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已過，風(fēng)，還是那樣冰浸透骨；山，還是一片冷色。一年一度清明雨，還是那樣清清冷冷、還是那樣絲絲縷縷；還是那樣凄凄涼涼、還是那樣淅淅瀝瀝。

沒有雷鳴電閃，沒有風(fēng)狂雨驟。就這樣，不緊不慢、不慍不火；下著、飄著、蕩著。打濕了裝滿香燭的小提籮，淋濕了咕咕叫的杜鵑聲。腳下的路，軟軟的；臉上的雨，柔柔的?；ㄈ忌缴P明溪；松柏靜穆，霧殘?jiān)瞥?。山野中會動的，是一把把花花綠綠的雨傘，是一頂頂尖尖的斗笠，是一群群踽踽而行的人影，是一縷縷從墳頭上浮起的青煙 。有道是：“風(fēng)雨梨花寒食過，幾家墳上子孫來？”古人是“清明暮春里，悵望北山陲。”我是“車過勝境關(guān)，悵望玉溪城?！钡崆咚伲岔?、關(guān)嶺、永寧、普安、晴隆、盤縣、曲靖、昆明一閃而過。只須五六個小時，客車便從黑土駛?cè)爰t土，從磅礴烏蒙駛?cè)胙颇稀r隔兩年，我又來到玉溪靈鷲寺后山。孤身一人，沒有香燭，沒有糕餅，只有一束馬蹄蓮和一捧在路邊買的紅櫻桃。沿著水月庵左側(cè)小道，穿過一片黑松林，撥開蓬蒿亂草，一座葫蘆形的尼姑塔便進(jìn)入眼簾。白綿石雕砌的尼姑塔苔痕斑斑，已不似當(dāng)年潔白如玉，變得莊重老成。塔基下有八九個羅漢松果球，枯黑干癟的、棕褐色的、谷黃色的，甚至還有青綠色的，不分輩分緊緊挨在一起，像一窩抱團(tuán)取暖的小刺猬。石塔頂端有白色鳥糞，說不清有多少鳥兒站在塔尖上唱過憂郁的歌，有多少多情種與塔中人兒竊竊私語......

故鄉(xiāng)的清明，是踏青賞春節(jié)令，多多少少還有一點(diǎn)歡樂氣分。至今還記得當(dāng)年回鄉(xiāng)祭祖，墳上縱酒吟詩，曾胡縐一首七言歪詩：

野山一夜染新綠，游子歸鄉(xiāng)祭荒冢；

人醉不識來時路，隔籬高聲問村姑。

而今啊，“滿衣血淚與塵埃，亂后祭墳亦可哀?！被厥淄?，悲從中來：“無話無酒過清明，心如死灰雨紛紛。五十六年此重過，野寺荒山尋故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來了，小元，我來看你。車過勝境關(guān)那一刻，心已飛到靈鷲寺、飛到水月庵。一位弱女子，為何削發(fā)為尼？為何割指寫經(jīng)？血盡經(jīng)成人亡，何等殘酷！何等凄慘！何等駭人聽聞！人生竟有邁不過的溝坎，世事竟有越不過的難關(guān)，以至于對生命如此絕決，以至于對人生毫無眷戀。世人都說天堂好，亦說一節(jié)人生萬節(jié)難。孰是孰非，古今從無定論?！叭章湟昂呲Ｉ?，夜歸兒女笑燈前。”人世有溫暖，荒冢多凄涼。為何以青山而伴？為何與星月相擁而眠？人世凄慘，莫不過對人生絕望。人生有真愛，豈在白頭偕老？有道是：“人生有酒須當(dāng)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此話雖有些頹廢撩倒，亦有幾分說透龍門。

站在塔前，迷離恍惚，氣氛朦朧。忽而是小元出家前的芳姿倩影，忽而是削發(fā)后的凄香婉玉。忽此忽彼，亦幻亦虛。跳動著，變化著......美麗的青春，人生的短暫，訣別的痛苦，讓人如夢似幻，縹緲虛無......

天，已晚了；

雨，已停了；

淚，已干了；

我，也該走了；

小元，明春我還會來。目送我，走出黑松林，走過那座山崗......

2013年4月4日

（相關(guān)博文：靈鷲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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