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情

李景寧

終南山下，秋風冷颼颼的襲來。灃河村，自古以來人杰地靈，文化人出了很多。程文柏老師從省城文化部門退休回村十年了，和老伴恩愛一輩子，在村里有口皆碑。凡父老鄉(xiāng)親的紅白事情，不請自到，落得好聲名。不過，最近程老師遇到了人生所謂的坎啊。老伴得了癌癥，他晝夜不寧。

一天，程文柏老師從醫(yī)院回來，妻子史鳳凰說：“他爸，別亂花錢了，我的病你知道，我知道，那是沒法救了。幾個月后，這世界就沒有我了。你還胡跑的啥呢？”程老師淚水汪汪，握著妻子的手說：“他娘，我們夫妻50年，你就這么地走了，我心里難受啊?！薄坝猩峨y受的？你桃李滿天下，你的成功就是我的幸福，我知足了”妻子笑著說：“人活多是個夠，你這輩子認識的文化人很多，我死前很想看看他們給我寫的挽聯(lián)、詩詞、文章，包括你給我寫的祭文。”程老師聽罷，嚎啕大哭。妻子說：“苦什么？苦什么？我活著能看到這些就滿足了。還不打電話給大家說說，叫趕快寫啊。我沒斷氣前，還想看看，死了你在靈前、墓前念念我也會聽到的?！?/p>

于是，程老師取來電話本子，坐在炕上，拿起電話，翻著本子，一個一個的打?！袄详?，你好，我是程文柏，有一件事想求求你，你嫂子再有一個多月就出遠門，她臨行前，想請你給她寫個對聯(lián)，或者詩詞，或者寫句話，請抽時間完成這個任務?！背汤蠋熯叴螂娫?，邊對老伴說：“怎么樣，他們都一一答應，你可千萬別見怪?。俊崩习檎f：“沒有多少時間了，我想得很開，我們也勸過別人，都是哄人呢，與其這樣，還不如快快樂樂的遠行，這有啥難過的，人人遲早要經過這件事情?！?/p>

一周后，挽聯(lián)，詩詞都從省城和郊縣寄來了。程老師仍舊坐在炕上，用剪刀剪開信件，說：“鳳凰，這是戶縣海龍兄弟寫來的挽聯(lián)，還有一首詩歌?！薄八郑炷钅?，看我小兄弟怎么寫的?”程老師滴著眼淚在念。老伴聽后說：“好，寫的好，把我一生跟你的酸甜苦辣都說了，把我?guī)椭闵洗髮W，幫你如何度過文化大革命，幫你如何過日子，幫你照顧老人直到養(yǎng)老送終，件件事情不虛，好的很啊?！逼拮拥臐M足感溢于言表。程老師看著漸漸瘦下來的老伴，心里非常難過，淚水不時灑落到信紙上。老伴說：“文柏，我都不怕死，你還害怕？我從小聽我婆說，閻王爺那邊，也是一個大世界，什么都有。人間，天堂，到處都一樣。快念，快念，還有誰的？”(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程老師說：“這是咸陽的作家倪洪濤給寫的祭文，好幾頁呢?！崩习槁犃T，說：“他爸，這洪濤幾年沒見了，他愛人的工作調動了嗎？乳腺癌好了嗎？不行，就做個手術?！背汤蠋熣f：“鳳凰，洪濤的妻子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已經再婚了?！薄斑@碎娃娃，這個大事也不告訴我們，哎，人大命啊。這祭文很有文采，進步真快，他說我們很幸福，不過今天要離開這個世界，說老天不公，我看不對。我的壽生應該如此，老天爺都注定好了。”

“這是渭南市的作家唐飛揚寫的挽聯(lián)，還有一首詩歌?！背汤蠋熢诳簧辖蚪蛴形兜哪钪习楦吒吲d興的聽著。“這飛揚娃，我們在省城住的日子，經常來館里借閱書籍，找你改稿，到了吃飯時候經常留下吃飯。時間過得真快。那年月，你經常用自行車送他去車站，買票回渭南。他也爭氣，有出息，聽說，現(xiàn)在當了那里的文化局長?！背汤蠋熣f：“是啊。他給你寫的東西怎么樣？”“好好好，不愧是你的得意門生?！?/p>

整整一個多月，夫妻陶醉、沉沁在朗誦祭文和挽聯(lián)的喜悅之中。不過，到了深夜寂靜時分，他聽到妻子痛苦得扯著被子，在一句一句呻吟時，才忽然感到死亡前的恐懼感令人害怕。忽然又想到從前見面、結婚、養(yǎng)兒育女的件件往事時，程老師的淚水就汩汩而下。

終于這一天來臨了。出殯那天，挽幛掛滿喪棚，提前印制好挽聯(lián)紀念文集在追悼會前一一散發(fā)。程老師拿起話筒說：“各位老師，我老伴在生前已經聽了大家寫給她的挽聯(lián)、詩詞，祭文，她臨終前說過，請我在今天的追悼會上一定告訴大家，她很高興，很開心，一定會在九泉之下，感到快樂?！?/p>

程老師的話語還沒有說完，大家已經和他一樣，淚雨紛紛。此后，每年老伴的忌日，無論風雨天晴天，程老師都會來到老伴墳塋，點燃香蠟，化著紙錢，喝著酒，把紀念文集中的挽聯(lián)念叨念叨。

“這是王九魁給你寫的祭文，這是段先圣給你的挽聯(lián)，這是沈達人給你的詩歌，這是香港作家金德宇的詩歌?！背汤蠋熌陱鸵荒甑倪@樣，子女說：“爸，媽媽都去世多年了，你這是和自己過不去啊?！薄吧?，我和你媽的感情你們知道嗎？我答應的事情，我能食言嗎？”孩子一陣沉默，心里酸酸的。

每到深秋，程老師都會來到老伴墳塋，重復著點燃香蠟、紙錢，朗誦紀念文集的事情。

今年，人們忽然見到程老師坐在墳塋拉起了二胡，那哀婉、滄桑的《二泉映月》的曲子，聽得人們心傷，失神。伴隨著終南山下灃河岸邊的樹木片片落葉，鄉(xiāng)親們感受到了夫妻真情的力量。

村民說：是不是程老師得了精神病？村民說：不，不，他在村里負責的老年協(xié)會昨天還獲獎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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