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音睹）子小鋪”原坐落在沈陽市小南街上，是一家小副食店。

這還是六十年代中期的事情。當時我家在沈陽小南天主教堂東院住，距小南轉(zhuǎn)盤僅兩百多米遠。而我要說的這“大肚子小鋪”就在我家住的院兒和小南轉(zhuǎn)盤之間的小南街路西臨街處。

小店鋪面不大，30幾平方米光景，里面雖有點雜亂擁擠，但經(jīng)營的煙酒糖茶醬醋鹽及咸菜、面包、應季水果等這些生活中的必需品卻是應有盡有。據(jù)說這小店解放前就在這旮瘩，已經(jīng)開了幾十年了。

負責經(jīng)營小店的是個年齡不到五十歲的叔叔，方臉大耳，中等身材，言談話語，舉手投足，處處都釋放著買賣味道；特別是腰上面那大大圓圓的肚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衣裳里面扣了一口小鐵鍋。那個年月，生活困難，人們肚子里沒有油水，自然也就沒有什么“肚子”，也很難看到幾個胖子，像這位叔叔的個頭若按正常人體重，應該就在110——130斤左右，可聽知情人說，他的體重有240多斤呢，不用問，這顯然是患了什么難以治愈的慢性病導致的。調(diào)皮的孩子背地里都稱他“大肚子叔叔”。

因為人們熟悉這小鋪，因為這小鋪有個大肚子叔叔，久而久之，小南這一帶的人們便沒有人再記得住那小鋪的名號了，開口閉口“大肚子小鋪”的叫著。媽媽也會經(jīng)常支使我們：“去，上大肚子小鋪打瓶醬油”，“去，上大肚子小鋪買兩塊兒臭豆腐”。這小鋪真的就是以大肚子叔叔而聞名于這一帶的，大肚子叔叔自然也就成了小鋪與眾不同的耀眼招牌了。

那年月，除了如中街、太原街那幾處百年商貿(mào)區(qū)，一般街道上商店并不多。記得從中街往南數(shù)，小南街有個小南商店，大南街有個大南百貨，大東有個大東菜行，大西有個大西菜行，屈指可數(shù)，都是地標性的國營副食商店。而類似“大肚子小鋪”這樣的小店也不是隨處就有、隨便就可以開的；正因為如此，小店不僅大大方便了周邊的居民百姓，也自是適者生存，經(jīng)營得頗有些起色。(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將近五十年過去，我之所以還能記得起那個看著不起眼的“大肚子小鋪”，并不是因為這店經(jīng)營得怎么好，而是因為那里的大肚子叔叔；因為那里的大肚子叔叔，也不是因為他那與眾不同的肚子，而是因為我和哥哥曾與大肚子叔叔有過一次令人難忘的一買一賣的交往。

記得是那年夏季的一天，媽媽給了我和二哥每人3分錢，讓我倆在外面玩熱了去街上買根冰棍兒吃。我和哥于是各自拿著屬于自己的3分錢，溜達著、不由自主地走進了“大肚子小鋪”。哥倆在屋里轉(zhuǎn)磨了半天，也沒有確定下要買什么?？梢韵胂?，兩人加起來總共6分錢，喜歡吃的東西錢不夠，可以買的東西又覺得不可心，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又走出了小鋪，終是立在了小鋪門外的西瓜攤床前。

賣西瓜的正是大肚子叔叔。那年月買西瓜很少有整個買的，多是切一塊兒守在西瓜攤兒前吃。想是我和哥哥渴望吃西瓜的神態(tài)和拿不定主意的那點心思一眼就讓大肚子叔叔揣摩個爛透，便對著我和哥大聲推銷到：“來塊西瓜，保沙保甜，不沙不甜不要錢！”我和哥本來就在那里猶豫不定的，讓他這么一聊扯，一引誘，可就真的動心了。哥說：“我倆就6分錢。”“沒關(guān)系?！贝蠖亲邮迨遄炖镎f著， 已麻利的從那小半塊西瓜上切下了一丫， 稱也沒用稱一下：“5分錢?！蔽铱粗切K兒西瓜，試想著和哥哥爭搶著誰也吃不了幾口反倒是甜嘴麻舌的情形，便和哥說：“5分錢才一塊兒，咱還是去買冰棍兒吧，媽不是說讓咱倆買冰棍兒么。”哥看著那一小塊兒西瓜，想必是也和我有同樣的感覺，不想一人兩口西瓜就把這5分錢糟蹋了。好在我和哥每人那3分錢一直沒有撒手，于是也沒去理會那大肚子叔叔的感受和表情變化，轉(zhuǎn)身離開了西瓜攤床，直奔馬路對面那賣冰棍的老太太而去。順便說一句，那個年代人們生活上相對困難，但社會秩序還是比較安定的；要擱現(xiàn)在，別說那賣西瓜的會追過來不依不饒，就是家長在這，面對手持西瓜刀的大漢，也不愿或是不敢去招惹是非，更甭提兩個孩子了。

“小孩！小孩！回來，5分錢賣給你們兩塊兒?！北緛硪呀?jīng)把錢遞給了賣冰棍老太太手里、等著老太太拿冰棍的哥倆，聽到喊聲急回過頭來，看到了那大肚子叔叔親切、和善的面孔。他一面擺著手，一面半說半喊道：“回來，5分錢，賣給你們兩塊兒?！碑吘故呛⒆?，不知哥是啥感受，我是滿心的歡喜，也不顧賣冰棍兒那老太太高不高興，向她要回了那6分錢，和哥三步并作兩步穿過馬路重又回到了西瓜攤前。這時的大肚子叔叔一面伸出要錢的手，一面笑容可掬地反復說著：“5分錢兩塊兒，5分錢兩塊兒”。待接過我遞過去的5分錢，欻拉一聲扔在身邊的錢匣子中，隨即左手拿過還是剛才給我們切下的那一小丫西瓜，右手拿著彎彎的月牙西瓜刀，只見手起刀落，砰的一聲，將那小塊西瓜一劈兩塊兒，略大一點的推給了我，略小一點的推給了哥哥，仍然笑著說：“5分錢兩塊兒，一人一塊兒，大的給弟弟，小的給哥哥?！?/p>

這事情來得太突然了，那大肚子叔叔的表情變化和他切西瓜那嫻熟的技術(shù)簡直就像演員演戲一樣，驚得我和哥哥目瞪口呆，一時沒了主見，也忘記了去拿自己的那份西瓜。而瞬間又是恍然大悟，明白了一切，這是讓大肚子叔叔給騙了，而且這吃的還是一個啞巴虧，有苦說不出，有理不能講。待我和哥極其的不情愿又不得不忍著滿肚子委屈拿著那兩小塊兒西瓜匆匆離開“大肚子小鋪”時，那大肚子叔叔臉上露出了一絲勝者才有的微笑。

這些年來，小時的事情在頭腦中留存的已經(jīng)不多了，但這件事情可以說是在我幼小心靈中打下了很深的烙印。79年從赤峰回到沈陽后，我第一件事是去曾經(jīng)念書的小學看看我的班主任老師；第二件事情就是專門去了一趟大肚子小鋪，遺憾的是，小鋪依然，可那大肚子叔叔卻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后來的日子里，我有時會想起這件事，而隨著閱歷的增加，我的感受也在不斷發(fā)生著變化。從最初感覺他很可惡，怎么會欺騙兩個孩子呢？到后來的理解，為商之道，他是在用商人的智慧維護商家的尊嚴；最終是從心里敬重他，做買賣就是要把好一點一滴的關(guān)口，一分一厘的積攢，一爿小店能從解放前開到解放后，持續(xù)那么多年，不僅需要艱苦創(chuàng)業(yè)，更離不開敬業(yè)精神。

（康爾平于2014年11月21日寫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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