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緬懷老祖母

天 樂

在逝世的祖輩中，和我一起生活過的人，也只有我的老祖母了。她活到八十九歲，己經(jīng)去世五十幾年，卻依然活在我的心中，經(jīng)常在夢鄉(xiāng)中見到她老人家，在清明家祭祖先時，她的音容笑貌又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

依稀可見白發(fā)蒼蒼的老祖母，她那中等身材，穿著淺藍(lán)色大襟上衣，腰系古青色的圍裙，彎著稍微前傾的腰背，邁著纏裹的小腳, 手拄曲棍拐杖，蹣跚地從我的記憶中走來。她那方正富態(tài)的臉龐，帶著慈祥的微笑，明亮的眼神里透出心靈一如當(dāng)年般溫厚、和善和慈愛，垂肩的耳端佩戴著金色耳環(huán)，腦后的發(fā)髻也梳理得整整齊齊的，有一種不同于鄉(xiāng)村老人的氣質(zhì)。一切如夢似幻，清晰而又朦朧，近在咫尺，卻陰陽兩隔。我仰望蒼穹心中充滿惆悵，不知遠(yuǎn)在天國的祖母還好嗎？憂傷的情緒使我想起兒時的往事……

我是祖母最小的孫子，當(dāng)我哭著來到這個社會動亂、戰(zhàn)火紛飛、民不聊生的世界時，祖母己經(jīng)是七十幾歲的老人了。我父母也近不惑之年，上有老下有小，膝下己經(jīng)有了我哥哥和兩個姐姐，我來到這個亂世寒門，多個孩多張嘴，又給父母添上一份憂愁。可是，祖母卻把我抱在懷中，端祥著嘴唇上那顆泡狀紅色胎記，樂呵呵地對大家說，不用愁??！這孩子有顆朱砂痣，是福痣，命中注定吉祥平安。盡管老祖母的說法帶有封建迷信色彩，卻充滿著對我人生的美好祝福，也寄予了她內(nèi)心的厚望。

老祖母很喜歡我。在戰(zhàn)火硝煙中，我父母親帶著大哥、大姐下地干活，披星戴月中種植莊稼，維持全家生計，老祖母就成了我的“保育員”了。她在我的搖籃旁哼著催眠曲，抱在懷里喂我吃鈑，拉著我的手教我走路……，祖母總是形影不離的呵護著我健康成長，身體比人家孩子結(jié)實，也很少生病。偶有頭痛發(fā)熱之類的小毛病，那可忙壞了她老人家，要找瞎子算命，燒冥紙，還喊魂：“某某老人家，不要嚇唬我家伢兒，我燒點錢給你用。伢兒啊，不要怕，快跟我家去吧?！被蛘?，給我吃個偏方，不經(jīng)意間，果真好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祖母的慈愛、辛勞和付出，雖然給我?guī)?a target="_blank">童年的歡樂，但絲毫沒有減輕她飽受戰(zhàn)亂的內(nèi)心痛苦，禍殃接二連三地發(fā)生：日本鬼子的汽艇經(jīng)常游弋于富安灣港口一帶，燒殺搶掠，四姑母家被偽軍無緣無故的燒掉了大瓦房；二伯父家被富安稅警下鄉(xiāng)掃蕩，搶去夏熟糧；反動軍隊明火執(zhí)仗地?fù)尳倮习傩肇斘?，甚至連祖母的下蛋雞也不放過，正直的祖母與他理論，那兵痞拿起手榴彈，像兇神惡煞一般，就要敲打她的頭部，好在家里人急忙求饒，才免于一劫；接著，突如其來的禍殃又落到我哥哥—一個十來歲的的孩子身上，他在田里勞動時，被下鄉(xiāng)掃蕩的反動派開槍擊中腿部，花費好多錢糧才治好他的傷口；我父親被反動派抓去拉夫，于中途伺機逃跑，追擊的子彈從耳邊呼嘯而過，差點兒送了性命；后來，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帶著全家逃往上?！?，憤恨、憂傷、牽掛、困厄不斷困擾著多災(zāi)多難的祖母，她只好吃齋敬佛，祁禱大慈大悲的菩薩保佑免禍降福，默默地忍受著、期待著世道的改變。

終于，盼到家鄉(xiāng)解放了。那時，我己經(jīng)四、五歲了，又跟隨父母親回到祖母身旁，祖母看到我們?nèi)覐慕钡?a target="_blank">江南走了一大圈，個個都平安的回來了，高興得簡直年輕了好幾歲，就像一輪垂暮的夕陽，她把她的慈愛都傾注到我們身上，讓我們感到溫暖和快樂......

在那個激情澎湃的年代里，祖母搬進我家新建的房屋，穿上沒有補釘?shù)囊路^上幸福的晚年生活，享受四世同堂的天倫之樂，她是最受人尊敬的老祖宗。伯父、姑母和親友們也都孝敬她老人家，家里有好飯好菜都請她去吃，也不要她勞動，但她總是閑不住，還是一個做輕巧活計的能手。至今在我的記憶中還留下許多片段：祖母坐在院子里漂麻，擰線，扎鞋底，大家都稱贊她扎的針腳又細(xì)又勻；她經(jīng)常幫助大家搓繩索，用于制作的用具都非常牢固；她給我們打蒲鞋，穿在腳上既舒適又好看；還幫助帶孩子，照看她的重孫，非常盡心，對我這個被她帶大的小孫子還不放心：夏天，我在門前河里游泳，她要看著我，不讓時間長，防止受涼抽筋或者肚子痛；冬天，她也不讓我在河邊冰凍上玩耍，生怕我掉到水里淹死；春天是鳥兒筑巢育雛的時節(jié)，她告誡我們不要掏鳥窩，要保護鳥兒，不能喪良心；秋天，庭院中各種樹木果實成熟了，她也生怕我爬樹摔下來跌傷，只能用竹桿摘果子下來解饞……，她時刻是我的“保護神”，也時刻把我放在她的心上，親朋送給她的糖果，她都要留一點好吃的，瞞著我父母給我嘗嘗。有時，出于憐憫之心，也給點東西鄰家沒娘的苦孩子吃吃……，方圓幾十里，祖母的慈善和品行要算是首屈一指了。

在垂暮之年，祖母并不在乎自己的吃穿和享受，卻對她老人家的兒孫個個都很爭氣，感到高興和幸福，臉上總是露出慈祥的微笑：種田的，是當(dāng)?shù)鼐鲝姾贰⑶趦€持家的能手，各家的生活都過得不錯，不要她老人家操心；幫公家辦事的，是鄉(xiāng)村中能寫會算、秉公辦事、受人尊敬的好干部；闖蕩社會的，能說會道，也有一手拿得出手的真本事，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老角兒”；上學(xué)讀書的，祖母聽到我受到老師表揚，被評上“三好生”，更是眉開眼笑，還勉勵我?guī)拙洌骸肮怨裕偹隳棠涛也辉讘T你，但不能狂??！從小下苦功夫念書，長大了才能替公家做事情……”。當(dāng)?shù)厝硕颊f我祖母有福氣，確實，她是李氏家族中的一位老壽星，更是一個福星，我們永遠(yuǎn)都為有這樣一位祖母感到自豪和驕傲。

1957年臘月，正當(dāng)全家人準(zhǔn)備祝賀祖母九十大壽，喜迎新春佳節(jié)的時候，一直身體康健的祖母突然病倒了，再也沒有站起來，于當(dāng)年臘月十四日去世，從此一別竟成永年，享年八十九歲，家人和親友都悲泣不己，當(dāng)?shù)剜l(xiāng)親感其恩德，哀儀頗為隆重，她的靈柩與我祖父合葬于富安鎮(zhèn)西場姚家尖先祖塋地，每逢清明各家都去拜謁祭祀。然而，遺憾的是文革期間毀于當(dāng)?shù)乇┟裰?，實在是社會的悲哀和家族?a target="_blank">傷痛?。?/p>

而今，在這個“雨似淚、人斷腸”的清明節(jié)，有情的蒼天，也在為之垂淚。我們?nèi)覒阎吧鹘K追遠(yuǎn)，不忘先人”之情，遙對長空祭之，虔誠地敬奉香火，讓那縷縷青煙騰天，帶去我們對遠(yuǎn)在天國的祖母的追念和崇敬，愿她老人家在天之靈永遠(yuǎn)幸福安樂！

（年4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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