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地窩棚

記得生產(chǎn)隊的時候,爺爺是個老瓜匠。每逢農(nóng)歷三月底四月初,爺爺就開始揣著瓜鏟進瓜地盤西瓜秧了。盤西瓜秧是個技術(shù)活,整個幾畝的瓜園,就我爺爺一人干。爺爺前面盤好,后面挑水澆的,倒是兩個強壯的勞力。我打小光肚時就經(jīng)常跟著爺爺,覺得這盤西瓜秧看著有些復(fù)雜,其實是很有條理的。它一般是先用瓜鏟除去瓜秧周圍的雜草,理順瓜藤,掐掉曠頭,再剜剜平平瓜秧下的生地,然后用瓜鏟挖塊濕土,雙手握成油錘大小的疙瘩,在距離根部一尺多的地方壓住瓜秧,瓜秧長的,還要壓上兩道到三道。
盤西瓜秧大約需要十天半月時間。等瓜秧盤得差不多了,那些亂長的酥瓜地瓜甜瓜秧已經(jīng)扯滿一地,嫩嫩的竄得老高的瓜頭到處都是。早一些的酥瓜甜瓜滿地滾,大的如拳頭,小的如鈴鐺。翠綠的葉片間點綴著些黃花紫花,蝴蝶穿梭翻飛,微風(fēng)吹過,讓人很難分辨出哪里是蝴蝶那里是花來。
這時候,豆角莢也吐出了細長細長的須兒,剛壓過不幾天的西瓜秧得了水肥,昂起頭來一個勁的長,很快行列連在一起。有些一夜之間,突出來一個渾身長滿白毛的瓜兒,頂端的花兒嬌羞地滿頭珍珠,在朝陽的映照下,一閃一閃的,發(fā)出明亮的光。這個時候,瓜園就要封園了,瓜地上搭起了窩棚,為了避嫌,除了支書隊長會計等有些資格的,很少有人接近,而爺爺也更忙了。
爺爺種瓜兼看守瓜園,夜晚獨自一人守住窩棚。有時候真是太寂寞了,有時候是我鬧得很,爺爺偶爾也帶我去過一兩次,晚上就住在窩棚里。窩棚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了,整個窩棚很簡陋,大體上可以分前后兩部分。后半部叫窩鋪,前半部叫涼棚。窩鋪是用六根木棍兩兩呈“人字形”支撐起來,根基埋在土里。靠門前的兩根稍長,撐起來稍高,往后面稍低,最后也就是臥鋪的尾部,大人站著就必須彎下腰來。三個“人字形”的骨架靠一根通直的長木棍連接固定,再用幾根細木條在這三個“人字形”的兩腰三等分處橫連,形成與頂端的通木平行的框架??蚣芡庠倏樕喜萆蛔?,整個臥鋪就成了。
那時的草苫子,大多是用麥梃子織成的。麥梃子是小麥桿。麥子收割后,暫時捆起來,待響晴天曬過,再一把一把的在石板或硬東西上摔,將麥籽麥糠麥葉全都摔掉,剩下的就是潔白的麥稈。我們當(dāng)?shù)赝ǔ=兄滆枳?。麥梃子?dāng)年用處可大了,濕上水可以用它繕房頂,也可以用它擰成繩。用麻經(jīng)子織成草苫子草墊子用處更多,這搭窩鋪只是其中的一項。這里需要說明的是,搭窩鋪草苫子一定得按一定的比例掩著,不然會漏雨。為了防止大風(fēng)掀了草苫子,爺爺還常常在臥鋪外拉上幾道經(jīng)子,下面綴上沉沉的老式磚頭。
窩鋪里面空隙很小,除了通常放一張兜狀的軟床外,只能供一人彎腰走到里頭。床頭距門口也就一兩尺,常常放著一部噴霧器。在窩鋪的前面,四角栽著一人多高的四根柱子,柱子頂端用橫木棍將柱子兩兩固定在了一起,上面橫豎很隨意的蓬上幾根棍,胡亂的扔上一些剛鈍的帶葉的樹枝,搭成一個方方正正的涼棚。緊靠涼棚柱子,爺爺往往種上幾棵葫蘆或荀瓜,隨著瓜園的繁盛,這些葫蘆或荀瓜便悄悄的爬上涼棚,直到長大,猛的一下垂下來,像一只只小白猴在打秋千,非常有玩。(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慢慢的,瓜園越來越繁榮了。地里的西瓜滾圓了,酥瓜地瓜甜瓜已經(jīng)大下了,我也只能和小朋友一樣遠遠地望著瓜園。這時候的瓜地里似乎多了些草人,每個草人伸直的手臂上,還多多少少地掛些紅紙條,那是用來嚇鳥的。鳥初開始害怕,不幾天這些做樣子的草人子,如同虛設(shè),自由的鳥兒還是專揀一些大的熟得吃。說來也怪,干啥的不吃啥,種瓜的吃不吃瓜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沒有見過爺爺吃瓜。
可是,每當(dāng)小伙伴割滿草藍在瓜園邊的樹下休息時,爺爺總是用竹笠子端一些鳥叨的又脆又甜的“白糖包”(瓜名)和又面又沙的“黑布袋”(瓜名)向我們走來,小朋友高興地跑上前去,擠擠扛扛,又爭又搶。爺爺總是笑笑說:“不爭不爭,都有都有?!睜敔斦f話向來算數(shù),一般正好,因為他事先已經(jīng)悄悄的數(shù)好了人數(shù)和瓜數(shù)。如果真的不夠,他一定會二回頭再去尋找,摘了再送回來。爺爺一向喜歡小孩,不管是自家的還是別家的。
但爺爺種瓜有個怪脾氣。不到開園,誰也不能在瓜地里趟來趟去,否則,他會不客氣;卸瓜的時候,他總是赤著腳,一個人從瓜秧上把瓜摘下,放在一邊,其他人才能往外運;無論誰到園里想吃瓜,都由他親自去摘,他能保證摘得又熟又好吃,如果是你自己去摘,你也摸不到地方,很難找到合適的。因此,無論誰進瓜園,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
瓜園雖然說是封閉的,但也不是絕對的,也有特殊的時候。記得瓜下來那陣子,正趕大熱天,地上蒸發(fā)的很快,對流雨很多。有時人們正在田間鋤地,看是晴空萬里,忽然,一個霹靂,天邊黑云翻墨,狼奔豕突,一陣亂風(fēng),還未等人們跑出多遠,豆大的雨點嘭嘭地落下,爺爺不顧自己,高聲大喊:“這里來,這里來!”人們一窩蜂似的跑進瓜園,鉆進窩鋪。這時瓢潑大雨傾天而降,大風(fēng)呼呼地咆哮,爺爺?shù)亩敷掖档搅斯咸锢?,整個窩棚都在戰(zhàn)栗之中,可人們卻開懷大笑,爽朗的笑聲和著風(fēng)聲雨聲雷聲,在茫茫的雨霧中飄蕩。
不大一會兒,雷霆息怒,云開雨散。正當(dāng)人們走出窩棚伸著懶腰的時候,只聽爺爺說:“稍等,幫幫忙!”說著很快走進瓜地,不大工夫,摘了幾個裂紋的又大又甜的西瓜,大伙急忙走上前去接過,也不用刀,掰著吃著,個個高興得簡直要蹦起來。爺爺悄悄地站在一旁,看大伙那高興勁兒,自己也會心的笑了。大家吃過,一個個腆著肚子,抹著嘴,邊走邊說,當(dāng)然也不會忘記夸贊和感謝,高高興興地離開了瓜園。每當(dāng)這個時候,爺爺才開始整理屬于自己的窩棚。
記得小時候,一年中,爺爺大半年都是在瓜園忙活,夜晚就住在窩棚里。晴天住在棚下,星月交輝,瓜園靜悄悄的,這一片世界仿佛都屬于爺爺;雨天住在窩鋪里,雨打窩棚,發(fā)出淅淅瀝瀝或嘭嘭咚咚的聲音,像音樂演奏,伴著爺爺?shù)挠?a target="_blank">夢。
等到要罷瓜園了,我去接爺爺,爺爺一手挑著兩串老豆角,一手拿個大紙包。我接過紙包,里面全是黑黑的飽滿的西瓜子。爺爺告訴我;“這是種子,明年用的!”明年復(fù)明年,不知過了多少個明年,我長大了,那片瓜園卻不再種瓜了,爺爺在一個月朗星稀的夜晚走了,那個窩鋪連同前面的涼棚再也沒有了。
我懷念青青的瓜地窄窄的窩棚,我懷念童年那充滿歡笑的美好時光,我更懷念一年四季忙忙碌碌種瓜而不吃瓜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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