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和 鬼

陳莊的陳黑德五十開外，不信鬼怪，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半夜三更，也敢在深山野嶺中獨來獨往，悠閑之態(tài)如晨昏散步于庭院。甚至風(fēng)雨大作之夜，獨自在新墳旁呆個通宵，也不在話下。這對山溝里人來說，簡直不敢想像。大伙兒，尤其是是年輕人，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一日，本宗的小伙子曉耕找到在村頭轉(zhuǎn)悠著撿豬糞的老陳，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大爺，我昨晚在村口大楓樹下看到了鬼，好高好高的個子！好長好長的頭發(fā)！飄飄悠悠地走，然后沿著大樹飛上去了，把我的魂都嚇掉了……”

陳老頭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用眼角瞟著，滿面狐疑。曉耕瞪眼盯著他，一臉認(rèn)真，并用手按著胸口，好像仍很后怕。

“小鬼，到一邊去，別跟長輩開玩笑！”(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大爺，我真沒扯謊。我怎么能跟長輩開玩笑呢？！聽說前幾天也有人看見了！”

陳老頭再次審視了一下這個后生。雖說小伙子活潑開朗，喜歡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逗大家開心。人卻很厚道。此時滿臉的委屈，叫人不容置疑。

“大爺，您今晚去看看，保證能遇見，不信，我倆打賭，一條煙……”

“嘿……嘿……，什么煙不煙的，我去看看就是，要是敢騙我，當(dāng)心打折你的狗腿?！闭f完，拍拍小伙子的肩，干他的輕巧活去了。

夜幕籠罩下，伸手不見五指。

陳老頭大搖大擺地去了村頭。

一袋煙工夫，他跌跌撞撞地往回跑，一邊驚呼：

“鬼，啊鬼，有鬼，有鬼……”跑到門口，撲在門上，將它撞開。

全家人都嚇呆了，這可是幾十年從未遇到過的情形。兒子媳婦忙把他扶到椅子上。老伴驚得失調(diào)：

“什么鬼？在哪里？”

“在……在村頭……在村頭……大樹下……”

陳老頭臉色蒼白，大汗淋漓，手指微微顫抖，堅定地說：

“我看到鬼了，高大的黑影，披頭散發(fā)，走路沒有聲音，輕飄飄地走了……”

“不可能的，你肯定看錯了，不要怕，我們?nèi)タ纯础眱鹤右贿叞参恐贿吪c媳婦出了門。

夜黑得就象整個世界被墨浸了一樣，風(fēng)呼呼地刮著。

他倆緊緊地挨著，慢慢地來到大樹旁，用手電筒在大樹周圍上下照著，驚動了一只烏鴉，“哇”地一聲，撲楞著翅膀，飛了一圈，又回到樹杈里。嚇了他們一大跳。

無盡的黑暗中，光束顯得昏黃無比，找了一會兒，什么也沒看見，女人有點害怕，緊緊拽著丈夫，手微微發(fā)抖。丈夫心知肚明，牽著她倆匆匆回家。

陳老頭已躺下，人迷迷糊糊地，偶爾象夢囈般驚懼地喃喃道：“啊，鬼！……有鬼！……”……

第二天，陳老頭目光呆滯，臉色蒼白，因一夜驚恐而疲憊不堪。他吃了些稀飯，又疲軟地躺下，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去，時不時渾身劇烈地顫抖，驚叫著：“啊，鬼，有鬼！”有時猛地坐起來，瞪著恐懼混濁的小眼睛，像在尋找什么。

老伴一直坐在床邊，用熱手巾敷著他的頭，焦急地望著他，長吁短嘆，口中念念有詞。

鄰居們陸續(xù)來探望，幾個老年人建議該請個巫婆來。

巫婆來了，念了一通經(jīng)，求了一批神，驅(qū)了一陣鬼。最后畫了幾道符，將它燒成灰，喂陳老頭喝下去。吩咐家人晚上要在村口請菩薩，說第二天一準(zhǔn)好。就搖搖擺擺地走了。

第二天，陳老頭非但沒有好轉(zhuǎn)，反而發(fā)起了高燒。

醫(yī)生又來了，掛了安神的水，陳老頭安靜地睡去。上午就這樣平平安安地過去，全家人終于松了一口氣。

哪里知道，晚上，陳老頭又恢復(fù)原樣。家里人徹底慌了神，商量等天亮立即送到縣醫(yī)院。

也只有這條路了。

這樣挨到第三天早晨，陳老頭明顯瘦了一圈。還是那樣的迷糊，還是那樣的喃喃自語，還是那樣的時不時突然坐起來。

女人垂淚，男人嘆息，家中被巨大的悲傷深深地籠罩著。

鄰居大爺幫著雇車去了。

門外，曉耕在他大爺屋后踱來踱去，愁眉不展，雙手時不時地抓著自己的頭發(fā)，狠狠地拽著。

幾分鐘后，他毅然走進(jìn)屋，匆匆來到床前，“卟嗵”一聲跪下，使勁地嗑著頭，哭喊著：“大爺啊，我不是人，我是畜生啊，我對不住您，那天晚上的鬼是我裝的?。　?/p>

許久，陳老頭有氣無力地“噢”了一聲，平靜下來，沉沉地進(jìn)入夢鄉(xiāng)。

傍晚，陳老頭高燒自退，從睡夢中醒來，睜開恍如隔世的雙眼，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切，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晚餐，他吃下兩碗稀飯。

第二天，陳老頭能下床走動，幾天折騰下來，人顯得非常疲倦，精神卻恢復(fù)了正常。

這件事被村中人談?wù)摿撕芫?，漸漸傳開這樣一句話：

鬼不可怕，人一旦要裝起鬼來，那可就不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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