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仕紅

二爺爺是流落紅軍，雙耳被炮彈震聾，跟他說話，聲音得提高八度，不是說而是喊了。大家都知道二爺爺?shù)摹傲髀洹?，其實就是?dāng)了“逃兵”。每當(dāng)有人舊事重提這段不光彩的歷史時，二爺爺便會漲紅了臉，青筋崩起，據(jù)理力爭：“沒有的事，沒有的事。我打鬼子厲害著呢，一槍能穿三人......”大伙便笑，也不理會。

二爺爺托共產(chǎn)黨的福，民政部門每月會發(fā)給他10元的優(yōu)撫金（后來每月漲成了30元）。這在上個世紀(jì)70年代來說，二爺爺算是社員中的“大款”了。嘴饞的我們，時常屁顛屁顛地跟在二爺爺身后，一來可以聽到他的“英雄”故事，二來可以吃到他藏衣袋里的酥心糖。

二爺爺曾擔(dān)任過生產(chǎn)隊里的守山員。因大煉鋼鐵，山成了禿山。80年代后，國家號召“封山育林”，生產(chǎn)隊長考慮二爺爺當(dāng)過兵，又孤身一人，便安排他看守山后的“公坡”（集體山林）。二爺爺很盡責(zé)。每個夜晚，獨自住在隊里為他專門搭建的守山房里。年幼的我時常想：那么黑的夜，那么大的山，二爺爺就不怕“鬼”嗎？

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人們的生活開始慢慢好轉(zhuǎn)。有了余錢，家家開始構(gòu)建新房。修房需要木材。一些人便把眼光瞅上二爺爺看守的“公坡”。二爺爺加大了警覺，沒日沒夜嚴(yán)加看管。多少個夜晚，睡在小床的我被二爺爺“看山羅，看山羅.....”如洪鐘般的聲音驚醒。也曾有一次，聽見了“簌簌”盜伐樹木的聲音，而后聽見了二爺爺和盜伐者爭吵的聲音。第二天，從父母口中得知，盜伐者被二爺爺揪住，還被罰了款，而二爺爺卻因追攆盜伐者扭傷了腳。

二爺爺守了7、8年山，后因年事過高，加之身體欠佳，隊里不再安排他看山了。二爺爺著實郁悶了好長時間，逢人便說：“我只不過耳朵有些背，可眼睛還算清亮了呀......”(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無事可做的二爺爺，又成了我們的“孩子王”。只是我們白天要上學(xué)，也只能在放晚學(xué)的時候才能陪他聊聊天。我們總還能聽到他講了一千遍的“英雄”故事，吃到他口袋里的永遠吃不盡的酥心糖。后來我們上了初中，離家到很遠的公社去讀書了。每次回家急促而匆匆，見了二爺爺也只是象征性地打聲招呼。最后一次見面是放了暑假，在忙完老師布置的如小山般的作業(yè)后，想起應(yīng)該去看看二爺爺了。二爺爺?shù)纳碜佑迂E，看見我們時，呆滯的目光突地清朗起來。這次二爺爺沒有講他的“英雄”故事，也沒有送給我們酥心糖，而是念了他寫的一首“詩”：

印盒山上一棵棕

八隊有個文元松

當(dāng)兵殺敵立戰(zhàn)功

回鄉(xiāng)守山七八年

共產(chǎn)黨恩情記心中

......

二爺爺終生未娶，卒年84歲。只是我至今都弄沒有明白，斗字不識一個的二爺爺，是怎么寫出那首表達自己感恩之心的詩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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