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姐姐
今天路過北沙灘附近的農(nóng)貿(mào)市場,依稀覺得一個賣水果的女人身影甚是熟悉,冥思苦想了許久,我終于不由地大吃一驚,難不成她竟是我曾經(jīng)難以忘懷的亞萍姐嗎?
但我卻不能十足確定,畢竟眼前這個灰頭土面略顯發(fā)福的女人和我印象中的亞萍姐簡直是大相徑庭。在我僅有的幼時記憶里,亞萍姐是一個天生的美人胚子,她有著一副天然清秀的面孔,精雕細琢般的五官,搭配上她那頭烏黑柔順的長發(fā),曾讓無數(shù)過往的行人駐足凝視。
猶記得孩提時,電腦和電視都還沒走進我們那個偏遠落后的農(nóng)村,那時候放學后的娛樂活動基本都是小伙伴們圍在一起做游戲,而比我年長的哥哥姐姐們則經(jīng)常會相約在大馬路上打羽毛球。因為亞萍姐的緣故,我們這些海拔低的小鬼們都非常心甘情愿地當她的球童,只要羽毛球一落地,我們便像是離弦的箭一般飛快地沖過去,有時我們甚至還會為了撿球大打出手,但我們的唯一愿望便是把撿到的球及時送到亞萍姐的手里。
那時候,亞萍姐是快樂的,她經(jīng)常會綻放著迷人的笑容,但屬于她的快樂時光卻又是極其短暫的。
“一個女娃子上學能有啥出息?大了還不是一樣要嫁人?!币惶欤攘艘煌刖浦?,亞萍姐的爸爸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這丫頭還不是給人家養(yǎng)的,怎么都是賠本的買賣?!?/p>
第二天,亞萍姐便沒有再去學校,那年她14歲!(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輟學后的亞萍姐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她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割草喂豬,或者洗衣做飯,每天也都會準時去接送她年幼的弟弟去上學放學。偶爾得閑,亞萍姐總會叫上我們一群小鬼在大街上丟沙包、跳皮筋、捉迷藏,只有在和我們做游戲的時候,我才能看到她那久違的迷人的笑容。
有一次,我們正在開心地做游戲,我一個不小心,將沙包丟到了一個騎著摩托車正要路過的青年男人身上。那青年被這突如其來的沙包驚了神,連忙慌慌張張地來了個急剎車,但終于還是和車一起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他扶起車停穩(wěn)后,便怒氣沖沖并罵罵咧咧地向我走了過來。而我早已被他兇惡的眼神和粗野的大嗓門嚇得六神無主,不但尿了褲子,連眼淚也不爭氣地嘩嘩流了下來。
“別哭,有姐姐在呢!”一個親切的聲音說道。
我連忙轉過頭去,只見亞萍姐正微笑著看著我。她蹲下身來,用手溫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繼續(xù)說道:“哭就不是男子漢了!你要勇敢,以后還要保護姐姐呢!”
說完,她便把我拉到身后,站起身來倔強地對著那個惡狠狠的青年。
那青年上下打量了亞萍姐一番,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囂張和憤怒,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對不起!”亞萍姐微微地彎下腰去,說道,“剛才是我不小心丟到你了?!?/p>
“沒事,沒事……”那青年連忙擺擺手,傻笑著說道,“只是個沙包,一點都不疼,嘿嘿……”
“那就好!”亞萍姐說道,“那我們繼續(xù)玩去啦。”
“嗨,”那青年連忙喊道,“你是這村兒的嗎?你家是哪個?你叫啥名字?”
亞萍姐轉過身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又不認識你,憑什么告訴你?”
“我想知道。”那青年像是做錯事兒的孩子,支支吾吾地說道,“我就想知道……我想以后來找你玩……我就在隔壁村,很近的……”
“不告訴你!”亞萍姐面帶怒色,拉著我便走。
那青年自知無趣,便不再言語,但似乎他依舊不依不饒,最后干脆坐在路邊一個沙堆上注視著我們做游戲。
“天快黑了,咱們回家吧!”亞萍姐見那青年沒有要走的意思,便招呼著我們解散回家。
“嗨,等一下?!蹦乔嗄赀B忙喊道,“我剛才摔的其實很疼的,你看,我手都流血了,但都不和那小孩計較了,你就告訴我你的名字唄?!?/p>
“我不認識你!”亞萍姐冷冷地回了一句。
“那我就在這里等!”那青年又坐了下去,“我今天一定要知道你的名字!”
“咱們走?!眮喥冀阏泻糁覀冸x開,“別理他,一會他就走了?!?/p>
“我不走!”那青年說道,“我就在這等著你告訴我?!?/p>
大概一個小時后,我偷偷地從家里出來,卻見那青年仍舊坐在沙堆上翹首仰望,當我將要轉身離開時,我看見亞萍姐慢慢地向他走了過去,并和那青年交談了幾句。不一會,只見那青年興奮地手舞足蹈,接著便像瘋子一般跳上摩托車,加足馬力,向北邊開了過去。
但后面的劇情卻不像童話里的那些故事一樣,我記得那青年后來陸陸續(xù)續(xù)地來找過亞萍姐幾次,但有一次不幸被大伯發(fā)現(xiàn),大伯便狠狠地打了他一頓,還把亞萍姐鎖在家里關閉了好幾天。自那以后,我便基本沒有再見過那青年的蹤影,而最后一次見到他則是在亞萍姐出嫁的那一天。
那天,依依不舍地送別亞萍姐上車后,我便獨自一人去村外閑逛解悶,在一個麥秸堆旁躺下后,我隱隱約約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啜泣。我躡著腳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卻見那天的“大惡人”正獨自一人坐在地上,他的胳膊已被咬出一道深深的牙印,不時還冒出血來。
“亞萍,亞萍……”
他嘴里不停地喊著亞萍姐的名字,聲音也越來越大,不久之后,他那絕望的撕心裂肺的悲鳴聲便響徹在茫無邊際的田野里的每個角落,讓人聽了甚是心碎。
而亞萍姐又何嘗不是這樣呢!自從被告知大伯已經(jīng)答應了她的婚事,她便整天悶悶不樂以淚洗面。大伯總是不耐煩地嚷道:“你還不高興哩!人家那邊沒嫌咱是農(nóng)村的就很好了。人家家里有彩電,還有專門洗衣服的機子,還開著四個輪子的轎車,你說這條件,咱們村里誰能比得上?你還不高興哩,你說你還圖啥?”
這時候,大娘也總是輕輕地嘆口氣,安慰著亞萍姐說道:“你就寬寬心吧,嫁誰不是嫁呢。你爹都收人家彩禮了,那邊咱惹不起,你也得為咱家想想是不?你去了那邊也好,那邊家里過的好,你也能給自己買身新衣服,還能吃胖點?!?/p>
亞萍姐出嫁那天,迎親的陣勢的確讓我們這個彈丸之地的人們開了眼界,井然有序的十幾輛轎車圍著我們整個村轉了好幾圈,幾乎全村里的人都跑出來一睹為快,這也成為了當年我們村里飯后談資經(jīng)久不衰的話題。
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了這個將成為亞萍姐男人的男人,他個子不高,身材卻很胖,肚子已經(jīng)凸起,使得腰間的皮帶完全成了一道擺設,遠遠望去就像是地理課本上的地球儀。而讓我印象最為深刻的卻是他臉上幾處清晰可見的刀疤,幾個年幼的小孩看到他后,竟都被嚇得嗷嗷大哭了起來。
按照男方要求的簡化過的習俗,新郎向大伯大娘磕滿3個頭就要帶著亞萍姐回到城里去舉行婚禮。但那天,任憑大家怎么苦口婆心地勸導,亞萍姐就是固執(zhí)地將自己鎖在里屋不肯開門。見此狀況,那男人原本笑吟吟的臉上頓時布滿了一層陰云,他狠狠地看了媒人一眼,怒氣沖沖地問道:“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安排的?”
那媒人慌了起來,連忙說道:“別著急,新娘子嘛,肯定還見生,等我去問問這邊?!?/p>
一番交談后,大伯原本就尷尬的臉上漸漸地凝重起來,他大喝一聲,招呼幾個人,說道:“你們把門撞開,別誤了人家那邊的吉時?!?/p>
門被撞開后,只見亞萍姐正蹲在一個墻角,無助地哭著。大伯幾步走過去,一把將她拉起,大聲呵斥道:“你這死丫頭,是不是非要我好看?”
這時,媒人也插科打諢說道:“大喜慶天的,哭花了妝就不好看了,過兩天新郎官就會帶你回來省親?!?/p>
亞萍姐仍是倔強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見那男人的臉上甚是不悅,大伯一下子暴怒起來,他又招呼幾個人進來,說道:“摁著她的頭,先完成了儀式再說?!?/p>
就這樣,亞萍姐在哭喊聲中無助地被完成了迎親儀式。
“小梁,”大伯對著那男人說道,“招呼你們的人,把亞萍扛車上去吧?!?/p>
那男人先是一愣,接著便不由亞萍姐苦苦掙扎,一把摟住亞萍姐的腰間,一個用力便將她扛到了肩上,出了家門后,他便將亞萍姐硬生生地裝進了車里。
看到這不可思議的一幕,前來圍觀的男女老少無不吃驚地呆住了!
幾天后,我因為去了鄒城沒有見到婚后回門省親的亞萍姐,直到第二年的初二那天,我才在大街上看到了回家拜節(jié)的她,記得那天傍晚亞萍姐將要回去的時候,她依舊像出嫁那天一樣哭的像個淚人。
那男人站在一旁抽著煙,焦急地等待著,大伯不耐煩地叫嚷了起來,說道:“你看你們這些娘兒們,整天哭哭啼啼的,丟人現(xiàn)眼。趕緊走吧,天都黑了,小梁還等著呢?!?/p>
那一年,我如愿考上了城里的一所重點高中,之后便離家去了城里上學,再見到亞萍姐已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她已經(jīng)剪掉了那頭迷人的長發(fā),身材也略有些發(fā)福,那天她的男人并沒有一起過來,取而代之的是個走落還不利索的小男孩。那小男孩手里拿著好幾個玩具,時不時地還會喊上幾句,“媽媽,咱們快點回家吧,我不想在這里!”
我記得那天,亞萍姐的心情似乎很不錯,看見我后還問了我的學業(yè),得知我即將參加高考時,她握緊拳頭做出加油的姿勢,笑著說道:“祝你考個好成績,考上大學!”
但那天過后,街坊鄰居之間便開始流傳了一些閑言碎語,據(jù)說亞萍姐的男人因為參與流氓之間的火拼,被公安局抓了個現(xiàn)行,還被判了幾年徒刑。但自從那天起,我便再也沒有見到過亞萍姐。
高考結束后,我如愿考上了杭州的一所本科院校,成為了我們村里吳姓家族第一個大學生,這也是當年我們村里了不起的喜訊。街坊鄰居們紛紛跑來為我祝賀,爸爸媽媽樂開了懷,還特意設宴慶祝了一番。
期間大家都喝了不少酒,酒足飯飽之余,大家也便拉起來家常。其中一個大伯醉醺醺地引起了話題,說道:“現(xiàn)在這社會變的真快呀,都開始興自由戀愛了!咱們這當老的說話都不頂用了?!?/p>
“是呀?!绷硪粋€大伯附和道,“如果隔現(xiàn)在,亞萍就不會被糟蹋了。”
聽到亞萍姐的名字,我心里不由地想起了她那張美麗的臉龐,還有那天她被那男人硬生生搶走的一幕!
“你說咱大哥,非要攀個有錢的人家,這不最終還是害了亞萍嘛?!?/p>
“都想嫁個有錢人,這有錢人哪里有這么好攀的?”
“亞萍姐怎么著了?”我低低地問道。
“跟人家跑了!”一個大伯應道,“就是前幾天的事兒!”
“跑了?”我吃驚地問道。
原來,那天之后亞萍姐便消失了。后來,有人說她跟人私奔去了南方,也有人說她在新疆吐魯番看到過她,再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關于亞萍姐的話題便不再被人提起,仿佛這里從未出現(xiàn)過這個人一般!
現(xiàn)在,眼前的這個中年女人讓我一下子勾起了許多關于亞萍姐的記憶,正當我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和她打聲招呼時,只見水果攤里突然站起來一個中年男子,咦,那不正是那個“大惡人”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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