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年華

我還很小的時候，跟著父親串鄉(xiāng)，村口一個小女孩，河灘柳樹下嗑豌豆，我饞了，捏小泥人送她，她往我口里塞豌豆。那時正換牙，豌豆在鍋里蹦著，灶膛火正旺，涼水一澆，堅硬的鋼珠一般。用力一咬，牙齦生疼得流淚，又沒記性，一邊流淚一邊嗑，愈有咬勁愈有味道?？谋M豌豆，拍幾下手，玩過家家，她說我是女孩，要扮新娘。那我呢？

新娘新郎要帶花。那時節(jié)河灘上野花燦爛，紅黃綠藍紫五彩繽紛。未曾采一朵，驚動狂舞的野蜂，蜇的小女孩嗷嗷直叫。呼啦啦野蜂飛走了，花花綠綠的蝴蝶不肯離去，撲閃著翅膀在陽光照射下忽來忽去，挺逗人。女孩改了主意要蝴蝶。蝴蝶機靈，誘我花叢里轉(zhuǎn)圈，玫瑰刺了手，又在水邊盤旋。我一撲，腳一滑，滾落水里，成了落湯雞。父親拿鞭子抽我，女孩在一旁抹淚，恨不得替我疼，我只得忍痛堅強。臨別時，女孩依依的，而我，寧愿再吃一頓鞭子也愿和她在起。

上學后，班主任農(nóng)夫手腳農(nóng)夫樣，因此被派駐在王大垸侍弄那些教育田。替他的女老師，初中畢業(yè)，長不過我三、四歲，因此我小覷她。固然她一身草綠軍裝，白皙的臉和清瘦的身段卻沒有一絲威嚴。讀《小英雄雨來》的課文：晉察冀邊去的北部有一條還鄉(xiāng)河······聲音固然好聽，有一個錯字 ，我笑她知識輕淺，她臉上泛了桃花紅：哪里錯了呢？還鄉(xiāng)河念環(huán)鄉(xiāng)河，錯呢。女老師漸漸收了桃花紅：你沒錯，我也沒錯，還字是多音字，這里是要讀環(huán)的，后面還有注音呢。當她用普通話讀完了課文，我心存的疑問和對她的小覷，被她淵博擊碎。

那以后我開始欽佩、喜歡她了。但凡我犯錯，她臉泛桃花紅，好像自己做了錯事，也不責怪，只是疑惑：為何呢？我那時心里準備吃鞭子，她這樣一問便編了理由搪塞，她聽了便點頭：哦，這樣的。有過幾次這樣的經(jīng)歷后，自以為一等一的聰明的我，與其花腦筋為錯找借口，不如循規(guī)蹈矩做個好學生。況謊話多了，心里很自責。繼而，對犯下的錯竟有些悔。

看過《閃閃的紅星》的電影，我摩拳擦掌。拆了書本折槍，偷了她的紅墨水帽檐上畫紅星。學校要處分，她隱瞞說沒有的事。找了舊報紙給我折槍，然后將變成槍的書頁疊周正，訂書機訂了，鮮紅的綢布剪了許多的紅五星分發(fā)給我和同學們。待我感激時，她卻不能代課了，應了號召下放農(nóng)村，農(nóng)夫手腳的老師回來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前排的空座，忽地來了一穿花格衫的女同學，班上已有班花，她便是林妹妹。林妹妹喜笑，每每一笑，腮邊綻開兩朵小菊花，因此菊花開在每個人心里了。每個人心里有了菊花后，沾沾自喜，自信蔓延。唯獨我，由于膽怯、害羞，一直很忐忑。好在我和林妹妹放學同路，可以遠遠走在她后面。林妹妹從不回頭，有一次她駐足，拿她的秀筆在墻上刻。我停下一看，我的名字。那晚我未合眼，以后見了她心跳。再次尾隨她，她驀地回首，腮邊兩朵小菊花，專門送我的。

臨畢業(yè)時，走過那面刻著我名字的墻，聽見里面放浪的笑聲，分明有著林妹妹的，腮邊的菊花依然否？我不知？但心很沉。

四十年了，這些事有些時候我忘的很徹底，有些時候我記憶猶新。從不說出來，讓它在我心里迷亂。迷亂時，我曾獨往舊河灘，紅黃綠紫花兒依然，野蜂、蝴蝶依然，只是模糊了小女孩的容樣。而桃花紅的女老師，清晰可見卻漸行漸遠。如果繼續(xù)著育人的職業(yè)，應該有好多如我的人記得她。小菊花是見過的，她把笑帶到天涯海角，不小心菊花也丟在那兒，腮邊只剩兩條深深的溝壑······

我婚后，妻雖小戶人家，家人寵著，飯也做不熟，我體力活重，正好消化慢。后來改進了，又做的稀，正巧滋補我胃病。如今她家務嫻熟了，烹藝沒得說，樂的我享不盡。一口鍋里吃飯，一方檐下生活，一同養(yǎng)孩子，人家說我們夫妻相。殊不知幾經(jīng)磕碰，幾許眼淚，才磨合的恰到好處。好妻子是好老師，我懶散，不剃須不洗澡，妻子有規(guī)定。我悲戚，看不到光明，有妻子打氣。我出錯，不能自拔，有妻子細細的鞭子不斷輕輕抽打。那些曾經(jīng)令我神魂顛倒的女人都很美麗，我無悔錯過。誠如哲人說，凡存在的，都是必然的。

別贊美美麗，美麗很脆弱。樸素是堅強的美，真正的生活是平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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