹林中悠悠然的飛來蕩去,那翩躚的舞姿就猶如一場沒有舞臺的芭蕾。雖在童年,不怎么讀得懂它們那種顧盼生情的舞韻,但想:它們也許是一家子,正在演繹著夫唱婦隨,子步母韻的親情繾綣的樂章吧。
色彩斑斕的藍(lán)山雀、金絲雀、鶉鳥、冠紅蠟嘴雀、紅嘴相思雀也是竹林里的??停鼈?nèi)缤B群里的一組濃妝重彩的模特表演隊,把竹枝頭當(dāng)作了它們彰顯魅力的T形臺,你看它們在竹枝叢里閃動著、跳躍著、橫穿著、縱插著……那勁頭簡直就是要把自身的美艷發(fā)揮的淋漓盡致。有了它們的表演,使得綠的有些單調(diào)的竹林增添了不少的斑斕多彩的炫色。
而鸚鵡、斑鳩、黃雀、白頭翁、畫眉鳥等則是竹林里熱鬧的一族,它們或啾喳婉轉(zhuǎn)淺吟低唱,或百囀悠揚激越高亢,使得有些靜謐的竹林更添加了幾多悠然的韻味。聽不懂鳥語的我,不知它們引亢高歌的是《竹枝詞》,抑或是《新翻楊柳枝》,但從那嘈嘈切切似泣似訴的低鳴私語里,似乎能聽出些《胡笳十八拍》的悲歡幽怨;而從那鶯語輕滑、流泉幽咽般低沉輕淺的音調(diào)里,又似乎有著些《孔雀東南飛》的悲苦哀怨;最喜那似銀瓶乍破、鐵騎奔突般輕快激越、悠揚亢奮的聲聲韻韻,那里面分明就是《減字木蘭花》的浪漫、豪俠與奔放……
似乎又回到冬季下雪天與鄰家小伙伴在竹園里打雪仗的那一幕:雪如被狀壓在竹頂上,好多竹頭被壓彎了下來,趴在了地上,竹林稀疏處也有成片成堆的雪粉累積著。挪上一捧雪,搓捏成團狀,扔向?qū)γ娴幕锇?,對方躲避著,以其人之道回敬過來,于是在竹叢里奔跑著,躲閃著、追逐著,嬉鬧著、喊叫著,驚起在竹林里過冬的斑鳩、竹雞、貓頭鷹等撲啦啦的亂飛著、驚叫著、患逃著……
故園老宅
青石板路浮上石塝的頂面,便跳出到毛竹園的外面。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坪長方形平臺,故園的老宅就坐落在平臺上面。
老宅有兩幢,坐北朝南徽式連體建筑,我家在西面。石板路沿著平臺南面石塝的頂端,穿過老宅的門前。
老宅經(jīng)百年的風(fēng)雨侵蝕,已脫落掉面上的灰漿,裸露出斑駁的墻體。高高的馬頭墻已被部分掀落掉黛瓦,只剩下殘漏的坑坑凹凹的青磚翹檐;屋頂?shù)姆块芟聳|西兩側(cè)長年洞開的小方窗恰似老屋一雙睿智的慧眼,顧盼著浩瀚星河,碧月蒼天,審視著人間歲月,世事變遷。老宅的大門是徽派建筑最普通的花崗巖條石門框嵌入墻體式結(jié)構(gòu),兩塊面石一東一西豎立著,一塊門楣石橫架在面石上面。門框石上長年粘帖著一年翻新一次的紅紙對聯(lián)。門楣之上有兩尺多寬外伸的磚雕門樓。門樓雖小,但鏤鐫的花草蟲魚、牛羊馬獸皆行止自如,欲靜似動,栩栩然活靈活現(xiàn)。門樓的兩端飛檐輕巧的逸出上翹,猶如兩只金鳳昂首翹望遙遠(yuǎn)的山外之山,天外之天。門檻是一方高約20公分、寬約10公分的長條石,門檻下面是三沓一尺多厚兩尺多寬,六尺來長的條石石階。
大門猶如老宅的嘴臉,主人一家興衰悲喜往往都暗寓于與歲月同行的新舊更替的門聯(lián);而門樓、門檻則表征著建房時主人家身份地位的彰顯。
由于大門前面是一方高高的石砍,顯得有些空曠,因此大門的正對面建有一方磚砌的3米多高9米多長的照壁墻。據(jù)說那是一方驅(qū)污避穢、護佑平安的屏障。葳蕤的竹從石砍下高高的挺起,將脆生生的枝頭探進到照壁墻的里面……
進大門,便是一方天井,天井的井槽、井面均是長條石砌成。還記得井槽內(nèi)有一快突出水面的方石,據(jù)說那是為放生的烏龜曬陽取暖以便于繁殖用的。不過我從沒看見過有烏龜在那上面曬太陽。
小時候,特喜歡在下雨天站在天井邊,尤其夏天,暴雨如注,看著珠子般的雨滴,從空中落下來,砸向天井里的石面,粉碎成細(xì)小的珠沫,濺起,四散開去。太多的珠沫匯在了一起便聚合成淡淡的水煙。喜歡將一雙手掌合在一起伸進雨里,接住雨滴,可是那雨滴落在手心里立馬化作水液又從指縫里溜走了。雨先是如豆點般下砸,緊接著便成線狀下流,稍后更成簾狀下瀉。井槽里的水開始是密集的水泡,汩汩的鼓動著,翻涌著,不一會兒就上漫到槽面,但不管怎么漫就是漫不過天井的井面。
老宅的內(nèi)部為四排立,24柱兩進式結(jié)構(gòu),正廳與廂房全用薄薄的皮門板裝隔。分樓下樓上兩層,樓板鋪在方形格塞上面。木樓梯設(shè)在正廳上元頭皮門影壁的后面。
映像中木板樓上東西兩邊各有一臺老式織布機和紡紗機(紡車)。每到夜晚,樓上總是亮著兩盞不太亮的煤油燈,燈下兩個身影是那么的清晰:織布機前坐著的是母親,她兩腳不停的用力踩踏著織機踏板,機梭便噼里啪啦的來回擺動,母親兩眼緊盯著織針上的紗線,兩手機巧的調(diào)理拼接著紗頭。由于過度的專注,燈光里不到四十的母親額頭魚尾紋已是絲絲可見……另一頭坐在紡車前的是奶奶,她帶著老花鏡,微躬著腰背,一手搖著紡輪,一手捏放著棉團,隨著紡輪的轉(zhuǎn)動,均勻的紗線便纏在了紗槌上。燈光里,奶奶那清癯的額上,原有的皺褶顯得更加的緊密而凹陷……
老宅的東廂房是父母和我住的房間,西廂房則住著奶奶。打我記事時起,家中就缺糧,幾乎吃不上一頓白花花的米飯,就連稠一點的白米粥也喝不上。記得一次奶奶生病躺在床上差不多一星期沒吃什么東西,父親怕奶奶挺不過去,就從老遠(yuǎn)的親戚家借回一小口袋大米,特意熬了一碗稠稠的白米粥,端到奶奶的房里,叮囑奶奶喝下,然后就自去隊上干活去了。奶奶看著白花花的米粥,卻沒舍得吃,硬等到貪睡的我起床,便把我叫到她房里,指著滿碗的米粥,叫我吃下。不懂事的我,捧起米粥,三兩大口就喝得見底了。突然意識到有點兒不對勁,就停下來,睜著一雙疑惑的眼一邊問道:“奶奶,你怎么不吃呀?”一邊手卻沒舍得松開碗。奶奶舒展著有些蠟黃但卻十分慈祥的臉,瞇縫著一雙有些昏花卻無比親切的眼看著我說:“你吃吧,奶奶早吃過了?!?/p>
看著奶奶平時有點高的額頭更加的隆起,長條形臉頰深深的凹陷,下頷幾乎就剩下皮包著骨頭,一張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臉顯得更加的憔悴,似乎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么,于是漲紅著一張小臉,將還剩下碗底一點點的粥推到奶奶跟前,有些愧疚的說:“奶奶,你騙人,你沒吃,我不該貪吃……”
“傻孩子,奶奶真的吃過了,這碗是特意留給你的”。奶奶看著我既有點舍不得,又顯得十分懂事的樣子,那雙十分憐愛的眼里欣喜的似乎多了一些渾濁物將要從那深陷的眼簾里溢出來似的。
“奶奶,你怎么淌眼淚了?”
“奶奶看著你吃的香,高興唄?!币贿呌靡路男淇诓潦弥劢恰?/p>
這是第一次,奶奶那垂?jié)M憐愛的目光和那瘦骨嶙峋卻分外慈祥的臉那么深的烙在了我童年的腦海里。
老宅由天井過西廂房向西有一側(cè)門通向貼正屋而建的邊屋,邊屋里堆放著農(nóng)具、雜物。從邊屋的西門走出,外面便是一個空曠的場院,場院里有一排大小不一的香椿樹,大的有水桶般粗,高十?dāng)?shù)仗,直矗蒼天。香椿樹下堆碼著三兩的草垛。順著邊屋的檐角則堆碼著一疊疊的柴垛。場院的北側(cè)建有一間土墻矮屋,那是拴養(yǎng)耕牛的欄圈。記得八歲那年,父親從隊里牽回一頭水牯牛,由奶奶帶著我牽放。映像中,奶奶拄著一根木棍,崴著一雙金蓮小腳,佝僂著腰背,慢騰騰的挪著步子,銀灰的粑粑頭被太陽照得有點兒反光。水牯牛緊跟在奶奶身后,犄角幾乎頂著奶奶腰股往前走。我則睜著怯生生的眼睛遠(yuǎn)遠(yuǎn)的跟在牛屁股后面……
老宅由天井過東廂房向東便是廚房。記得9歲那年的冬天特別的冷,由于放牛需起早、抹黑,又沒有像樣的棉衣,我的手腳都被凍得有些皸裂。一天奶奶抱著我坐在灶前取暖,奶奶一邊往灶里添著柴,一邊將我皸裂的腳趾裹在她的懷里,一邊用她那有些干癟的嘴吮吸著我已經(jīng)皸裂出血絲的又臟又黑的小手背??粗棠棠菑埌櫚桶偷南烖S的略顯菜色的衰臉,已經(jīng)深深塌陷下去沒有一絲光澤的眼簾,我的心里不免有些震顫:大人們常說,人老了就該享享清福,可奶奶已經(jīng)到了風(fēng)燭殘年,卻還要操勞家務(wù)瑣事,沒能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嘴里卻天真的問:“奶奶,手好吸嗎?什么味道呀?”奶奶干澀的眼角里似乎涌出了一圈渾濁的潮濕物,沙啞的嗓子里略帶顫音,像似自言自語又像是答非所問:“瞧我們家窮的讓娃兒遭的什么罪,連套像樣的棉衣都沒有,看把我們娃凍成了什么樣兒?……”那后面的尾音里似乎就拖沓出酸酸的哭腔。
看著奶奶那樣傷心的樣子,我卻天真的問:“我們家真的很窮嗎?”
奶奶用衣袖拭了下眼角,勉強笑著答道:“誰知道呢?也許大家都差不多吧……”然后便不說話,只默默的往鍋灶里添著柴……
對奶奶的映像幾乎就這么一些模糊的碎片,它與故園一同烙印在了記憶最底層的紋印里……
汲水宕和洗衣塘
沿著石板路穿越鄰家門前向北上一個緩坡,便到了老宅的后面。那里是一塊用竹籬攔隔的自家菜園,菜園里青菜、蘿卜、大蒜、青椒、茄子、黃瓜、西紅柿、馬鈴薯、角豆、蠶豆、四季豆……那年月,雖然吃不上幾頓飽飯,但不論季節(jié)變換輪回,新鮮的菜蔬,均是那么的隨手拈來,甜絲絲的芳香味,吃在口里有一種脆生生的美感。這也許就是真正純粹的原生態(tài)吧,數(shù)十年后,回味起來,都似乎有點兒余香繞舌的感覺。
過自家菜園,跨過一條田塝,是一個叫沙溝的地方,說沙溝,其實就是一條山溪,溪水自后面的大山凹里而來,那是一股清幽甘冽的山泉。冬暖夏涼的水質(zhì),抿一口,清爽而甜潤。用石塊壘基,用砂土筑成短壩,攔住溪水,便成一宕,那是附近幾戶農(nóng)家汲水飲用的水源。水宕下方有一方塘,塘埂頭前用石塊、石板壘砌成石階、石凳、搓板,方塘便變成女人們浣洗衣物的池塘。
水宕和水塘的東面是一斜而陡的山坡,斜坡上長著樺樹、白栗棵、蒺藜、野海棠、白玉蘭、青梅、野桃、紅杜鵑、紫藤、馬尾松、野竹等。溪水邊還有野蘭花、郁金香、金銀花、牽?;ā⒗然?、山月季、野菊花等草本、藤科類花卉,真是四季花香,幽幽襲人
坡上的雜樹叢里,畫眉、黃雀、翠鳥、白頭翁等啾啾而歌,唧唧而鳴……
早晨,先是父親擔(dān)著水桶從水宕里汲著水,在田埂上快步流星的幾個來回;再接著,便是母親挽著一竹籃衣物來到水塘邊,抑或有鄰家一二主婦,她們一邊浣洗著衣物,一邊數(shù)落著家長里短。隨著榔槌的起落,畫眉和黃雀用啾鳴應(yīng)和著,山花野卉流溢著馨香相伴著……這便是一種原生態(tài)生活的滋滋韻味……
夢境里自己又返回到童年,與鄰家伙伴一同高高的挽著褲管,下到并不太深的水宕上游,逆著溪流,一路扳著蟹,用小畚箕撈著蝦魚,尋著翠鳥蛋,逐著畫眉窩……那是一種與自然物我無間的自由自在的快樂,怎不叫人留連……
古亭、古樹、古林地
石板路越過老宅門前向南轉(zhuǎn)角90度,還是鋪設(shè)在石塝的頂面,右下是高高的石砍,葳蕤的竹林,左側(cè)是緩坡林地,林地上長著稀疏的竹、挺拔的黃櫟樹、碩大的板栗樹,還有低矮的雜木,千枝紅、貓耳刺等。
南行約150米,便有一座供人歇息的磚木古亭,亭高與寬均約莫3米,亭深約莫4米,人字架結(jié)構(gòu),一根有些發(fā)黑的梁木橫架在南北兩面磚墻的正中間,梁上釘架著人字木,再縱向耷拉著橫條,橫條上釘著木椽,薄薄的發(fā)著烏黑的瓦片搭蓋在有些灰褐的木椽上面。石板路穿亭而過,兩側(cè)有長條石凳供人歇息。長條石面被行人的腚部磨得油光錚亮,似鏡子般照得見歲月的影子。
亭子的外墻經(jīng)長年的風(fēng)雨侵蝕,已剝落的坑坑凹凹,離地面一米左右的墻體均布滿著墨綠的苔蘚??瓷先ス磐は袼埔晃伙柦?jīng)滄桑的老人,顯得有些古樸而衰憐。
夢境里,似乎又回到小時候,一個烈日炎炎的夏天正午,與鄰家小伙伴一同光膀赤膊平躺在古亭里光潔的石凳上,地上用石子畫著棋格,棋格里擺著石頭棋子。自己一邊悠然的享受著石凳的清涼,一邊等待著小伙伴動子,當(dāng)小伙伴一出手,就立馬從石凳上彈起,用早就想好的招數(shù)進行反擊,然后又十分得意的躺回石凳上悠然的欣賞著對方那只有招架之功,幾無還手之力的狼狽相……
緊隨古亭20米開外,便是一棵近千年的楓香古樹,古樹胸徑約達2米,四人合圍不下,高約莫四十米。偉岸博大的樹干,粗曠旁出的樹椏,蓬勃斜逸的枝頭,使得周圍數(shù)百平米均納入其華冠的籠蓋之下。因為它矗立在地勢較高的黃泥崗上,故五六里外就能看到它龐然博大的雄姿。
亭和古楓的南面是一坪林地,林地里長著高高矮矮,參差不整的林木,有一字排開的水桶般粗,十?dāng)?shù)仗高挺拔而蒼老的板栗林,有東一棵、西一棵很不講規(guī)則的黃櫟樹,還有幾十上百年也長不粗的黃檀樹……
特喜歡深秋的感覺:楓香葉青褐中漸漸透出紫紅,錦簇般一大團在風(fēng)里擺動著,搖曳著、飄忽著,發(fā)著呼呼啦啦的聲響。喜鵲也將巢筑在香楓的高枝上,一天到晚,嬉鬧的嘰嘰喳喳的吵嚷著,使得整個黃泥崗都有了一種喜興般的感覺。板栗樹上黃暈暈的板栗蒲一串挨著一串,有的笑臉張開,風(fēng)一吹紅艷艷的哈栗子便啪嗒啪嗒的掉落在荊棘草叢里,逗引著人們?nèi)焓?。松鼠是板栗樹上的???,它們在樹枝頭上表演者舞技,蕩悠著秋千,并早早的運籌著越冬的食物……
夢境里自己幾乎就像那只小松鼠,扛著一根竹竿,來到板栗樹前,將竹竿往樹椏上一靠,然后借著皸裂的樹皮,蹭蹭蹭,一溜煙就串到板栗樹的半中腰,然后將身子依靠在枝椏上,雙手抱著竹竿朝有板栗蒲的枝頭猛打,板栗蒲便嘩啦啦落下一大片……從一棵樹上下來又立馬串到另一棵樹上,就如小松鼠從這棵樹干飄到那棵樹干一般……
石板路過古亭、古樹、古林地向東下黃泥崗便向下一個村落延伸而去……
夢中的故園只是返照著記憶里泛黃的底片。童年時光雖已過去近半個世紀(jì),但醒來卻特懷戀那種天真浪漫、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童真歲月,懷念那種人與自然渾然一體、原生態(tài)的美麗……
后記
1968年,剛剛60多一點的奶奶便撒手人寰,老屋遷址重建,石板路石面被村里人撬起躺到了人家的房基上,古亭也自然倒塌,楓香古樹被村里砍伐,板栗林被分到各家各戶砍伐當(dāng)柴燒,毛竹園也被分到各戶,砍伐殆盡……
真是人造孽,不可恕……
作于20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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